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錄音變成了這幾天裏唯一能讓祝挽星安睡的東西,陸廷鶴總是在他睡著之後才輕聲走進病房,把錄音打開放在他枕頭邊,然後就那麽看著他蜷縮在被子裏睡一下午。  錄音的內容陸廷鶴也並不陌生,應該是唯一一次陪他過發情期時祝挽星偷偷錄下來的,說來諷刺,這一世他從 16 歲還上高中開始就跟在陸廷鶴身邊,到現在整整五年,得到過的溫情卻連五分鍾都不到。  陸廷鶴握著祝挽星滿是傷口的手閉上眼睛,心髒鼓動到發疼,他想如果自己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祝挽星會怎麽樣呢?  他會繼續假裝不知道真相,像隻珍珠蚌一樣心甘情願的打開自己的殼,露出最柔軟脆弱的肉,咬著牙承受陸廷鶴給他的所有明麵上的折磨和暗地裏的冷暴力。  然後靠著那五分鍾的錄音撐過每一次絕望和崩潰,直到再也撐不下去了,再躲到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偷偷了斷。  “對不起…… 小乖…… 哥錯了……”  陸廷鶴紅著眼睛壓下哭腔,哽咽的聲音痛苦又嘶啞,眼淚順著下巴流下去,沾濕一縷溫柔小心的烏木香。他幾乎是劫後餘生的想:差一點,就差一點點,他不僅再也無法知道前世的真相,還會永遠失去他的小星星。  護士敲門進來給祝挽星換藥,陸廷鶴抹了下眼睛站起身,關掉錄音等在一邊,祝挽星後背的傷口處理的不及時,又被水泡了太久,創口邊緣已經泛白,中間嫩紅色的地方有些化膿,分泌出黃色的水液,每天都需要清理消毒。  他剛剛被叫醒,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呆愣的望著窗口的樣子有點傻,隻有疼得厲害了才會發出幾聲悶哼,陸廷鶴轉過頭去不敢看他的後背,等護士換完藥才重新坐下來。  這是他們出事之後第一次見麵,祝挽星低著頭,呼吸放的很輕很輕,好像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可右手卻緊緊抓著被子。  他的手背上有兩排正在結痂的擦傷,手掌中間有一道很深的創口,五根手指的指節也都是破的,陸廷鶴怕他用力會疼,慢慢釋放了一些信息素出去,不知道第幾次試圖安撫他。  淺淡的烏木香厚重沉靜,不帶有一點攻擊性,慢慢的聚攏到祝挽星身邊,綢緞一般滑過他的額頭,鼻尖,肩膀,最後輕柔的把人包裹起來,像是用厚厚的雲彩搭了一個溫暖的窩,裏麵藏著一顆膽小的星鬥。  祝挽星不敢吸,抬頭看了他一眼,嘴唇蠕動兩下:“你的信息素…… 溢出來了……”  他的嗓音嘶啞的厲害,像是每次發音都切割著聲帶,聽起來艱澀生疼,陸廷鶴扭過頭深吸了一口氣,開口問他:“會壓的你不舒服嗎?”  祝挽星搖了搖頭,“是…… 給我聞的嗎……”  隻一句話陸廷鶴的眼圈就驀地紅了,“對。”  他嗓音發顫:“是給你聞的。”  祝挽星撐著身子的手掌收緊,肩膀悄悄的縮了一下,“為什麽……給我聞啊……”  “這是新的…… 報複我的辦法嗎?”  陸廷鶴心髒鈍痛,緊咬著牙關深吸幾口氣,眼底慢慢滲起一層血絲,眼眶裏的水打了好幾轉,在他低頭去握祝挽星的手時滴了出來,一閃而過的消失在床單上。  “不是”,他哽咽道:“我不會再欺負你了。”  祝挽星抬起頭來看向他,眼眶裏泅滿了水,若有所思道:“你玩夠了……”  “是要分開了…… 對嗎?”  他問完自顧自的點了點頭,“那能不能麻煩你給我爸爸打個電話…… 我想回家……”  陸廷鶴心疼得說不出話來,低下頭壓下混亂的喘息,祝挽星以為他不願意,藏在被子裏的手指緊張的抓了抓布料。  “或者……或者你幫我找一下我的手機可以嗎?你放心…… 我會說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樓梯弄傷的,不會連累你……”  他的嗓音很啞,說一句就要歇兩秒,好像古代施水刑時捂著犯人口鼻的毛巾,一層一層的覆到陸廷鶴臉上,將他周身所有空氣全部抽離出去。  “我也不會再來煩你…… 養好病之後我就出國,之後就不回來了……”  “如果有事情必須要回來的話,我也會偷偷的,不讓你知道,也不出現在你麵前,不讓你…… 惡心……”  “祝挽星!夠了!” 陸廷鶴聽不了那兩個字,激動的打斷他的話,“你從 16 歲跟著我到現在,最好的五年都賠在我身上了,現在什麽都不要就走嗎?”  祝挽星不明白他為什麽激動,畏縮著搖了搖頭,“不要……沒什麽東西是我的,這五年…… 也本來就是偷來的,早晚都要還回去。”  “還回去?那這個呢?”  陸廷鶴拿出祝挽星的手機,給他看那段錄音,“這個你怎麽還給我?”  祝挽星瞳孔睜大,慌亂的朝他伸手,“那是我的… 怎麽在你那兒……”  “你的?這裏麵明明是我的聲音。”  “可那是我錄的……” 祝挽星想起那隻星星抱枕,急得眼圈都紅了,“它在我手機裏就是我的……”  陸廷鶴躲開他的手站起身,看著他沾濕的眼眶硬是狠下心來,“你不是什麽都不要嗎,那還留著這段錄音幹什麽?幹脆我幫你刪了。”  他說著就作勢要刪除,祝挽星低喊著 “別刪” 就撲了過來,陸廷鶴胳膊一圈把他抱進懷裏,抬手攏住他的肩膀,懷裏的身體瘦弱的嚇人,連最小號的病號服都撐不起來。  “放開……唔……放開我……”  祝挽星胡亂的掙紮推搡,眼眶裏的水被震了出來,他越是掙動陸廷鶴就抱的越緊,衣領被溫熱的水慢慢浸濕,陸廷鶴埋頭在他側頸壓著哭腔輕聲哄:“乖星星,乖…… 不動了……別扯到傷口……”  祝挽星被他叫的恍惚,像被定住了一樣停下動作,呆愣的望向半空,小聲又小聲的哀求:“我隻要那個……都不行嗎……”  “那是我的錄音,是我的東西……我什麽都不要隻要那個……都不行嗎……”  他抵著陸廷鶴肩膀,聲音小的快散在空氣裏:“哥……為什麽非要這樣欺負我……”  陸廷鶴把人扶起來,拇指擦掉祝挽星的眼淚,“因為你隻想要一段錄音,其他的呢?”  他貼著祝挽星的額頭,話音像是羽毛一樣摩挲鼻翼,“我呢?你不要我了嗎?”第20章 有嘴  空氣刹那間凝滯,耳邊全是兩個人咚咚的心跳聲,祝挽星看向陸廷鶴的眼神茫然又無措,他看不懂那些悲傷的情緒,想不通陸廷鶴態度的轉變,更辨不明此刻的溫情到底是真實存在,還是下一場噩夢的前奏。  陸廷鶴沒有要他回答,他掀起被子把人裹進懷裏,像哄小孩兒那樣不停撫摸他的額頭,熨燙的手掌貼在額頭上很舒服,直到懷裏的人快要睡著了陸廷鶴才緩緩開口:“祝挽星,我說謊了。”  “我說五年來從沒有喜歡過你,這句話是假的。”  祝挽星沒吭聲,他的喉嚨裏也確實發不出任何聲音,像被棉花堵住了。  陸廷鶴的手移到他的脖頸,五指稍微收緊了一點,卡住他的喉結,“從見到你那一刻開始,我就打定了主意要讓你生不如死。”  “家裏帶鎖的地下室裏掛著滿牆的刑具,你睡覺愛用的香薰被我挖了一個能填充甲硝唑的洞,還有你打電話叫我去陪你的那次發情期,還記得我給你打的那支抑製劑嗎?”  祝挽星怔愣的點了下腦袋,陸廷鶴坦言:“我曾經想過把它換成前世你給我用的那種藥。”  “所以那支抑製劑我打的很急,我怕動作稍微慢一點,我就忍不住真的把它換了。”  “這些隻是冰山一角,我想了上百種折磨你的辦法,但…… 全都是白想……” 陸廷鶴放開攥著他脖頸的手掌,徹底認輸:  “我根本就做不到。”  祝挽星呆愣的看向他,眼眶很燙,像含著一口隨時會流下來的熱水,卻閃著一層細碎斑駁的光。  陸廷鶴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很多年前在山裏迷路的小男孩兒,用軟乎乎的手牽著他,笑著說 “我是你的小星星呀。”  沒有人知道他靠著這句話撐過了多少年,從十幾歲蹣跚到二十五,從小山村走到祝挽星麵前,他明知童言無忌,卻又深信不疑。  因為一句玩笑似的話就認了栽,到頭來卻真的栽在了這句話上麵。  陸廷鶴低頭笑起來,帶出幾滴眼淚,他慢慢牽過祝挽星的手,摩挲著上麵的傷痕。  “挽星,我在還不知道什麽是喜歡的時候就喜歡上你了,後來奢望成真,真的和你在一起。那幾年我每天都很開心,一想到懷裏躺著的人是你,我都要掐一下手心看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祝挽星把臉埋在他肩頭,緊咬著下唇掩住抽泣,眼眶裏的水終於溢了出來,浸濕兩個人的胸口。  “但好日子沒過多久,我的夢就醒了,陸臨江詐死,我被你灌酒簽下合同,做了替罪羊,又被陸逢川關進精神病院,逃出來之後跳樓自殺。”  陸廷鶴兩三句話剖開了自己的小半生,血淋淋的攤開在兩人麵前,祝挽星早就哭的泣不成聲,不停的搖頭道歉。  “我恨陸臨江,恨陸逢川,但我最恨的還是你。”  陸廷鶴自虐似的繼續剖白:“我從記事起就是一個人,沒人在乎過我,別的小孩兒陰天下雨過年過節都要往家跑,隻有我不知道該去哪兒,這是我的命,是我活該,除了父母我怪不到任何人。”  “但是祝挽星,你不一樣,是你先來招惹我的……”  他撫摸著祝挽星滿是淚水的臉一字一頓道:“是你親口說的喜歡,是你親口說的在乎,是你說會永遠和我在一起!可是你為什麽……為什麽說話不算數啊…… 嗯?你為什麽要騙我……”  “那杯酒是誰遞給我的都無所謂,但唯獨不能是你,就不能是你!你明白嗎?”  陸廷鶴用力捏著他的下巴,吻他濕潤的眼尾,“小乖,你不能說完喜歡又把我扔了……你不能這樣……”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 祝挽星的哭聲終於壓不住了,崩潰似的爆發出來:“我不知道陸逢川換了我的酒,我不知道那裏麵有藥,我隻想把你灌醉的……對不起,哥……都是我的錯……真的對不起……”  “是我……我太自私了,我害怕家裏出事,怕自己什麽都沒有了……陸逢川拿著合同來找我,說是騙你簽了放棄繼承權,我也知道合同可能有問題,但我不敢找人來查……”  祝挽星抓著衣角低下頭,過了好久才開口道:“我怕查出來了,就不能再……再騙你了……”  陸廷鶴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祝挽星從他懷裏滑出來,紅著眼睛說的語無倫次。  “我就是一個自私自利的膽小鬼…… 我隻想著自己……”  他跪在床上,抓著陸廷鶴的衣角哭的泣不成聲,自虐一般的繼續剖白:“我知道合同可能有問題……但我不知道會那樣,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 我眼看著他們把你抓走,關起來……但我救不了你……”  “我直到你出事才想明白自己的心,但是都晚了……我去的太晚了……全都搞砸了……你和我、我們都毀了… 都被我毀了……對不起…… 我真的錯了……”  前世的真相就是紮在兩人骨血裏的沉屙舊疾,剜開的時候鑽心的疼,傷口裏流出很多毒血爛瘡。  陸廷鶴之所以這麽多年都逃不出心底的囹圄,是因為他腦袋裏一直有套虛假的真相,在那套真相裏,祝挽星一步步謀劃著把他拉進了地獄裏。  而現在那套虛假被打破,雖然原本的真相也沒有多好看,但最起碼沒有血盆大口和鋒利獠牙。  那天祝挽星哭了很久很久,他說了自己 “迫害” 陸廷鶴的所以細節,唯獨沒有提自己的死和陸家父子,也沒有提陸廷鶴喝醉的那一晚和山上的事。  陸廷鶴沒追問,他等人哭完才從床下拿出一個袋子交到人手上,裏麵是那個被燒掉的星星抱枕。  抱枕被燒的隻剩一半,陸廷鶴又重新塞了棉花進去,剪了自己貼身的襯衣和領帶歪歪扭扭的縫成另一半,湊近就能聞到一股淺淡的烏木香。  他摩挲著祝挽星呆愣的眼睛,輕聲開口:“祝挽星,我把你的星星還給你,你也把我的星星還給我,好嗎?”第21章 喂食能量棒  病房裏安靜又靜謐,隻能聽到兩道交纏在一起的心跳聲,祝挽星哭了太久,停下來之後眼眶還是紅腫的,濕乎乎的睫毛沾在一起,中間泅著一小汪水,像是隨時都要滿溢出來,看起來很可憐,也很乖。  陸廷鶴坐在床沿上,時不時抬手捋過他的眼尾和額頭,又釋放了一小縷信息素給他聞,醫生囑咐過每天吸食一些alpha的信息素可以緩解他的缺乏症,但不能過多,否則身體受不了。  祝挽星還不知道自己生病了,隻是本能的喜歡這股烏木香,他坐在病床上握著陸廷鶴的手,小口小口的慢慢聞,吸的時候會下意識閉起眼睛,呼氣的時候再睜開,還會不自覺的往前探一下頭,反複幾次,像是在進行什麽重要的儀式,看起來認真又可愛。  陸廷鶴心裏軟的一塌糊塗,恨不得把所有信息素都給出去,他以前隻認為alpha的信息素是雄性動物吸引配偶的一種氣味,直到此刻才明白這對祝挽星來說是一種有形且必要的東西,不是貓薄荷之於貓,而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陽光,空氣和水。  陸廷鶴心裏熨燙起一股暖流,把兩個人都包裹起來,  祝挽星卻悄悄濕了眼眶,抵著他的胸口不動了,溫熱的氣息隔著布料燙著一小塊皮膚。  “怎麽了?太多了嗎?” 陸廷鶴撓著他的下巴問。  祝挽星搖了搖頭,用熱乎乎的手心蓋住陸廷鶴的指尖,“我有好久…… 沒聞到過你的信息素了,上一次好像還是上輩子的事。”  可不就是上輩子嗎,這五年來祝挽星可以安靜的膩在他身邊的次數少之又少,那次被錄音的發情期就占了一次。  陸廷鶴眼眶泛紅,嘴唇開合幾次也沒說出隻言片語,隻能從床頭拿了一管能量棒給他,“吃點東西吧,你一會兒要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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