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議論紛紛,但在兩行衙役敲杖聲中堂內也聽不見,方俞也不由得心中一冷,他沒想到錢無章會這般不顧議論公然就要退堂。然正當錢無章站起身要離場時,突然幾聲不大不小的巴掌聲響起:“精彩,實乃精彩。本官聽說城中出了大事今日開堂受理,聽到此處意猶未盡,如何錢大人就要早早的退了堂去?本官瞧著這也還未到退堂的時辰啊。”錢無章見著一身便衣走上堂的季淙鏞,當即起了身的腿腳又扭了回去:“通、通判大人您如何過來了!”“也不過是尋常的一樁案子,下官才將案子審理完畢,怎勞您尊駕。”錢無章惴惴不安,心也懸了起來:“何人這般不懂事擾大人清休。”“尋常案子?完畢?”季淙鏞直視著錢無章:“今下滿城風雲,恐怕沒兩日都快傳到知府大人耳中了,你說是尋常案子?錢縣令好大的心呐!今下一無處理犯人,二無給出對策,又未曾到下堂的時辰,錢縣令是如何完畢的?”當眾被上級訓斥,縱然是灰頭土臉,錢無章也不敢多言。“今城中出此惡劣之事,定要迅速查處源頭,而非匆忙抓人定罪。錢縣令,本官方才聽被告方的狀師提出的方法頗有些道理,你作何不采用?”錢無章連忙賠笑:“如此好的法子,下官也是打算采用,時間急迫,這便想著快些退堂以後當即張貼告示。”季通判未理會錢無章的應承之詞,朗聲道:“當今以律法治天下,審判者不因以人情為偏私,當看證據辦案。若是用狹隘的目光以弱勢一方看案,聽信一麵之詞,那還要證據做什麽!”“通判大人說的是!大人說的是。百姓今下受苦受難,下官身為父母官錐心刀攪一般,這才沒了思路慌了陣腳。”說著錢無章垂眉耷眼起來,頗有中泫然欲泣的模樣。“你是真庸懦也好,假的也罷。本官現問你扣押的喬信年要作何處理?”“這人證物證皆證喬信年暫無罪,當堂釋放可好?”錢無章恭順的拱手看著季淙鏞:“若是眼下將所有商戶都抓來,恐怕興師動眾了些,屆時城中是更為動蕩。”季淙鏞未答話,錢無章悻悻宣布:“人證物證皆指明喬信年投毒之事不足成立,今日便無罪釋之,若是往後案件有新的進展事關喬信年,本官亦再抓人。”聽到當堂無罪釋放,方俞鬆了口氣,在觀眾席的喬家母子倆也高興的握緊了彼此的手,喬母擦著微紅的眼睛,這兩日提心吊膽的繃著,除卻求方俞出手相助哭了一場外,其餘時辰都強撐著,眼下大難得逃,卻是再也繃不住了。“好,好,沒事便好。”退堂以後,方俞讓喬鶴枝和喬母去接應喬信年,自己則守在衙門外頭等著季淙鏞出來,許是通判大人在堂下把錢無章狠狠的痛批了一番,出來時已經是半個時辰後了,且還冷著一張臉。“方俞你如何還未帶你嶽丈回去?”瞧見等在外頭的人,季淙鏞有些意外,方俞恭敬同人行了個大禮:“大人熱心快腸特地跑一趟,學生感激不已,定要頭一時間對大人道聲謝。”“,話切不可這般說。”季淙鏞抬手阻了方俞答謝的話:“此事並非人情小事,即便是你不寫信讓老夫前來聽會審,城中出此大事老夫定然也會過來一趟。”說起此事季淙鏞臉色便不甚好,今年雲城逢雨季黴了糧食,城中有富商願意開倉接濟受災百姓原本是件好事,一方麵穩定了難民,一方麵也讓衙門少了些難處。可偏生出了黴米一事,錢無章這個蠢東西不好好徹查一番竟然聞風便抓了人想息事寧人下去,他得到抓到人的消息時還暗中鬆了口氣,在府裏還讚了錢無章一句小事不行,大事上還是很有分寸的。哪成想還未來得及鬆懈便收到方俞夫郎送的信兒,言辭懇切動人,請他出麵去看會審,隱隱便覺得事情不對。事關重大錢無章想要盡快把事情平息,他也是做官的自然是明白他的心思,事情也未查明便這般以為商戶地位低賤隨意抓了商戶頂包,如今害的城中商戶草木皆兵,全部關了布施也不在降價惠民,到時候受災百姓雲集城中討飯,政績難看,恐怕他也逃不過知府大人的訓斥。前陣子鄉試知府誇讚雲城人傑地靈出了不少好學生,方俞才給雲城長了點臉麵,這錢無章倒是能耐的很,轉眼就去打雲城才長的臉。那喬信年當真做了惡事還有話說,偏生人家清清白白,這事實在是辦的一塌糊塗。想當初這錢無章還是與他同場科舉過,扯遠了來說的同窗,當年也是會試有名之人,官場浮沉,兜兜轉轉兩人上了年紀還能在雲城一道做官兒,說來也是有些情分在的,他也不想鬧的難堪。這些年錢無章在地方上如何做官兒的他心裏也有些數,但隻要無礙於政績,爛芝麻碎穀子之事他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沒成想倒是縱的錢無章越發不靈醒,當年從朝廷一路下貶做個地方小官兒今下看來也是頗有些道理。“老夫已經和錢縣令細談,尋出病源還是按著你說大法子來,老夫還得要你協助辦理此事。”方俞連忙道:“學生願為大人分憂。”第67章 喬信年回到家中,雖然這幾日在天牢裏也未曾吃太大的苦頭,但在那般惡劣的環境下走一遭,人頓時還是像老了一頭般。喬家宅子裏的人忙進忙出,又是給喬信年洗塵,又是準備酒菜讓驚嚇了幾日的人好好吃一頓。其實不單是喬信年,他一人在牢中,一家人在外頭也不必在牢裏好受。喬信年愛惜的摸了摸喬鶴枝的頭:“這些日子定然是把你們母子倆給急壞了,得虧是有姑爺給撐著,否則我在大牢中定然不放心你們母子倆。索性姑爺願意四處奔走打點,否則今日我也不得安然走出大牢。”“今下我倒是出來了,累的姑爺還得前去答謝償還人情。”患難見真情,一家人此次是實打實的感悟到了方俞的好。“小婿奔走也是應當的。”方俞辭別了通判便趕回了湖風井,進宅子便聽見一家人在說此次的事情:“嶽父安然無恙小婿便放心了,若是有什麽差池,鶴枝這個哭包還不得日日望著我哭啊。”喬父喬母都被他的話給逗出了個笑,喬鶴枝輕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原本有些壓抑的氣氛頓時鬆快了不少,“原本今日通判大人說施藥的費用由官府出,但我想了想若是能把這件事情辦好一方麵可以洗脫嫌疑,另一方麵也是一樁善事,施藥的費用便還是由我們出。”一家人坐到飯桌上,方俞簡單的說了些之後的打算。“這點銀錢算不了什麽,原以為此次入獄定然會被狠敲一筆銀子贖人,倒是沒想到賢胥親自做狀師替我辯駁而當堂釋放,已經是省下了許多銀錢。”喬信年對於官府衙門尋著一點小事便扣押商戶,借機敲詐勒索之事已經習以為常,所謂破財消災,商戶間深諳此道。他們這些大商戶尚且日子還好過些,畢竟拿的出銀錢,若是小門商戶便淒慘了,受了欺壓也隻能啞巴吃黃連且還無銀錢自救。商籍者沒有多少人權,若非如此,怎又會有許多人想要巴結讀書人。喬信年不得不再次感慨,喬家祖墳也是冒了青煙,尋到了個有出息的女婿,不單如此還有擔當願意為嶽家奔走,若是換做尋常之人恐怕事發便急著同嶽家劃清界限,甚至於遷怒妻子夫郎,方俞非但未曾責怪夫郎甚至還動用自己的人脈奔走,他們一家如何能不感動。“嶽父這幾日也勞累辛苦了,便多吃些酒菜好好歇息,此後的事情就讓小婿來處理吧。”吃了晚飯,方俞和喬鶴枝未在這頭歇下而是回了宅子,明日便要準備施藥和錄口供,若是明早再從這頭過去便有些晚了。喬鶴枝坐在馬車上心情暢通了不少:“雖然病源還未查出,但看見爹平安無事我也就放下了心。這兩日辛苦你這般奔忙了。”他偏頭看著方俞,輕聲道:“謝謝夫君。”“若獨我一人今日嶽父也未必能如此順利的出大牢,還是好在有你將人證物證一一仔細的收集起來,又動作迅速的前去通判府送了信。這些東西缺一不可,但凡出點紕漏,我也不能在堂上如此放心大膽的發言。”方俞靠在馬車壁上,半合著眼睛笑:“不過你說謝我,我心中覺著這幾日的忙碌也是值當了。但我也並不是特別高興,你謝我便就這般謝?”喬鶴枝眉頭微疊,隨後眸子又動了動,他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昨日夫君徹夜未眠梳理思路,今日又奔走至此,便先在馬車上先歇息睡會兒吧,到了我再叫夫君。”恭敬不如從命,方俞趕緊偏頭靠在了小喬的肩膀上,雖然少年清瘦又比他矮一些,靠著有點硌人且還位置不恰當,但是香噴噴的脖頸和溫熱的人依然還是十分吸引人。他還是享受的很,在小喬的肩膀上蹭了蹭,正欲要閉上眼睛,突然額頭前一陣溫潤,雙唇貼上來的觸感讓他一時間失了神,他抬眸喬鶴枝便也抬起頭把腦袋擺正了,眼睛直視著前方當做什麽也沒有發生一般,但紅潤的唇還是輕抿了一下出賣了自己。方俞垂下眼瞼緊抿著唇藏著嘴角間的笑意,比那城牆還厚的臉皮破天荒的也染了一絲紅暈。翌日,喬家的布施場上煮了兩大鍋湯藥,還有一係治病症的草藥包和一些療養滋補的藥物,一大早就有百姓在布施場外等著藥了。此次來的人雖然不似領取布施品的人多,但數量還是看的人心驚。讓方俞意外的是場外除了領取藥物的百姓之外,竟然還有好些書生等在外頭。“你們如何過來了?”自從鄉試結束後家裏遇新喪,自己又病了一場,緊接著嶽家還出了事,他還未曾得空回過書院,一直告假到了現在,夫子倒是頗為體恤,雖然希望他能盡快回書院辦一場講學給大家傳授一下經驗,但也未曾催促過他趕緊銷假回去。如今看到邱研起、吳樹遊等一係熟悉的麵孔,他覺得既驚喜又意外。“我們聽說了百姓中毒一事,此事當真是波及之廣,就連書院裏也有學生得此病症,昨日得知方兄做了一回狀師,同學們聽說了都十分激情昂揚,很是可惜沒有當場聽到方兄辯言。”邱研起道:“我得知要給百姓錄口供,想來是需要不少會讀書寫字之人。我便同張夫子告假了一日準備過來幫方兄錄口供,沒成想大家都知道了這件事,也紛紛要告假過來幫忙,張夫子見告假之人多,想著這也是一件利民之事,今日便未講學,說隻要願意過來幫忙的都可以過來,於是大家夥兒便都來了。”方俞聞言大受感動,錄口供之人越多,百姓就可以更快的領取到湯藥,事情解決的便更快,他正愁衙門派過來的兩個錄口供的人少,還把自家的賬房先生都帶了過來,眼下書院的同窗一來,頓時就多了二十餘人,如此還不快的很。“方俞再此謝過諸位同窗仗義出手相助。”大家見著方俞鞠躬做禮,紛紛都不好意思來:“方兄,咱們可不單是為你才來的,你不在的日子夫子守著咱們可嚴了,稍稍溜一下神便被拎著耳朵罵,好不容易今日可出來透口氣。”“可不是,況且咱們還可以做件好事,早日尋出源頭大家讀書也安心啊。”你一言我一語的開著玩笑,氣氛也變得十分輕鬆起來。方俞讓去附近借了二十多長桌案,伺候好筆墨紙硯,又給給前來幫忙的同窗們準備了茶水果子,他挨著給大家送東西時發現梁閔胥竟也來了,方才人多竟還未曾注意到。梁閔胥看見方俞正在看他,提著筆不自在的蘸了蘸墨,低下頭假裝在認真記錄口供,未同方俞招呼攀談。約莫過了一刻鍾的時間,季淙鏞和錢無章都到現場來慰問得了病症的百姓,又監看了現場的情況,看著這麽多的書生自發前來幫忙,季淙鏞大肆褒獎了眾人品德高尚,不失讀書人的風采,錢無章也依著葫蘆畫瓢的讚揚。“大人。”錢無章尋看了一圈後,因著身子有些胖多走幾步便覺累,正想尋個地兒坐上一屁股就見著自家師爺急匆匆的走了進來。見此模樣他便知道是急事,瞧了遠處正聚精會神看書生錄的口供的季淙鏞,這才道:“何事?”師爺傾身上前在錢無章耳邊嘀咕了一陣,錢無章聽完垮著一張臉:“不知輕重,難道不知本官有要事在忙!告訴他不見,讓他滾回去。”“小的已經勸說了一番,可大舅爺說是急事,非得時下尋大人相商。”錢無章隱隱覺得事情不妙:“此時人在何處?”“就在布施場外的茶肆裏。”錢無章一甩袖子:“待會兒若是通判問起本官,你便說本官身子不適前去如廁了。”“小的有分寸,大人放心。”錢無章這才隨著下人引著去了茶肆,方才進那事先定好的雅間裏,他那大舅哥咚的一聲便同他跪下了:“大人,大人!您可一定要救救草民啊!”“大舅哥你這是做什麽,快快起來。”男子非但不起,還跪在地上拉著錢無章的衣角痛哭:“若是大人不救草民,草民不敢起身。”“大舅哥倒是還生分起來了。”錢無章不耐煩的扯起自己的衣袍,見此陣仗他也不說客套話了,徑直道:“得了,別裝了,本官替你料理的事情還少?說吧,是又弄死了幾個,如何弄死的?”男子沒敢答話。錢無章眯起眼睛:“大舅哥若是再不說,那本官也幫不了你。”男子連忙道:“別,千萬別,妹夫,我說,我說!”他低下聲音去,不敢看錢無章的臉:“前陣子我低價買進了一大批米糧,那米價格實在是低,但品質也著實是不怎麽好。顆我又掛記著妹夫說秋來總是夜不安枕,若是有個金枕頭定然睡的舒坦些,但打造這枕頭花費也著實不小,我手頭上也有些緊,想著若是能大賺一筆也好讓妹夫早日安枕。”“這便收下了那批米糧,仔細處理了一番轉賣出去,恰逢城中商戶低價賣糧布匹燭火惠民,我把這批糧食抬高了價格又放低了些,沒想到竟是好賣的很……可、可卻是沒想到那些個買了米的人身子骨弱,竟然一個個的都給病倒了……”“我這一時慌亂便買通了幾個平民把素來在生意上有些摩擦的喬家給送了進去,一來這事兒有了人頂包,二來我想著有妹夫在……哪成想,哪成想……”說著男子便號喪起來,今兒個看見這麽多書生前來錄口供,他就是想從中作梗也難,眼見著就要查出病源來頭,他嚇的兩腳虛浮:“妹夫,你一定要救我啊,不論是看在妹妹的麵子上,還是看在這麽多年我給妹夫排憂解難送些小玩意兒的麵子上,定然要救我啊!”錢無章氣的險些兩眼一翻暈死過去,順了氣兒後當即便重重的甩了男子一巴掌:“你怎麽不等落進天牢的時候在告訴本官這是你幹的!黴米啊,那是要吃死人的!你不要命還想害死本官!”一巴掌不解氣,錢無章又狠狠踹了幾腳:“你去看看天王老子救不救得了你,若是再敢多說一個字這麽幹是為了本官,明日你就跟你全家還有你那妹妹一起去死吧!”“妹夫,妹夫!”男子顧不得疼痛,眼淚鼻涕流做一團:“我絕不說這是為了妹夫,這全然是我一人鬼迷心竅,是那破村夫坑害了我,說黴米用醋水洗泡過烤幹,再碾碎些便沒有什麽問題,這與我無關的啊!”錢無章冷視了男子一眼,目光陰沉的似是隨時要劈出一聲雷來:“愚蠢!”第68章 “小心著些,重物別蹭到這上頭來了。”熙熙攘攘車馬穿行的街市上行過一輛拉著貨物的馬車往城外駛去,眼瞧著車馬順利出了城,躲在暗處查看的張世元暗暗鬆了口氣。他收的黴米數量大,先前城中布施降價米好賣,眼見著利潤十分可觀,他當即又收羅了幾百斤黴米,可惜還未放上糧行城裏就出了事,所有商戶都關了布施場,他也隻好先暫停賣米。那時候黴米吃壞了人原本就該給處理掉,可惜心中惦記著利潤有些不舍,再者又有妹夫撐腰,他便大著心眼兒把黴米給留了下來,想著等城裏過了風頭再運氣別的縣城賣也是能大賺一筆,哪裏想風向會如此一番逆轉。眼下趕緊把黴米處理掉,屆時就算對簿公堂沒有物證還有得狡辯。思緒未斂,小廝便急匆匆趕來:“老爺,家裏來了許多官兵,咱們的糧行鋪子也被暫查封了!夫人公子小姐們嚇的厲害,讓您趕緊回去主持大局!”張世元仰天合眼長吸了口氣,該來的總算還是來了,速度當真是快。“可是錢縣令帶兵過來的?”“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