話音剛落。顧鍾逸看著廖延那張近乎完美的臉上,出現了一點罕見的自嘲。  顧鍾逸頓了頓,說:“我不知道你和鬱星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可在這條時間線中,你救了他,讓他活下來了。”  “……”  顧鍾逸感激他不顧一切地拯救林鬱星,便試圖安慰他:“你們福利院的院長開導過鬱星,讓他不要記恨你,他聽進去了。”  但顧鍾逸不清楚的是,他這句安慰,在眼前之人的心上,是如同利刃割肉般的酷刑。  廖延猛地抬頭。  “不記恨?”  顧鍾逸道:“是,他不記恨你了。”  廖延微紅的眸子忽然認認真真地盯著顧鍾逸看了好一會兒,看得顧鍾逸竟有些毛骨悚然起來。  也是在此時,廖延才終於有了一絲瞿星的模樣。  病態,固執,眼底壓著一股說不清意味的戾氣。  廖延的齒尖上下一碰,聲色清冷:“顧鍾逸,我從剛才開始就覺得很奇怪……為什麽你和星星都在一起了,甚至都做過愛見過他的傷疤了,卻還能對我態度友善。”  顧鍾逸被廖延露骨直白的話語擊得眉頭一緊。  隻聽廖延了然道:“看來,是星星沒有把話和你說全吧?”  顧鍾逸不懂他在說什麽。  他便稍稍提高了音調,失笑了下,語氣裏摻雜著後悔與痛苦,喚出了弟弟的全名:“林鬱星不可能不記恨我,絕對不可能!”  顧鍾逸的神情一變,聽到對方說出了一個更為讓人驚悚的秘密。  “顧鍾逸,你應該看到他背上和腺體上的燙傷了吧。”他的目光不經意地從茶杯上移開,望向一處角落,似是在逃避。  “……那是我的原因。”  他的聲音輕微,如同塵埃,在顧鍾逸耳中卻壓成了一塊巨石。  “也是我,搶走了他的收養機會,取代了他。”  12年前,l市福利院。  年僅8歲的林鬱星躲在一片樹蔭下,拿著樹枝戳地上的螞蟻,一臉悶悶不樂地耷拉著腦袋。  不遠處,院長正在和一個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男人說著話。  酷暑之中,男人的額角滲出一些汗液,他轉身,朝著林鬱星望去,親切地同他揮了揮手。  林鬱星一驚,急忙別開了腦袋。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用力地戳著地上的泥坑。  誰料到,這個男人竟是徑直朝他走來。  頃刻間,高大的男人融入了這片樹蔭之中,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裏拿出一把話梅糖,彎腰遞給林鬱星。  男人名為瞿苓年,有一張極為正派的臉,怎麽看都不像是壞人。他討好般地將手伸過去,手背和掌心都有一條巨大的疤痕,尤為顯眼。  林鬱星膽小,害怕地縮了縮肩膀:“你是壞人嗎?”  “嗯?”  “你手上的疤。”林鬱星指了指,說,“我一個人的時候,我會害怕。”  瞿苓年便耐心地半蹲下來:“叔叔不是壞人,叔叔的手雖然以前受過傷,但可以彈出很好聽的鋼琴曲。”他非常誠心地想將糖果送給林鬱星,輕聲輕語地哄著怕生的孩子,“小星星不愛吃糖了嗎?”  林鬱星盯著漂亮的糖果移不開目光,他咽了口唾沫:“我、我不愛吃糖了!”  然後,他努力地提高了聲音,表明了自己的決心:“我也不會跟你走,我不要你做我的爸爸!”  男人絲毫沒有生氣,他直接將糖果塞到了林鬱星的口袋裏。  林鬱星驚慌失措地為難起來,像一隻嚇壞了的小狗。  “瞿叔叔,好多糖……”  “是啊,都是給我們小星星的。”瞿苓年愛憐地摸了摸他的腦袋,語氣裏全是溫柔,“叔叔明天再來看你。”  林鬱星耳朵一紅,居然有些後悔這樣粗魯地對待瞿苓年。  他別扭地將手捏緊,訕訕著抬眼。  “瞿叔叔,對不起。”  瞿苓年見此,伸手一把抱起了在同齡人中個子偏小的林鬱星。  “啊!”林鬱星驚呼出聲。  瞿苓年卻對著他那一雙漂亮的眼睛看得出神,像是透過這雙眼睛,在看另一個人。他伸手抹了抹林鬱星濕了的額頭,像極了一個好父親。  林鬱星扁著嘴,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瞿苓年急忙回過神來,無奈地放下了他,再次摸了摸他的腦袋。  院長見狀,趕過來說:“瞿先生,孩子這邊,我再做做思想工作。”她怕瞿苓年心裏不舒服,解釋說,“雖說被您這樣的家庭收養是件再好不過的事情,但小星星已經滿8歲了,我們還是要尊重一下孩子的意願。”  “我明白,那就辛苦您了。我和這個孩子很有眼緣,我也希望他能真心地接納我。”  院長點點頭,送他到車前。  在瞿苓年關上車門的前一刻,她委婉道:“瞿先生!這孩子其實就一個想法,他想和他的哥哥一起被收養。”  瞿苓年看上去並不差錢,要是真想收養孩子,一對雙胞胎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麽經濟負擔。  可瞿苓年很堅持地說:“我隻打算收養小星星。”  “您之前和兩個孩子都接觸過,他們真的都很乖很懂事的。”  瞿苓年不得不打斷了院長,抱歉道:“我常年出差,家中就我太太一個人。我太太不喜歡雇保姆,我們要一個孩子就夠了。”  他禮數周全,微微一躬身:“請您理解。”  院長看著車子揚長而去,憂愁地擰起了眉。  她一轉身,林鬱星早就揣著糖跑沒影了。  夏天的午後如此漫長。  風吹過林鬱星的耳邊,他一路奔跑,來到福利院的廚房。  他從外趴在窗戶上往裏看,對著裏麵正在擇豆芽的男孩揮了揮手,歡快地喊道:“哥哥!”  裏頭的林鬱恒一抬頭,是一張和林鬱星一模一樣的臉。不同的是,林鬱恒陰沉著臉,像是在生悶氣,完全不理會林鬱星。  林鬱星傷心地撇著嘴,從正門走了進去。  他看到林鬱恒麵前的一大盆豆芽,拍馬屁地說:“哇,哥哥你已經擇了好多豆芽了!哥哥好厲害!”他蹲到林鬱恒身邊,伸手想去幫忙。  林鬱恒蔫蔫地拍開了他的手。  “哥哥……”林鬱星委屈地看著林鬱恒,然後起身,把口袋裏的話梅糖全部拿了出來,放到了林鬱恒身旁的小板凳上。  林鬱恒說:“拿開,我不要。”  林鬱星抿了抿唇,用食指輕輕地戳了戳林鬱恒的手臂:“我沒有答應瞿叔叔。”  聽到這句話的林鬱恒手一頓,像是更惱火了。他摔掉了手裏的豆芽,生氣地站了起來,個子足足比林鬱星高了半個腦袋。  “為什麽?”  “我想和哥哥在一起。”  林鬱星眼眶紅了,扭捏地抓住自己的衣角。  唯聽林鬱恒一聲嗬斥,他別扭地坐下,道:“這種條件的收養家庭,你知道有多難遇到嗎?換成別人,他們早同意了,你是笨蛋嗎?真不知道你腦子裏裝了什麽,在想什麽!”  林鬱星委屈著不說話,眼見著就要哭了。  林鬱恒繼續擇菜,不理他了。  林鬱星站累了,低著頭抽泣。  最後還是林鬱恒軟了心,他的語氣平靜了點:“下次不要拒絕了。”  林鬱星搖頭,一張小臉憋得通紅,豆大的眼淚一個勁地往下掉。見哥哥和自己說話了,他便乖乖地蹲身去擇豆芽。  他邊擇邊哭,好不淒慘。  兩兄弟很快把一盆豆芽都處理好了。  “哥哥,今晚又吃豆芽。”  “嗯。”  “哥哥,沒事的,你討厭豆芽,我可以幫你都吃掉!”  林鬱恒比林鬱星要壯一些,他輕鬆地端起了豆芽盆,踮起腳,放到了桌上。  林鬱星委屈巴巴地緊跟著哥哥,像一條小尾巴。  林鬱恒說:“別跟著我。”  “嗚……”林鬱星吸著鼻子,站在原地揉眼睛。  林鬱恒卻走到一個櫥櫃前,從裏麵小心翼翼地端出一碗紅豆粥。他拖了一張小凳子過來,放到林鬱星麵前。  在福利院中,每天的餐費有限,黃豆芽這種便宜的食物是孩子們餐桌上的必備菜。  而擇豆芽這個工作,會由7歲以上的孩子輪流負責。輪到的孩子在這一天裏,可以得到一碗村口賣四毛錢的紅豆粥當作獎勵。  每次輪到林鬱恒時,他都會等林鬱星過來一起吃。  林鬱星也一樣。  這次,興許是因為林鬱星哭了,林鬱恒沒有和他一起吃,反而是看著弟弟一勺一勺地往嘴裏塞,眼淚都掉進了粥碗裏。  林鬱星的嘴角被豆沙糊了一層淺淺的顏色,連臉上的淚痕都染上了紅豆的甜味。  “哥哥,你不吃嗎?”  林鬱恒搖搖頭,轉身去拿毛巾,幫林鬱星擦了擦臉。  吊在天花板上的風扇讓屋內變得清涼。  林鬱恒突然說:“瞿叔叔是個鋼琴家,說不定家裏還有一架大鋼琴。”  “鋼琴又不可以吃,我不喜歡。”  林鬱恒語塞片刻,頗感無語道:“誰讓你吃鋼琴了?我是說你跟著過去後,可以學鋼琴,以後像他一樣到處演出,過很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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