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俞繞過屏風徑直走到了床邊:“可感覺還有不適?”“好、好多了。”喬鶴枝沒料想到方俞會到小桐院來,睡了一日頭發也未梳理,衣衫不整的十分失禮,他局促的想整理一下自己的衣物,沒想到方俞卻兀自坐到床邊上,朝絲雨伸出了手。“光愣著,藥給我啊。”絲雨看了眼喬鶴枝,腦子糊了一瞬才反應過來,趕忙把小瓷瓶放到了方俞手上。方俞倒了些藥膏在手心,兩手揉搓製熱,望著紅腫的跟夾心炊餅一樣的膝蓋,跟哄小孩兒吃藥似的語氣道:“有些疼,忍著一點,三五幾回搽敷便好了。”第4章 搓熱的掌心覆到傷口上溫溫熱熱的,喬鶴枝眼睛睜的像隻小鹿,看著方俞修長寬大的手掌輕輕的揉著他的膝蓋。剛開始時極疼,他咬著牙不發出聲音來,多揉揉竟也不覺得疼了。他屏著呼吸偷瞧了幾眼認真同他搽藥的男子,臉竟熱了起來。雖說兩人成親已經近一月,別說是肌膚之親,就是手也不曾碰一下,今朝也不知這人是起了什麽興致,竟然會耐著性子同他搽藥。好不易的溫馨時刻,他想說些好聽話,可兩人原本生分隔閡,今下突然如此竟叫他不知說什麽好。就這麽安安靜靜的,直到方俞收了手開口道:“大夫說這藥很好,不用擔心會留下疤痕。”方俞把膏藥複遞給絲雨,又瞧了一眼喬鶴枝修長勻稱的兩條白皙小腿:“稍晾晾藥吸收了把褲腳放下來吧,別又涼著了。”喬鶴枝輕輕點了點頭,照著方俞的意思做。他記得上回方俞同他好言好語還是十幾日前同他要銀兩宴請詩友吃酒的時候,他心裏有些不安,不知這人時下又想提什麽要求。心中想問,可又覺不妥,幾番掙紮後還是準備等著他自己主動說出來,便閑拉了句家常:“聽絲雨說夫君去用了飯,可已用好?”方俞幹咳了一聲,每每聽到夫君這兩字他都渾身一震:“才布了菜,整好你也未吃,讓下人送過來在這邊一起吃了吧。”沒等喬鶴枝開口,絲雨先歡喜道:“奴婢這就去傳菜,再端些水給主君淨手。”喬鶴枝看了眼絲雨,到底沒說什麽,由著小丫頭歡快的出了門。晚食豐盛,七八道菜把小圓桌堆的滿當,喬鶴枝欲要起身伺候方俞吃飯,被方俞叫了回去。“坐下吃。”喬鶴枝暈睡了一日,肚子確實是空了,隻不過到底是病著,胃口並未多好,他慢條斯理的吃著菜,偷偷瞧著方俞都在吃些什麽,倒是方俞大病初愈一般,胃口不錯,狠吃了幾筷子羊肉,又用了些酸菜豆腐魚湯。“這羊肉和魚湯都不錯,大夫說你體虛,多吃點東西補補。”方俞見吃了半晌自己都吃了兩碗飯了,喬鶴枝還端著小半碗湯沒有喝完,他夾了一筷子菜到他碗裏:“你太瘦了,吃飯還吃這麽一點。”先前他抱著都輕飄飄的。喬鶴枝虛動了動筷子,眼裏含了些暖意:“夫君讀書辛勞,夜裏又看書的晚,也當補補。”“你……”方俞放下碗:“以後還是喚我名諱吧。”“喚夫君名諱?這是不是太失禮了,外人聽到了會笑話的。”喬鶴枝握著碗的手指發緊,心底生出的一絲期待也沒了生氣,但還是周全道:“若不喜我此般稱呼,那以後便稱主君可好?”方俞見喬鶴枝小心翼翼的神情,又覺得心軟,他在這處宅子裏遭受苛待,下人已在背地裏議論說笑,若是再連個稱謂也剝了去,恐怕是更無立足之地。“你樂意叫什麽便叫什麽吧,我也隻是隨口說說,我小字子若,若是不願喚名諱喚小字也是可以的。”喬鶴枝眉心一動:“子若……”方俞應了聲。喬鶴枝抿了抿唇,兩手捧著碗喝了口魚湯,將眉梢的清淺笑意藏進了碗裏。用了飯後方俞有些撐,想要出去散步消消食,但冬日天黑的早,外頭又冷便打消了主意,在小桐院裏小坐了一會兒,兩人簡單嘮了兩句方俞就回了房。“公子作何不留下主君,今日多好的機會呀。”絲雨看見方俞出了院子,回身去理喬鶴枝的床鋪,瞧了一眼靠在軟塌上翻看著詩書的人,書在手裏,眼睛卻不在上頭。“說的什麽胡話,我病著怎好叫他留下。”喬鶴枝把書丟在了一旁,全無心思去看,心裏也浮躁的很:“再者……若真留下,也合該是他自己願意留下,我去留像什麽話。”他心裏亂七八糟的,原本以為方俞過來是有事相求,但人卻到離開也什麽都沒沒說,倒是讓他心裏沒了底。“話雖如此,可主君好不易態度轉圜,咱們也該使使力呀。”絲雨出主意道:“不如奴婢叫廚房做一盞湯來,主君這會兒定然還要去書房看書,奴婢隨公子給主君送去。”喬鶴枝卻搖了搖頭,倒也不是嫌麻煩,隻是:“廚房做的湯也沒多好的滋味。”“那自然是不如公子的手藝。”喬鶴枝從軟塌上起來,他心裏早有了自己的主意:“明日我到婆婆院子請了安再到小廚房同他做些飯食,今日就不折騰了,喝了藥困乏的很,你也去早些歇息了吧。”“那好,奴婢把屋子裏的炭燒的暖些,免得夜裏公子又踢被子害了涼。”“明日早些叫我,可別誤了請安時辰。”喬鶴枝躺到床上:“莫得又給婆婆讓去祠堂的說辭。”……方俞回去的路上暗中慶幸,幸好家宅大,一人一個院子,如此不遠不近的距離剛剛好,兩人若是住在一屋那才有的頭疼。回到屋裏肚子也還有些脹,他沒急著休息,在自己屋裏也轉了轉。方俞住的是主屋,房間也是最大的,不單有獨立的臥房飯廳,還有一間書房。書房清雅,兩個書架上放置著史學詩賦,書架中間有一長桌案,上頭置著筆墨紙硯,兩米外還有一張小桌,放置茶壺一類的東西。方俞走到長書案前,原主平日就在這裏讀書,書案上還存留著先前寫的不少文章,方俞瞧著字跡工整還有些鋒骨,也不愧是十幾年的書生,就是文章刻意取用華麗詞藻粉飾堆砌,過於華而不實了。自打原身十四中了秀才,如今五年過去依舊還是秀才這麽個功名,外頭臥虎藏龍的人比比皆是,此前原身去了兩次鄉試成績都不太理想。方俞仔細思索了一番,眼下既然已經是這番境況,想回去已是不可能,要留下就總得生活過日子。經商目前已經不是條好路子,所謂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既有現下的條件,堅持讀書科舉未嚐不是條好出路。明年八月便是三年一度的鄉試,他倒是隱隱有著些期待。他已經許久沒有提毛筆寫過字,如今還怪手生的,尋了一本散論抄寫著練練字,這幾日他病著,書院那頭告了假,再過上兩日他也該回書院去繼續上課了,如此日子也應當不會那般無趣。次日,天亮時方俞起身收拾妥帖後去長壽堂吃早飯請安,這是以前原主在時每日都要做的事情。以前原主一家住在鄉野,破土房兩間,屋子攏共巴掌大點,一家人抬頭不見低頭見,頓頓飯也是圍在一起吃,時時都能見著,倒是不存在請安一說。後來方俞過院試成秀才,那年整好是和曆四年,平陽帝頒布詔書重農抑商,讀書人地位大增,秀才不僅免徭役,見官不跪,每月可得朝廷五兩銀子外,還能分得十畝良田且不用繳納賦稅。方家的日子也得到了極大的改善,在芳咀村一時間也是有頭有臉。但讀書花銷也大,每月領取的銀錢大部分都花在了方俞讀書和交往詩友上,方家母子倆也不善理財,有良田也未好好耕種,讓表姑娘一家攀著人情空子鑽了進來分去了絕大部分,根本沒多少進項。如此開銷下來,方家也還是捉襟見肘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這時候城裏的商戶來說親才應了下來。這也得虧是娶了喬家的獨子,否則方家哪裏有銀錢這般消耗著,換做以前就是吃頓肉都心疼。喬家人丁單薄,唯有一個小哥兒嬌養著長大,兩家結親後,方家先是得了二進院的城中宅院,又得了三五間鋪麵,陪嫁的珠寶首飾銀兩更是數以千計。方家既有了體麵,又有了家底,屋舍寬了,銀錢多了,家裏婆子奴仆十來號人,就立起主子的款兒來了,規矩也學起了大戶人家。主子一人一處院落,若非特別傳喚都是在自己的院兒裏吃飯。方俞素日裏要去書院讀書,午飯不回來用,晚飯尋常又是和詩友一道吃酒聚樂,也就隻有早飯去陳氏那兒吃了。“今日可真夠冷的。”“主君將這暖手爐子抱著吧,今兒立冬了,北風過來確實凍人。”方俞接過縫製精細的暖手爐子,燙在手裏確實暖和些,他瞧了一眼跟著自己的貼身小廝雪竹,不過十四五年紀模樣,是方俞成親後才挑買回來的。當初喬家原本要把奴婢一應安排,但方陳氏覺著都是耳目,用著不盡心,於是除了喬鶴枝院兒裏的,其餘都是自己買用。但到底不是一直就伺候著的,雖是貼身小廝,原身並不愛帶在身邊,且又窮著來的,沒被人這般伺候過,做起主子來沒個主子樣,下人都隔閡著。方俞看著小廝穿的衣裳連裏子都沒縫,還穿的是秋衣的款式,隻不過多疊了兩件:“如今也是正入冬了,你怎生還穿的這麽單薄。”“老夫人說等年關再發放冬製新衣,這陣子姑且先將就著秋製,左右幹著活兒也不多冷。”小廝故作輕鬆的活動了一下手臂。方俞聞言蹙起眉,後宅裏的事情按理來說不是特別大的男子都是不會管的,一切由家裏的內室管理。成親前方家後宅的事情毋庸置疑是陳氏管,但成親後應當由喬鶴枝管,可陳氏方才享受起老太太的威嚴,自然是不肯把管家權交到喬鶴枝手上的。方俞原也不想過問這些,可眼見這大冬天的連主子的貼身小廝都過得這麽寒酸,恐怕別的更淒慘,下人那也是人,陳氏這般摳搜壓榨,遲早要出禍患來。“今年比往年都冷,等過年了在發放冬衣身子如何扛得住,你待會兒就去賬房那兒撥了銀子去給宅子裏的下人置辦冬衣,一人兩套。”小廝聞言先是意外,接著眉梢盡是喜意:“多謝主君,奴代大夥兒謝主君恩惠。”方俞擺了擺手。出門天已經大亮了,冬日天亮晚,估摸著已經辰時二刻。他闊著步子從花園穿過去長壽堂,晨風夾霜,園子裏的草樹木上都掛了一層白,冷的呼出的氣都是一團團的霧。方俞想大冬天早起請安真不是件舒坦事兒,簡直和上班一個心情,甚至更糟,上班至少還有工資拿,這請安不僅沒錢還要看惹人心煩的陳婆子,可謂是受罪。原本以為他已經來的夠早,到長壽堂院子時,他在院門口就見著了立在屋門口的主仆倆。喬鶴枝係著一件素色白毛鬥篷,微微垂著頭安靜的等在屋門口,不知已經待了多少時辰,交握著的蔥白手指節都已經泛了凍紅。第5章 “公子,要不奴婢再扣一道門吧。”喬鶴枝輕輕呼了口氣,全變成了白色霧氣。:“再等等,婆婆應當也快起了。”門口風大又冷,他何嚐不想再扣扣門,但之前也不是沒試過,結果出來個婆子將他訓斥了一頓,說老太太上了年紀夜裏睡得晚,也就早時好睡,他這般三番五次的扣門擾了老太太清夢,結果就是又遭多站了半個時辰的規矩。他時下身子雖然僵冷,但好在昨日夜裏休息的不錯,今下精神也尚可。正直他準備搓搓手活動一下時,便聽見沉穩的步子聲過來,接著便聽人問道:“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喬鶴枝望過去,見著過來的方俞心中微不可察的多了些光亮,微微側了側身子:“我來給婆婆請安。”方俞走上屋簷,見著回過頭的喬鶴枝連鼻頭和耳尖都凍得發了紅,他皺起眉。“你還染著風寒。”“大……大夫說這病氣應當不會傳染。”“我不是這個意思。”方俞看著老實巴交的喬鶴枝歎了口氣:“你身體本就弱,大清早的還來這裏吹冷風病更好的慢。今日就不請安了,回去歇著吧。”“這……”喬鶴枝心下驚異,往日裏他來請安也不是沒有碰見過方俞,可那人也不過是匆匆進了門,壓根不會多問一句,今日竟叫他…………也不知是人說的客氣話還是真心實意要他先回去,他瞧了一眼屋子,到底心有憂慮,早在外頭吹的渾身僵冷,雖是早想回屋了,但他終歸還是怕陳氏發作,到時候不知又要給他編排些什麽罪狀來:“想必婆婆也快起了,我還是隨著主君一道進去吧。”“回去歇著,瞧你這冰冷的,隔著衣物都是涼意。”方俞豎起眉,拉過喬鶴枝的手腕,將手裏的暖爐塞到了他懷裏:“你不必擔心,待會兒我自會和母親說明白,你安心把身子養好。”“絲雨,扶你家公子回去,記著用熱水泡泡手腳。”喬鶴枝捧著手爐被絲雨扶著離開了長壽堂,一直回到了屋裏也沒怎麽回過神來,手心被燙的發熱他才將小手爐鬆開,喃喃道:“他這兩日……是怎麽了……”方俞對他關懷,是他一直所期許的,可真當成了真,所謂樂極生悲,他發現自己更多的卻是不安。他怕這兩日的方俞是鏡花水月,怕有更大的預謀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