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那木屋被改得更大了一些,直接拿去了屋門,隻餘層層紗幔垂在屋中,隔絕了外界的視線。 江荇之正踏上屋前的台階,就看層層幔帳後傳來細微的動靜,接著一道人影走入帳中。 他停了下來。 徐徐山風自背後湧入屋內,千層紗帳飄動。那道纖瘦的人影側立而來,外袍若盤雲撥霧,柳絮拂風。 帶笑的聲音響起,“我等故人已久。”第71章 故人皆至 熟悉的語調讓江荇之一愣, “大師?” 幔帳掀動,裏麵的人影走了出來。霧灰色的紗袍,光亮的頭頂。無芥的麵容和一千年前一模一樣, 絲毫未變。 就連眼瞼下的金粉都還是那麽閃亮。 江荇之看著站在屋前的人, 一時竟恍若昨日,仿佛隻是短暫離別一般。但他知道, 實際上已過去了一千年。 無芥看出江荇之眼底的激動,笑著同兩人打了個招呼, “好久不見,門主, 柏護法。” “大師!真的是大師。”江荇之驚喜地端詳著他, “大師近來安好?” 無芥緊闔著雙目, 看上去相當安詳,“幾百年無人叨擾,怎能不安好。” “……”江荇之局促, “那,那感情好。” 他說完又搜刮著小話本裏的措辭安撫,“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無芥聞言微微一笑,“倒也是。” 鍾酩看了無芥一眼。 江荇之睫毛眨了眨:嗯?是什麽? 但這句模棱兩可的接話並未被他放在心上,他轉而問道, “大家呢?” 紗袍飄動, 無芥跨下門階, 越過江荇之兩人往院外走, “來。” 江荇之和鍾酩跟在他身後, 順著山階往下走。一路走著, 沿途的景致也與從前大不相同。林間長階鋪上了白玉, 兩旁靈植高大茂密,漫山遍野盡是珍貴的千年古木。 幾人很快來到了原來的“道場”。“道場”已被改造成了一大片水池,池水倒映著頭頂的天穹,純粹的靈力蘊藏在水池之中。 無芥介紹道,“此乃瑤池。” 鍾酩將這大片瑤池收入眼底,心頭一動:水?嗯,水好。他想著碰了碰江荇之,低聲和人商量,“我們的結契大典可以在這裏舉辦。” 江荇之:??? 他問,“那到時候大家都在水裏漂?” 鍾酩,“那就是他們的事了。” 江荇之讚歎,“……你真是好會待客。” 兩人說話間走到了瑤池外,隻見池邊立了一高一低兩道背影。無芥喚了一聲,“誅嚴,誅緒。” 兩道背影聞聲轉過來,“大師……”話音一滯,兩人的目光落在江荇之和鍾酩身上。 不同於無芥,一千年的時光在誅嚴和誅緒身上留下了歲月的痕跡。誅嚴外貌看上去正值壯年,而當初嫩生生的誅緒也長高了一截,看著成熟了不少。 他們見到江荇之,眼眶瞬間一紅,飛奔而來,“門主!” 江荇之心底動容:這倆傻孩子,搞得這麽煽情…… 誅嚴一瞬奔來,情緒激動,“護山大陣終於可以打開了!?” 江荇之,“……” 鍾酩側了他一眼,傳音道:你剛才是不是很感動? 江荇之堅決否認:你看錯了。 他向著誅嚴正色道,“當然可以。”說完抬手一揮,在後山運轉著的護山大陣被觸動,終於停了下來。 頭頂那層若有若無的蒙蒙金光逐漸消融在空中。 隨著門禁開放,誅嚴和誅緒兩人頓時如囚鳥出籠,渾身透著一股不加掩飾的自由和歡欣!歡欣之餘,又瞟了眼鍾酩,“門主,這位是……” 江荇之,“是你們柏護法。” 誅嚴、誅緒:??? 鍾酩垂眼看著他兩人。誅嚴遲疑地轉向自家弟弟,“一千年過去了,我的記憶好像出了點問題。”柏護法是長這樣嗎? 江荇之解釋,“換張臉,好給我新鮮感。” 鍾酩,“……” 誅嚴和誅緒對視間恍然:喔…原來是情趣。 “見過柏護法!” 鍾酩端著一副高冷的姿態,“嗯。” 江荇之心虛地咳了一聲轉移話題,“對了,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走了,山中隻有我們三人。” “走了?”他的昆侖,該不會散了??? 誅嚴和誅緒就長歎了一聲,“唉……” 兩人眼底露出一抹悵然追憶的神色,對視間滿是滄桑,又同時轉頭幽幽望向天際,目光仿佛穿越時空回到了幾百年前。 誅嚴,“這就要說到那一天……” 誅緒,“唉,那一天……” 江荇之:夠了,這兩隻鸚鵡。 他耐著性子問,“那一天怎麽了?” 誅嚴便說起了幾百年前護山大陣被迫開啟的那一日:昆侖濟世在外,自然少不了得罪一些人。那些人尋了個日子想要突襲昆侖,結果被護山大陣牢牢擋在門外。 昆侖眾人本還在為“神君”留下的陣法歡呼欽佩,結果第二天樂滋滋地出門執行任務,轉頭就發現自己也一道被攔在了外麵。 而且那陣法之嚴密、防護之周全。 別說鑽密道或是掘地三尺,就連隻螞蟻都無法從泥巴裏爬進來…… 誅嚴講述起這段刻骨銘心的往事,整個人聲情並茂,繪聲繪色,仿佛直接將當日的“盛況”錄刻了下來放給江荇之看。 江荇之聽得耳根發熱,心頭發慌,兩隻手局促地摳了起來,“然,然後呢?那些入侵昆侖的人,解決了沒有?” 提到這個,誅嚴二人的神色忽然有些怪異。 鍾酩皺了皺眉,“有話直說。” “是!護山大陣將那些人擋在山門外之後,洛初本來已帶著人準備出山迎戰。結果魔界之人突然出現,替我們將人全都清理了。” 江荇之微微睜大眼,“難道是宿尤?” “對,就是本已隱居於世的魔尊宿尤。他說是要還我們昆侖的人情。”誅嚴說著困惑,“不過他們是要還什麽人情?宇文恭?” 江荇之搖搖頭,“是別的人情。” 手腕忽然被捏了一下。鍾酩的臉猛然湊近,一雙深邃的眼灼灼發亮,整個人醋唧唧的,“什麽人情?我怎麽不知道?” “……”江荇之一把拍開他的腦門兒,“你用古煞劍鎮噬魂淵的人情。” 鍾酩就眨了眨眼:是,是這個? 江荇之看他隱隱流露出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趕緊開口將在場幾人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那宿尤還過人情之後,又去了哪裏?” 他還記得自己回家前在夢境中看到過的畫麵:他們離開後過了幾百年,宿尤就因太過無聊撂挑子不幹,將“魔尊”之位傳給了別人,隨即離開魔界隱居於世,不知去哪裏了。 “魔界來掃蕩完一波,很快又消失了。不過魔修一向肆意快活,魔尊宿尤說不定是在何處逍遙呢?” “也是。”江荇之還想問什麽,手又被拉了一下。 鍾酩捏著他的手腕,“可以了,差不多了。又不是什麽重要的人,不要去管他了。” 江荇之,“……” 他依著自己未來的笨蛋道侶,不再談有關宿尤的話題,轉而問起昆侖眾人,“那昆侖的大家呢,怎麽都走了?” 誅嚴回道,“鎏川說,昆侖是為兼濟蒼生而立,怎麽能因為回不了昆侖山就不敢踏出宗門?隻要有濟世之誌,不管待在哪裏都是昆侖的人。” “鎏川說完便率先出山了。他走後,剩下的人也陸陸續續離開。最後隻留屬下二人和無芥大師守著昆侖,這一守就是幾百年……” 誅嚴的尾調中透出些許的滄桑與辛酸。 江荇之趕緊啪嗒啪嗒鼓掌,驅散罪惡感,“都是有誌青年!昨天你們以昆侖為榮,今天昆侖以你們為傲。” 他鼓完掌問,“現在還能再把他們找回來嗎?” 誅嚴說,“大家身上若還帶著昆侖的令牌,想要召集回來便不難。隻是這幾百年間各有際遇,不知這次能召集回來多少人。” 江荇之點點頭,又多問了句自己心選的下任接班人,“有鎏川的消息嗎?” “不曾,昆侖之人都是以昆侖之名活躍在外。況且幾百年間若是突破境界,應該會改為尊號,不再用真名。” 江荇之心頭一動:改為尊號……難怪他印象中沒有聽過“鎏川”等人的名字,莫非都是以尊號示人? 那宿尤、狼嚎、遊蘇青呢? 他隱隱感覺自己跳過的千年時光中有一段空缺,直到他去到了千年以前,再次回來才填補上。 就如同中間斷裂的環扣被修補完好、重新卡合。 正想著,便聽一旁無芥開口,“萬般皆因果。” 聲音悠遠入耳,江荇之頓時一怔。 他腦中陷入了空白,四周細小的動靜一瞬湧入識海——不遠處瑤池的波光晃動在他眼底,山風過林沙沙作響,後山林中靈鳥嘰喳,汩汩靈泉順流而下。 山階前一隻蝴蝶振翅飛過,帶起了一絲細風…… 直到一聲低喚拉他回神,“荇之。” 江荇之“嗯?”了一聲,看向鍾酩。鍾酩垂眼看著他,又皺了皺眉看向無芥。 無芥神色自然,連微笑的弧度都沒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