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兩人一起去醫院,送大姨進了手術室。周隨在外麵給葉書雅打了個電話,然後買了兩個麵包,讓葉晨填填肚子。 他還抽空給葉晨的老師打了電話,說葉晨今天要晚到。 葉書雅和周父趕過來的時候,手術剛好結束。這確實是個小手術,手術很順利,大姨被送進病房,她還沒醒過來,醫生開了藥,然後叮囑道:“不要吃油膩生冷油炸類食物,多喝水,多休息,千萬讓病人別生氣,別累著,別熬夜,再住一周左右,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 葉晨和葉書雅他們齊齊鬆了口氣,葉書雅又念了幾遍:“別生氣,別勞累……隨隨,你怎麽昨晚不給我們打電話?” “那麽晚了,而且已經送到了醫院,給你們打電話,你們除了平白擔心,也不能再做什麽。”周隨安撫道:“沒事了,現在手術也好好地做完了不是。” 葉書雅看了他一眼,又對葉晨說:“晨晨,你去上學吧,這裏我們來守著就行。” 葉晨被勸著離開了,周隨送他去學校,回來的時候,葉書雅又勸他去上班,這裏她來照顧就好。 周隨今天不用去急診室,本市幾個大醫院牽頭舉辦了一個醫學論壇,就在隔壁酒店內。周隨本來就是要參加的,論壇中午才開始,他本來想在醫院呆著陪一會葉書雅,結果他媽一張口就要問相親的事,嚇得周隨立刻收拾包袱逃走了。 醫學論壇是大佬們互相交流,小弟們虛心學習的地方,就像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不止內科外科之爭,不同流派之間也不一定看得上,大佬們之間暗自較著勁,醫學論壇隱隱有華山論劍之意。 周隨自認為自己還處於學習階段,不過院方讓他上去講一講,他便寫了篇關於自主急救的文章,比起其他大佬的文章要水一點,他主要講的是增強患者對自身的認識,減少患者和醫生之間的信息差。 不過他前麵還有幾個人,周隨找了個本院的大佬,坐下來一邊聽,一邊看自己的稿子。 學習對他來說是一件愉快的事,尤其是他感興趣的方麵。台上演講的大佬是心外科的科室主任,五十多歲,醫生做到這個位置就到頭了,而他仍然保持著極高的工作熱情和學習欲望。 周隨希望自己也能做到這一點。 講台上的主任看到他,目光輕微地在他身上停頓了半秒。 周隨曾經是他的學生,隻是最後並沒有進心外科。 周隨認真聽講,心無旁騖,不知道什麽時候隔著空位的椅子上坐了個人。他念完一邊稿子,想改動幾個用詞,才發現自己口袋裏沒有筆外科醫生總是很缺筆,他正準備去找工作人員,一隻水筆出現在他麵前。 周隨抬頭,看見西裝革履的趙青陽,戴著眼鏡,默不作聲地給他遞了根筆。 他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趙青陽,而趙青陽今天的打扮也不太一樣,多了點書卷氣,看著比以前要文雅含蓄一些。 他沒立刻接筆,趙青陽扯了扯嘴角,說:“放心,我消過毒了。” 周隨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接過筆,寫寫畫畫,心裏想著該怎麽和趙青陽說話。按理說,上次他都那樣說了,趙青陽怎麽都該由愛轉恨,再不濟也該老死不相往來。 難不成現在的年輕人,心胸這麽寬廣,這麽大度了? 周隨磨磨蹭蹭地改,趙青陽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就坐在和他隔著一個空位的座位上盯著他。 趙青陽來這裏幹什麽,外麵還有好幾個內科相關的演講,他應該去聽那些。 周隨摁著筆芯,本著同事之間應當和睦相處共同被醫院壓榨的原則,把筆還給他。 “謝謝。” 普通一根筆,跟個燙手山芋似的,趙青陽接過來,放回口袋裏。 “不謝。” 很好,是套完美的社交禮儀交流程序。 敵不動我不動,周隨把注意力重新放到演講上。 演講結束,台上的主任問大家有什麽問題,一個五十多歲身材削瘦戴著眼鏡氣質儒雅的醫生站起來,十分委婉地說了句,你放屁! 滿座皆驚,周隨回過頭,一眼就認出來,這位就是心內科的大拿,國內有名的心髒病專家,教科書上有名字的那種。 也是趙青陽的老師。 周隨恍然大悟,難怪趙青陽在這裏,原來是跟著老師來砸場子的。 --------------------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2-01-01 23:42:56~2022-01-02 19:20:5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暮幽火 1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二號讀者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041882、二凡子與大白冰、最最最白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t 29瓶;二凡子與大白冰 16瓶;西瓜炒豆角 10瓶;一葉知秋 5瓶;木桌 3瓶;杭隆 2瓶;夜未央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第26章 醫生之間互相看不順眼是很正常的事, 尤其是經手同一個病人後。內科和外科矛盾素來已久,內科罵外科用藥粗糙屁大點事就要開刀,外科罵內科墨跡, 誰知道那病是你們治好的還是人家自己好的。醫生本事越大脾氣越大, 這兩位大佬早已經隔空對噴多年,像如今這種場麵偶爾也會遇見,眾人很快淡定下來,隻是眼裏閃爍著精光, 並且偷偷舉起了手機。 聽聞這位心內科大佬向來溫文爾雅, 含蓄低調,隻有碰到另一位心外大佬才顯露出脾氣, 他站起來質問心外科大佬,明明是有理有據的反駁,硬是做出了一副抬杠的氣勢。 趙青陽站在旁邊, 低眉順目地當大佬的背景板。 心外科大佬冷笑一聲, 毫不客氣地對噴回去。 大家手上都有真東西,誰怕誰。 戰鬥越演越烈,周隨默默地往後退了幾步, 一邊努力地在大佬的對噴中學點東西,一邊避免自己被殃及池魚。 過了一會,工作人員提醒他該上台了,周隨便離開了這裏, 收拾收拾準備上台。 趙青陽抬頭不著痕跡地看他一眼, 然後給老師端上水杯,好讓老師潤嗓之後噴得更加自如, 更加盡興。 兩個分區之間隔音效果還不錯,周隨走上台, 直接開講。這裏的聽眾並不多,論壇辦得很大,不同分區分散了聽眾,周隨也不在意,按部就班地往下講。 過了一會,他往台下掃了一眼,趙青陽坐在後麵,目光隱藏在眼鏡下,看不清楚。 周隨:“……” 他停頓片刻,差點忘了下一句要說什麽。 周隨搖了搖頭,繼續道:“我想講的是信任理論和社會運行成本……” 演講結束後,周隨在稀稀拉拉的掌聲中走下台,此時趙青陽已經不見了。 …… 論壇結束之後,周隨開車回醫院,直奔肝膽外科。 大姨已經醒過來了,葉晨也放學直接來到病房,他們臨近期末考試,老師反而管得鬆。葉晨來了,隻坐在旁邊,也不說話,一心一意地翻開書本複習。 葉書雅想趁這次機會讓他們母子倆緩和一下關係,便拉著周隨走出了病房。 他們在醫院外麵逛了一會,葉書雅談到了大姨以前的事,大姨是個很能吃苦的人,受了委屈也從來不說,硬撐著一口氣,好像永遠不會倒下。當初她和男人私奔,結果那男人是個家暴賭博有酒癮的人渣,大姨撐著那樣的家,後來葉晨出生,她又一個人將葉晨撫養長大,什麽髒活累活都幹過,臉上沒用過任何護膚品,一雙手粗糙得猶如老樹皮。 家裏想把她接回去,但大姨不願意,誰都知道她當初是怎麽離開的,那些閑言碎語比苦悶的生活更加鋒利,像刀子一樣割在她臉上。 她這輩子已經毀了,所以把所有希望放在葉晨身上,就連隻見過寥寥幾麵的葉書雅都知道大姨對葉晨是如何嚴厲到苛刻的地步,然而同時,她會為了省兩塊錢的公交費徒步走兩個小時的路程,然後給葉晨買個生日蛋糕。她什麽都舍不得,每分錢都要花在葉晨身上,她過的,就是一種如割肉放血飼養孩子的日子。 周隨聽得唏噓不已,他低聲對葉書雅道:“但這樣一味的付出,對他們都不好……” “那個蛋糕,被葉晨扔進了垃圾桶。”葉書雅哀歎:“可是我姐姐她除了這些,還能做什麽呢?” 從她出生起,就被逼迫著明白要這樣對家人才算好。 她側過臉,神情酸澀,周隨站在她旁邊擋住風口。葉書雅緩解了情緒,回頭看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人路過他們,葉書雅覺得他有點眼熟,忍不住叫了一聲。 沒想到那人就停下腳步,站在離他們一米遠的位置,轉過了身。 “有什麽事嗎?”趙青陽問。 葉書雅沒想到他會回頭,使勁回憶了一下,想起來最近是在手機上看過這人的照片,照片是周父分享給她的,因為她想知道趙青陽是怎麽回事…… “你是……?” 趙青陽彬彬有禮地點頭致意:“伯母你好,我是趙青陽。” 這就是和兒子已經分手的前任,葉書雅瞥了眼周隨,周隨倒是無所謂的樣子,說:“媽,下麵風大,我們上去吧。” 他對趙青陽禮貌地笑了一下,然後帶著葉書雅回病房。 趙青陽始終站在原地,也沒有朝他們過來一步。 然而剛走到病房外麵,周隨就聽到了裏麵傳來的激烈的爭吵聲。 “我都是為你好!”這是大姨的聲音。 周隨和葉書雅對視一眼,默默地站在門口。 過了一會,門內傳來葉晨的聲音:“你為什麽要對我好?我讓你對我好了嗎?” “你這是什麽話?!我是你媽!” “你是我媽,所以就對我好……我寧願你別這麽做。” “葉晨,你什麽意思!” 葉晨沉默片刻,他的聲音嘶啞,低沉,聽的人整顆心都想被抓緊一樣:“你腳上磨出血泡省下的錢買來的蛋糕,你覺得我真的吃得下去嗎?我吃的每一口都想吐,我覺得我在吸你的血,吃你的肉,我覺得我卑劣,低賤,是個不折不扣的寄生蟲。我隻要看到你的白發,你的傷口,你的皺紋,我都會想是因為我的存在,才讓你這麽痛苦,我不如去死好了。” “你怎麽會這樣想!”大姨幾乎是用氣音說出的這句話:“我對你好,是心甘情願的!” 葉晨冷冷道:“真的嗎?你真的心甘情願,沒有一點委屈嗎?” 大姨沒有說話。 “如果你覺得沒有一點委屈,就不會要求我必須付出同樣的代價來愛你。就不會說,我為你做了這麽多,你必須按我說的做!”葉晨的聲音竟然非常流暢,也許他關於這些,已經想了很久很多次,這卻是他第一次說出口:“如果我考不了滿分,就再也不要回家,如果我不選這個專業,就是對不起你的付出,如果我不……和他分手,你就死給我看。” 周隨聽得心驚膽戰,背後竟然出了一陣冷汗。 葉書雅早已經淚流滿麵,捂住嘴趴在欄杆上抽噎。 “你為了我忍耐痛苦,奉獻自己,然後期待我像你一樣奉獻自己。我做不到這些,我不想這樣活著,這就是我的錯了嗎。我無數次想,要是那天你能坐車回來,我可以拉著你的手回家,我們一起吃點簡單的晚飯而不是一個澆灌著血肉,吃完必須考滿分的蛋糕。” 大姨顫聲道:“這是我的錯……?你覺得都是我的錯?!你說你過生日想要一個蛋糕,所以我來回走了四個小時才帶回來的蛋糕,現在又變成我的錯了!葉晨,我養你這麽久,就完全是個錯” 大姨猛烈地咳起來,葉書雅撞開門闖進去,瘋狂按床頭的鈴。周隨緊跟著進去,愕然發現葉晨居然是跪著的,管床醫生和護士從走廊快步衝進來,為大姨注射鎮定劑。 周隨拉了葉晨一把,把他拉起來,帶他離開了病房。 寒風猛地吹過來,今年冬天的風真是格外的冷,周隨看著幹枯蒼白的枝丫,不知何時寒冬才會過去。 他沒有說話,怕受情緒影響,說了不對的話。 “醫生說她不能生氣……”葉晨低著頭,聲音沙啞:“但你看,我隻要出現在她麵前,就會讓她怒不可遏。我的存在,對她來說就是災難。” 周隨拉著他在長椅坐下,摸了摸他的臉,冰冷刺骨,又蹲下身檢查了一下他的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