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池醉注視席安康蒼老的麵容,心中沉鬱,麵上卻微微展露一抹笑顏,灼灼其華,美得驚心動魄,他道:“你不用擔心我,且安心吧,你的師父……”  池仙長有上官仙長陪著,看上去果然再無陰霾。  席安康視線慢慢下移,看到兩人交握的手,嘴角的笑意漸深。  池醉當年離開時滿身戾氣,後來一次次回來時亦是如此。席安康每次看到池醉平安回來擔憂便覺消減,但不知為何,看到池醉那終日帶著陰翳的麵容,席安康真的擔心極了。  二十年前知道過閻攸寧和池醉是愛侶,如今真的見到他們一起出現,果然是如畫上的謫仙般般配。  真好。  “多謝你們。”  席安康用盡所有的力氣說完這句話,閉上眼便辭世而去。  小輩們的哭聲再度響起,又一刹那停頓後,站在病榻前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席家人目瞪口呆。  席榮從門外跑進來,所有人麵麵相覷,都在彼此眼裏看到了震撼與了然。  閻攸寧和池醉離開席宅後並沒有立即回逆塵教,而是在這個生活過五年的小鎮逛了逛。  為了方便,他們給自身施了隱身咒,熟悉的店門如今變得陌生,對修士而言轉瞬即逝的數十年,對凡俗界而言卻可能是凡人的一生。  要是沒有閻攸寧的幫助,池醉重生後所經曆的人生長短不會超過百年,而如果沒有閻攸寧在,即便他找到了能延長修行歲月的方法,也沒什麽趣味。  溫涼的手握住閻攸寧的手,緩緩十指交握。  閻攸寧微微低頭看著身旁青年安逸的臉容,忽然有些明白那種想讓時間暫停的描述是何種意思了。這種感覺很奇妙,仿佛和池醉在一起,就算是眼前這條沒有任何在意的街道都變得特殊起來。  “阿醉。”  池醉應聲,看向閻攸寧時,下意識地眨了一下眼睛,琥珀色的眼眸水波灩瀲,眼角下的淚痣襯得人楚楚動人,眼中映照著閻攸寧的模樣,毫不掩飾的情誼傳達過來,和過去冷冰冰的樣子截然不同。  閻攸寧摟過池醉的肩膀,傾身吻在池醉的淚痣上,看著青年一下子紅透的耳朵,怎麽還是這般害羞,他扯了扯對方的臉頰肉,手掌從腦後逐漸移到池醉臉頰旁。  還是有些涼,但也因他的觸碰溫度逐漸上升。  溫熱的拇指移到缺多血色的嘴唇下方,蒼白的膚色上陡然多了兩抹紅暈,顯得格外動人心魄。  閻攸寧緩慢地摩挲池醉的下唇,半晌後,捏住池醉沒多少肉的下巴,池醉被迫抬起下巴,顯露青年明顯的下顎線。  以前就覺得池醉有種故作堅強的脆弱感,讓閻攸寧這個冷心冷情的人都破了戒,少年時讓他憐惜,青年時讓他動了情,甚至到了不舍得放手的地步。  池醉遲疑了片刻後,還是決定摟住閻攸寧的脖頸,眼巴巴地瞧著閻攸寧。  閻攸寧猶如歎息道:“怎麽那麽招人疼呢。”  方才池醉那一眼,有著讓閻攸寧一眼明了的感激,而目睹席安康逝世後,池醉怎麽想的,不言而喻。  這般可憐可人的青年長身玉立,而閻攸寧說到底亦是初嚐情愛,與想要獨占各種法寶的貪念有些相似,這次他也欲獨占池醉,除此之外,便是給予池醉他的愛。  思緒急轉,話音落下,閻攸寧低頭俯身吻在池醉的唇上。  池醉想,隻有閻攸寧會這麽覺得,而他也隻需要閻攸寧疼愛就夠了。  街道上看不見兩人的行人步履匆匆,從旁經過的腳步聲倏然遠去。這一刹那,周圍的人事物仿佛都消失不見,隻剩下相擁而立的兩人。  直到池醉吐出一個“我”字,兩人間溫馨纏綿的氣息才被打破,接下來的話似乎很難以啟齒,池醉憋紅了一張臉,張了數次後都沒法順利說出來,最終還是閉上嘴,有些泄氣地靠在閻攸寧懷裏,暗罵自己不爭氣。  又是如此,仿佛隻要閻攸寧吻一吻他,他便情難自禁。而席安康剛去世,他卻如此不知廉恥,盡想這些事。  “阿醉,席安康逝世,倒讓我明白不止凡人的年華值千金,我與你年華亦是如此,我們這就回去雙修,如何?”略帶疑問的句子落入池醉耳中,閻攸寧的嗓音低沉,還帶著些許沙啞,猶如搔刮過耳朵般讓池醉渾身顫栗。  池醉驀然抬頭,撞入閻攸寧帶著笑意的眼眸裏,焦慮無措的情緒逐漸消散,原來再不是他一人的一廂情願。他心跳如雷,卻體會到了一種真實活著的鮮活感覺。  池醉一腦袋紮進閻攸寧的胸口,又倏然抬頭,四目相對,琥珀色的眼眸滿是情真意切,鄭重其事道:“現在,馬上,立刻,隨時都可以。”  與此同時,池醉思緒急轉,他想到二十年前雖然看過畫本,現在一時間卻什麽都想不起來,不然回去後先問魅護教要幾本新畫本再溫習溫習,還來得及吧?  池醉方才的聲音裏帶著點本人都沒意識到的顫音,顯得格外惹人憐愛外加想欺負一下。  閻攸寧的指尖摩挲著池醉的脖頸邊,眉眼微彎:“那就現在,我們回去。”  懷裏的青年渾身緊張的僵硬,閻攸寧笑了一聲,將池醉帶離。  當意識是心動後,看到池醉,擁抱池醉時,閻攸寧自然也會產生真正擁有對方的想法。  逆塵教,星漢宮內。  一紅一黑兩道身影倒在床榻上,池醉一下子跌入閻攸寧懷裏,他能聽到心髒劇烈鼓動的聲音,閻攸寧還在耳邊低聲問道:“我們又回來了。阿醉,這次,你想與師父神識雙修還是……?”  低沉的嗓音拖長音調,將後麵的未盡之言襯托的極近曖昧,聽得池醉血液似乎灼燒起來,他盯著男子的模樣,理智一寸寸被燃燒殆盡。  和清晨衣衫整齊的樣子全然不同。  此時,閻攸寧高束的馬尾有些鬆散,幾縷發絲散落在鬢邊,顯出幾分落拓不羈的氣質,披在身上的黑袍鬆鬆垮垮,長袖垂落地床榻上,寬大溫熱的手掌貼在池醉的臉頰,露出的小臂與池醉的細瘦全然不同,結實精瘦,多一分偏壯,少一分偏瘦。  現下,似有流光的瑞鳳眼隻有池醉一人,凝視他時仿佛一把收鞘的利刃,再也沒有絲毫淩厲的感覺,將所有溫柔向池醉傾注,任他觸碰。  閻攸寧整個人都充斥著一種讓他臉紅心跳,讓他情不自禁想去擁抱的致命吸引力。  “我知雙修如何做,卻有些不明白凡人的男子間該如何,你教教我?”閻攸寧知道如何讓池醉化被動為主動,淺笑著提議道。  池醉咽了咽口水,無意識地微微側臉蹭了蹭閻攸寧的手掌,眯起眼,眼裏滿是意亂情迷,然後再也抑製不住,低下頭吻住閻攸寧的唇,想要輕啄卻因為緊張而變成了輕咬,聽到閻攸寧“嘶”了一聲,僵硬地鬆了口,緊貼著閻攸寧,抬起眼皮,眼角都染上紅暈,眼裏滿是濕氣,小心翼翼道:“我看了一些畫本,真的可以嗎?”  閻攸寧輕撫池醉的臉頰,柔聲道:“自然可以。”  如果是曾經的池醉,隻會讓閻攸寧決定,因為隻要能在對方身邊便是他此生奢望。如今麵對讓他感受到真切情誼,也曾說著讓他教如何去愛的閻攸寧,難以言說的勇氣從心口湧出,池醉發現原來兩情相悅是如此美妙的滋味。  池醉的表情帶著點視死如歸的感覺,柔軟的眉目都堅毅起來,說道:“師父,我不會讓你不適的。”  閻攸寧發現池醉會錯了意,愣了下,隨後無聲地笑起來。  看得出池醉十分緊張,而這種緊張卻因為想要努力嚐試的樣子顯得更加可愛。  閻攸寧摟住池醉,親吻池醉的臉頰,手順著池醉的後背,慢慢讓身上的人僵硬的背脊軟化下來,微微笑著,親昵地問道:“阿醉,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對嗎?”  池醉靠在閻攸寧懷裏,有些發懵地點了點腦袋。  這個世界,比身體的結合還要徹底的方式便是雙修,修士的雙修並非隻講究陰陽,雙修的道侶中同性亦不在少數。  因為雙修歸根結底要的是靈根相合相生,以一種超越身體結合,讓雙方更為徹底融為一體的方式,通過雙方神識創造的識海在其中讓精氣神融為一體,便能達到比單純修煉更快速的結果。  而閻攸寧和池醉分別是金木和水火靈根,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兩方擁有的都是平常修士認為的相克靈根,但他們在修行中已經找到了將兩種屬性完全區分的方式,隻要注意讓金和火兩種屬性維持平衡,這一點其實就算池醉做不到,由閻攸寧來做引導者也能更處理好。  屬性合適,不容易出岔子不說,兩人都能大有獲益。  當然,他們都清楚,池醉是最大的受益者。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與池醉想象的截然不同。  當被閻攸寧擁抱的那一刻,池醉意識到真的實現願望的感懷,他深陷閻攸寧懷抱,感受其溫度,完全容納閻攸寧的一切,所有的都讓他心滿意足。  視線模糊不清,思緒分崩離析之際,他聽到閻攸寧低啞隱忍的聲音響起:“阿醉,我從未想過會與人如此親近,直到遇到你。”  就是這個人,令他魂牽夢繞,如今終於得償所願。  這一刹那,曾經讓池醉痛苦的經曆和過去,仿佛從身體剝離,閻攸寧的言語和觸碰包裹著他的靈魂脫離了冰天雪地的世界,墜入隻屬於彼此的春暖花開。  ……  又一個半年,麒麟焚境即將開啟前,玄微派上方的紫雷劫終於偃旗息鼓,逐漸消散的雷劫展露絢麗天光,猶如撥開雲霧見青天。  玄微派全體上下歡騰,仙尊渡劫成功了!  終年閉關的宿承宣成功渡劫,且還是連跨三個境界,實實在在經受住了紫雷劫考驗,跨入到煉虛後期。  雖然他們都不願承認,魔僧行苦亦是煉虛後期的實力,在這修界和仙尊是棋逢敵手。但修士有時靠得並非隻有實力,法器也是關鍵,仙尊可是擁有星鬥羅盤的!  而他們對神獸亦是勢在必得。  逆塵教,議事殿。  一身黑衣身披紅袍的男子坐在首座左下方,兩眼似乎帶著天然的笑意,微微彎著,望著台階下方的教眾,即便已無任何身份,可一旦盯著對方看上一眼,便會產生惶恐的心情,手腳都有些顫抖起來。  此人不是閻攸寧又是誰。  於閻攸寧上座的,便是成功出關的池醉。  池醉的腰上多了佩戴著一塊紅藍兩種顏色的陰陽玉墜,顏色瑰麗,上方雕刻著繁複的針法花紋,但因為太過複雜,竟然無人能看出是何陣法,而能夠雕刻無數的陣法疊加在一塊,這不是一般的陣法大師能夠做到的。  想來便是到處尋寶的閻攸寧送給池醉的。  再看尊主的氣色,真是前所未有的好,所有人都知道池醉半年前出過一次關,後來又和閻攸寧一起閉關,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不禁讓人浮想聯翩。  這次兩人出關後,氣氛就與半年前不太一樣,再蠢的人都知道他們兩人半年裏做了甚。  “宿承宣成功渡劫,正道普天同慶,這是其一。其二,尊上先前吩咐我等所辦之事已成,三日前,玄微派弟子嚴泊已得到冰魄銀草。其三,我教之人多年前與荀曆有所接觸,荀曆曾打過冰魄銀草的主意,試探問過所在之地,但因麒麟秘境即將開啟,熾巍派極為看好他,將他關在洞府閉關。前不久,荀曆剛出關,練至元嬰大圓滿,並未再問詢冰魄銀草之事,正與顧瀾瀾為前往麒麟焚境做準備。”太微將這半年來發生的事一一呈報,尤其是關於荀曆的,講得格外仔細。  他們都不明白池醉為何要針對這隻螻蟻,即便池醉給出的理由是用荀曆這個正道天賦奇佳的弟子作引,破壞正道名聲雲雲,但太微不覺得隻是這麽簡單的理由。  不過,以他們的能力可沒有說不的權利,況且將正道引入歧途,確實是他們樂見其成的。  “很好。”池醉語氣毫無波瀾道,“這幾日如果荀厲再度問起冰魄銀草,依舊那般說即可。半個月後,本座與先生將前往麒麟焚境,爾等找些人一些前往,其餘人鎮守逆塵教,聽我和先生號令。”  看出教眾的詫異,池醉繼而道:“爾等應該知曉,一旦突破元嬰大圓滿就無法進入麒麟焚境,如若進入秘境,還未達到元嬰大圓滿之人隻要跟著前往便是,剩下之人……若你們想去尋寶,為避免稍有閃失被秘境排斥損壞修為,先生為爾等研製了抑修丹和解藥。”  “吾願隨尊主和先生前往。”  “吾願隨尊主和先生前往。”  “吾願隨尊主和先生前往。”  一聽到可自行尋寶,接二連三響應響起。  池醉一揮袖,一個瓷瓶落在太微手中。  太微拱手領命,之後會將丹藥發放給願意前去的教眾。  “此次前去麒麟焚境,本座隻需你們做一件簡單的事,之後你們在其中做了什麽,得到什麽,本座皆不會管束。”池醉說道。  池醉說話的時候,閻攸寧單手支頷,目光掃過台階下俯首稱臣的教眾,而教眾們被閻攸寧的視線看著,背後早已濕透。  似乎隻要他們說出一個“不”字,便會神魂俱滅。可是他們也不會說“不”,畢竟麒麟焚境那麽多寶貝,眼饞的多得是,就算池醉不說,他們也會想法子進入秘境。  教眾們靜靜地等待池醉的吩咐。  首座上的青年擁有綺麗容顏,氣質清冷,生人勿進,比過去要紅潤的雙唇上下開闔,說出的那件事讓座下教眾驚詫的看過去,隻見那雙從來冰冷的眼眸泛起秋水般的波瀾,連眼下的淚痣都熠熠生輝。  池醉勾起一個淺淡的笑容,一身白衣紅鬥篷,猶如未入世的謫仙人,然而眼裏和嘴角的笑意卻令人膽寒生畏。  “聽明白了嗎?”池醉最後問道。  “吾等聽令!”北落師首先領命,其他後紛紛跟上。  即便心裏有著深深疑問,卻也知道這個在閻攸寧身邊會羞紅臉的冷麵美人,麵對他們時同樣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池醉話音落下時,議事殿落針可聞,他冷冷道:“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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