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瞧什麽?”喬鶴枝正要上樓尋人,方才過樓梯口就見著方俞在出神,險些還撞在他身上。“來了個十分俊朗的郎君,我把雅間讓給了他。”喬鶴枝挑起眼皮道:“若說是個小娘子亦或是個小哥兒讓主君這般一步三回頭也就罷了,偏生是個男子,還讓主君看這麽久。”方俞笑了一聲:“若非男子,我多看幾眼豈不是惹你不高興。好了,不瞧了,若是他日有緣必當還會相逢,我瞧著今日生意也算是進了正軌,掌櫃的招待得當,小二也勤快,沒我們什麽事情了。”喬鶴枝點點頭,今日書茶齋生意爆火,他滿意他爹也滿意,私下裏還拉著他說了些話,誇讚了方俞對家裏的生意上心,又會結交學政府,這些日子看來人是成器不少。他自是想告訴他爹成器的不是他看中的女婿,而是換了新人了,自然是不似以往那般不成氣候,不過這些是他咬死都不能說的秘密,自然不會張口談及。隻是幫著方俞說話,說他知道以前不對,今下改正是可擔起家宅重任的好男子,又昧著良心讚揚他爹昔日看人眼光準雲雲。“爹說想主君要是得空今日便一同去家裏用個飯,改明兒又該去書院上學了,怕是難得一聚。”方俞點頭:“初二便該陪你回去的,可惜養著傷,今日正好過去。”喬鶴枝欣然答應,便是乘著自家的大馬車連同著喬信年一起去喬家宅子。“今日難得這般高興,且是過大年,你嶽母做了好菜下酒,今日我便把院子裏梅花樹下藏的好酒挖出來同你喝上一壇。那酒可是當年鶴枝出世的時候埋下的,眨眼便是十六年。”喬鶴枝笑道:“若是再要晚些時候喝可就十七年了。”方俞聞言眼中滿是期許:“這不是正正經經的女兒紅嗎,那我今日可有口福了。”翁婿三人一路上有說有笑,倒是很快就到了湖風井。方俞下馬車牽著喬鶴枝下來,湖風井這頭可謂是雲城的富戶集結地,過年四處收拾處理的幹淨又整潔,掛著的紅燈籠多得都快把蕭條的冬日給裝點成了百花盛放的春景,掛的燈籠也是精致各異,放的圓的,兔兒燈籠,若是小孩童來這頭光是看燈就能看上一日。“誒,我見隔壁餘府似乎是著意打掃過了,比往年收拾的都要整潔,是餘家人回來了嗎?”喬信年聞言引著方俞進宅子的手一頓,也瞧了隔壁的大府邸一眼:“啊……聽下人說好似餘家人要回來祭祖還是作何,也未仔細打聽。走吧,外頭冷,快進屋去。”方俞原也是未留意,上一回前來湖風井他便留心過隔壁的餘府,門口還立著兩個威武的石獅子,論起屋宅占地大小,喬家是不落下風的,但光是正門的氣派,喬家顯然不可比擬。先時用了飯方俞和喬鶴枝在湖邊散步時便隨口問過,聽說隔壁的餘府是官宦人家,後來去了京城,老家宅子一直有人打理著,隻是沒有主人家在住,當時他隻覺得氣派問了一二,並未曾放在心上。今日見著人似是回來了,喬父似乎並不想兩人見著餘家的人,倒像是有過節一般,方俞也不好多問什麽,若是該他知道的事情長輩自然會給他談。方俞便拉了拉喬鶴枝的手:“怎麽了?可是有昔時玩伴,若人真的回來了,定然會來找你的。”喬鶴枝聞言卻頓了一下,又輕笑道:“倒是不找為好。”他纏著方俞的手臂:“我遠遠就聞見屋裏有香味了,今日像是做了坑羊,主君以前不是還跟我念叨過嗎,正好進去看看。”喬鶴枝鼻子靈,進了宅子果然是做了坑羊,喬母正在大廚房裏忙碌。“今日可是把人給你帶回來了,晚上吃酒可不許說嘴!”喬信年見著喬母樂嗬嗬道。“便就惦記著吃你那兩口酒。”喬母笑罵了一聲,對方俞道:“賢胥快坐。”喬鶴枝道:“他才不會坐,惦記坑羊已經許久了,可惜家裏沒有砌灶,否則我也在家中做了,今日瞧見母親做坑羊,他定然是要看稀奇的。”方俞笑著上前去圍觀:“可不是。”這所謂的坑羊,其實就是烤全羊。然炙烤的方式卻不同,得先在地上掘上三尺深的坑,再用磚石往上砌個高台做個直灶,放上鐵鍋架鐵架,醃製好的整個隻羊掛進爐中,外燒大火,內裏熏烤,需得一夜才能做好。這些鍋具物件兒皆是鐵製,尋常人家連鐵都難花銀錢買,更別說這般折騰了,坑羊的價值也理所當然的高,就是皇宮貴族也是要吃這道宴菜的。喬母揭開爐蓋,炙烤羊肉的香味鋪天蓋地,瞧著模樣怕是昨兒夜裏就已經準備了,今日這一餐飯怕是早就打算好的,可謂是有心。羊羔被鐵架子撐的平整,身子上被料汁醃製過,此時又被烤了幾個時辰,已經通體變成了煙熏瘦肉的顏色,滋滋冒出的油汁香的人垂涎。方俞專業的掏出了小本子,命名:丈母娘家的坑羊。喬母笑著解說:“小羊羔宰殺理淨後,先擦鹽入味,在用薑蔥蒜、花椒、地椒、茴香、八角一係料粉,塗抹醃製一個時辰,其間用細細的竹簽子給羊肉紮點小孔子更容易入味,末了放進烤爐裏便是。”香味幹烈,是足以讓人半夜嗅著便醒來睡不著的濃鬱,味道有出汁鮮美,但這般烤製的肉類多少有些油膩,搭配上酒水茶點,可謂是享受。今日晴朗,諸人便幹脆在院子裏吃這坑羊肉,周圍的火盆子裏起上了明火,用小刀片著羊肉用,倒是也不覺得冷。這一頓後,書院也可課了,方俞又恢複了早起趕著去書院的日子。新年伊始,張夫子便讓課室裏的諸人按照小考的成績調整位置,也並不是頭一次挪動位置了,大夥兒也熟悉的很了。方俞盤腿在位置上卻是不想動彈,若是按照小考的成績,那他就要坐到親切的張夫子眼皮子底下,在後世這種絕佳的好位置一般都是不好管教的學生的專屬,時下卻要他去做那兒,他實在是高興不起來。再者現在的位置摸魚十分順手,他一點也不想挪走。“方俞,你作何遲遲不動?”張夫子負著手在門口盯著書生們換位置,見著雜亂中靜靜杵著的方俞,不由得問了一聲。為了能夠繼續摸魚,方俞放下東西到張夫子跟前:“夫子,我覺著這般換位置並不妥。”“哦?”“若是按照成績坐,著實是一目了然,也能激勵諸位同窗奮進,但是其中也有很大的弊端啊。”張夫子斜了方俞一眼:“那你且說來聽聽。”“諸人皆知課室裏是按照成績排位置,首先便是傷了坐在後排學生的自尊心。”方俞道:“再者……”時下還不知什麽是馬太效應,方俞便隻能直白解釋:“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前排的都是上進優良的書生,互相感染鼓勵奮進變得更好,那後排的豈不是一個道理,懶怠成績不佳,如今又團在一起豈不是臭味相投,更損課室學習之風嘛。”張夫子聞言蹙起眉,捋了捋胡子,他倒是還從未想到過這層,不得不說素日裏講學之時後排是最為鬧騰的,打瞌睡說小話的都是在後排:“你所言,也頗有道理。”方俞眼見有戲,又道:“再者,課室裏也有眼神不佳個子稍弱的同窗,讓他們坐在後排會看不清講台上的夫子,看不清楚,也是極為影響聽力的,若長此以往,豈非是耽擱了這樣的同窗。”這也是方俞在課室裏發現的,別以為現在沒有電子產品,當下的書生苦讀,許多是熬到深夜,又隻有一盞昏黃的燭光,這還是家裏條件好的,條件不好的燭火都得省著用,眼睛損傷也是極大的。像坐在他前頭的邱研起,聽夫子講學的時候眼睛就得微微眯起。張夫子看著方俞:“沒想到你觀察倒是挺細致的。那依你所言,你覺著當如何排位置?”“夫子抬舉。”方俞誠惶誠恐,連忙謙卑道:“學生也不過是多嘴兩句,哪裏知道如何排,還得是夫子做主。”張夫子微瞪了他一眼:“你說了這麽些多,還想哄騙老夫心裏沒有法子,且說來聽聽。”“學生怕說的不好。”夫子道:“若是說的不好我便是當成閑話了。”方俞就是等這話了,這才道:“不妨讓眼睛不好個子不佳的同窗坐在前頭,然後排的位置自選,最好是一優一平,如此也好幫扶學習。”夫子捋著胡須道:“不錯,不錯,若是如此資質平庸的能有進步,那我們課室也便有大的進步了。”方俞拱手:“像學生這般個子高的,自願坐在後頭。”“你倒是頗能委屈求全,願意為課室設身處地的考慮,便依你所言吧。”方俞偷著樂,麵上還擺出一副舍己為人的模樣,同張夫子行了個禮才回位置上去。邱研起看著回來的人,道:“方兄怎還不搬位置,夫子方才同方兄說什麽了?可是在問先前小考的事兒?”“不是什麽大事兒,城裏開了個新鋪子,我帶了點小吃食孝敬夫子。”邱研起應了一聲,這倒是尋常事兒。每次開學的時候諸多學生都會帶些東西來給夫子的,若是住在村野的學生,家裏養了牲口,開學都會帶隻雞帶隻鴨,土雞蛋,兩串臘肉香腸什麽的~他也帶了兩條臘肉孝敬夫子。至於城裏的書生花樣就很多了,邱研起好奇道:“方兄,你孝敬了夫子什麽吃食?”“書茶齋的西瓜子。”方俞從書箱裏掏出了一把,像是醬香味兒的:“你嚐嚐。”邱研起連忙雙手去接:“你們倆還在這兒,該搬位置了。”前來的書生話音剛落,夫子便叫住了諸人,吩咐了剛才方俞給的建議,諸位書生麵麵相覷,頗有些震驚,旋即又是一陣歡呼,趕忙去挑選物色自己的同桌前桌。有人歡喜自是有人愁,比如像梁閔胥這般算的上好的學生便忍不住嘀咕,習慣了等級優越製度,一時間要恢複平等,又要挨著差生做,心中自然是一萬個不樂意,但是轉念一想,自己也並非是最好的,還能搬去同成績課業更好的人坐,頓時便又忙活了起來。方俞便落了個清閑,他哪兒也不去,就在原來的位置上。“方兄,若是你不介意,我便搬下來同你一道坐吧。”方俞卻製止道:“你眼睛本就不甚清明,若是搬下來豈不是更不好看講台,你就坐在我前頭有隔得近。”“如此也是極好。”兩人笑了笑。張夫子的聲音又在課室裏響起來:“方俞,等這頭忙過了,你把所有學生放假期間的文章作業一並都收到夫子室來。”轉而又衝諸人道:“你們最好都老實些,哪些人布置了哪些文章作業,我都是有一一記錄在冊的,若是少了,少不了好果子吃。”第38章 瞧著夫子出了課室,邱研起回過頭雙目放光對方俞道:“方兄,夫子讓你收課業交到夫子室去。”“我聽到了。”方俞尚且不知這種事情在其餘學生眼中的光榮感,眼下課室裏也沒有所謂的班委幹部,這些事情是人人都可做的,夫子隨口叫著是誰那還不就是誰。邱研起卻並不這般想,低聲道:“上回夫子不過是讓梁閔胥發了一回文章便得意忘乎所以,後頭有什麽事情都上趕著去幫夫子做,今下在課室裏是耀武揚威不起來了。”“他不該早自豪不起來了嗎。”方俞笑著搖了搖頭,學政會上丟臉,小考不利,自從出了這些事情後整個人都偃旗息鼓的,在課室裏的存在感都降低了不少,也不知是自己刻意躲藏著,還是被大家冷落下去了。讀書的日子過的規律,每日都是重複的聽講學、對詩詞、寫文章……日子過得重複又枯燥,自從開了書茶齋後,生意紅火,小喬要忙著宅裏宅外管家理賬的事情,送飯也是天天變成了兩天一次,三天一回,日子也不定,方俞可謂是叫苦不迭。於此同時,張夫子倒還真有意把他當成班幹部來看,素日裏什麽收作業、發作業、晨時領讀等等事宜都交給了他來辦,最近更是自己躲在課室裏吃茶批改課業,讓他坐在講台上守著諸人學習。課室同窗戲稱他為二把手,不知不覺中,他竟從昔日默默無聞蜷縮在角落需要巴結請酒攀附別人的後進書生,一躍變成了諸人敬重人人討好一呼百應的二把手,也實在是感慨。他十分沒出息的懷念起以前無憂無慮的生活,上學踩點到課室,放學打鈴一抬屁股就走。素日裏做條不溫不火的大鹹魚,吃茶探店寫攻略,日子輕鬆又快活。時下卻是不行了,張夫子每日來的早,似乎是知道他有踩點上課的尿性,於是讓他每日早早的守在門口記錄遲到的學生名單,為此他也沒法子遲來啊,記了半天他發覺平日裏也就他來的最遲,夫子壓根兒就不是讓他記錄遲到的同學,而是換個法子讓他早來罷了,張夫子用心良苦又保全他的麵子,他也實在是沒有臉麵再踩點來。早上不能踩點也就罷了,下午放學總能早些走吧,那是不行,方才下課便會有同窗好心邀請他去吃茶吃酒,他幾乎次次推拒,並且言辭懇切的勸導大家不要把時間浪費在這些無用的社交上,即使是不請他吃酒喝茶他也會對大家一視同仁。久而久之,大家也不巴結邀請他吃酒喝茶了,又開始捏著自己的文章和他討教,左右時下課室裏流行幫扶,還是你提出來的,你總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不肯告訴我吧。一談短的一炷香,長的就是半個時辰,諸位同窗那可謂是滔滔不絕沉迷其中,在此番上進求學之中,倒是也頗有成效,素日裏不敢尋夫子討教文章的,問同窗倒是更加容易說出自己的疑惑,談論出自己的見解和觀點。方俞盤腿坐在位置上,大聲念著課室裏學生的名字,昔日他都是一個一個挨著到處去找去發,有的不在位置上回來文章不見了還得鬧騰,事兒多又不討好,直接喊著名字到他位置上來拿,雖然表現的有些像是飄了,但實際上很省事兒,既可以保證文章都交到了每個學生手裏,又能省下自己跑腿的功夫。“童進生。”“吳樹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