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影向霜絳年遊來。 那人遊泳的姿勢嫻熟又漂亮,如遊魚般潛過來,攬住了他的腰身。 晏畫闌烏黑的長發在湖水中漂散,麵容俊美妖冶,如同霜絳年夢境中的海妖。 但他臉上笑容陽光,又與那陰鬱的海妖截然相反,見之便生親近之意。 霜絳年理性地推拒他。 “哥哥。”晏畫闌的傳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霜絳年淡淡:“我不是陛下的哥哥。” “我知道。”晏畫闌笑著說,“哥哥不願意承認身份,是因為不想作為王妃被人關注,不想在旁人的注視下與我親密接觸。” 他眉眼彎彎,眼睛如黑曜石般漂亮。 “但是哥哥,這裏是湖底沒有任何人能看到,獨屬於我們的空間。” “在私底下,我們可以還像從前那樣相處嗎?” 趁霜絳年愣神之際,晏畫闌緊緊擁抱著他,終於將他抱了個滿懷。 霜絳年推拒的手,從他胸膛滑落到手背上,最後隻剩下一個很輕的力道。 湖底靜默的擁抱持續了很久。 直到有妖擔心他們的妖王溺水,潛過來尋找,他們才浮上了湖麵。 湖麵之上,仍然是君君臣臣,相敬如賓。 霜絳年用手背擦去麵頰上的水漬:“陛下何時不怕水了?” “自從心魔幻境之後。還要感謝你。”晏畫闌意有所指,“再說了,我想要的珍寶就在水下,我怎能懼水?” 霜絳年沉默。 孔雀並非水禽,晏畫闌遊泳如此嫻熟,定然下了許多功夫。 晏畫闌仰麵浮在湖麵上,漂到他身邊,優哉道:“不怕水可真好,感覺忽然解鎖了很多新玩法。” 霜絳年:“打水仗?” 晏畫闌不知想到什麽,靦腆一笑:“比如河畔私密的柳陰下,比如溫泉水滑,還有……” 霜絳年潑了他一臉水,往湖畔遊。 “別生氣嘛哥哥。”晏畫闌追過來,甜甜撒嬌。 霜絳年:“陛下已經有一個親生兄長了,這聲‘哥哥’我當不得。” 晏畫闌神情一滯:“你知道了?” “嗯。”霜絳年說,“我可以見一見他嗎?” “好。”晏畫闌點頭。 他神色有些許複雜。 “那位兄長在我孕育之前便已封印,妖族人人忌諱魔毒,對之避而不談,我也是今晨才從白鶴口中得知他的存在。” 更何況…… 鳳凰死得蹊蹺,在妖族的對外聲明裏,是他晏畫闌被盜走,才引得鳳凰悲傷過度,抑鬱而亡。 就好像,他害死了他和金翅大鵬共同的母親。 “怎麽了?”霜絳年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異常情緒。 “‘王兄’這個詞對我太陌生了。”晏畫闌笑嘻嘻地蹭過來,“果然還是‘哥哥’比較可愛。” 霜絳年輕歎。 他們登上青爵,一路向金翅大鵬封印之地飛去。 臧青山。 山中草木蔥蘢,溪流潺,唯有封印的入口處寸草不生,沙石焦黑,隱隱籠罩著陰冷幽怖的氣息。 晏畫闌以指尖血解鎖層層封印,帶著霜絳年步入幽暗的地底洞穴。 身後石門一扇扇落下,發出沉悶的聲響,他們的腳步聲在漫長的洞穴中回蕩。 霜絳年不由想,金翅大鵬前半生光彩奪目,後半生卻要關在這裏上百年,若非心誌堅定者,肯定會發瘋。 “早間丞相和你說了什麽,方便我知道麽?” 晏畫闌沒說丞相具體說了什麽,隻是道:“鳳凰離開後,鳳凰之力隨時間消退,封印日漸薄弱。魔毒不會自然消散,他的情況和百年前一樣糟糕。帶哥哥來,也是看哥哥似乎不怕魔毒才敢冒險。” 他打開最後一層封印。 “我們到了。” 石門沉沉洞開。 一個人跪坐在裏麵。 黑暗之中,有一縷陽光穿過整座臧青山,從一個細小的洞口照下來,落在那人身上。 他伸出手觸碰陽光,眼神迷離,仿佛要將那陽光握在掌心裏。 那縷光芒是他與現世的唯一聯係。 “晏青。”晏畫闌喚金翅大鵬的名字。 晏青徐徐回頭,蒼白的嘴角動了動,露出了一個寬和的笑。 “王弟,你來了。” 他們今晨剛見過一次麵,晏畫闌點燃了洞穴中的燭火,光線一亮,整個地底牢籠便呈現在霜絳年眼前。 這裏隻有半人高,空間逼仄,隻夠一人蜷縮躺下。四周都由玄鐵鑄成,堅不可摧,能隔絕任何事物,無論是靈氣還是魔氣。 實際上這裏也不需要多大的空間。 因為晏青的雙腿完全被魔毒吞噬,他隻能跪坐在地牢中,根本不需要站起來或者躺下。 霜絳年抬眸,在晏畫闌眼中看出了不忍。 他猜出什麽,傳音入密:“所以,早間丞相讓你決定要不要殺掉他?” 晏畫闌垂眸默認。 身中魔毒的人無藥可救,一般都會被直接處死,免得後患無窮。 鳳凰的封印開始變得薄弱,隻要晏青活著,就始終是個隱患。 霜絳年又問:“那你想救他嗎?” 晏畫闌:“……想。” 霜絳年:“但是他很強大。如果我治好了他,他將是你王位的勁敵,比黑虎妖辛夷強大百倍的勁敵。” 晏畫闌微微一笑:“哥哥在替我擔心麽?” 霜絳年不滿他扯開話題。 晏畫闌眼神微黯:“我說不清對他是什麽感覺。明明我們素不相識,但那種血緣裏的聯係,很奇妙。” 他堅定起來:“我想救他,哥哥。” 霜絳年點頭。 他想,晏青畢竟是晏畫闌的血緣至親。 “恭喜你。”終於有真正的哥哥了。 在來這裏之前,霜絳年便預想過這一幕的發生,預想過自己的九刺會派上用場。 擁有九刺、能祛除魔毒的人或許整個九州隻有他一個,為了遮掩身份,在走進洞穴之前,他就換了一副更具有迷惑性的外觀一個戴著幕籬的清冷女子。 當時晏畫闌看見了直接瞳孔地震,緊擰眉頭偷偷覷他胸前,然後就被賞了個爆栗。 其實天道外觀隻是一種幻覺,能全方位地影響所有人的感官,霜絳年本人並不會改變物種和性別。 晏畫闌讓出身後戴幕籬的女子。 “晏青,我帶來了一個人,他或許能幫你擺脫魔毒。” “……嗯?”晏青緩緩看了過來。 一百多年沒有與人交流,他的反應速度和語速都非常緩慢,如一棵蒼老的枯樹。 同為鳳凰之子,晏青的相貌也出類拔萃,麵部輪廓英俊,劍眉斜飛入鬢,隻是一雙鳳眸落了幾分頹唐。 晏畫闌接著道:“但是祛除魔毒的方式會非常疼痛,需要全身麻醉,這段時間內你會失去意識。” 這是煙霧彈,晏青必須昏迷的真正原因,是為了保護九刺和霜絳年的隱私。 然而,沒有幾個修士敢在醫修麵前失去意識,因為這或許意味著受騙、掏金丹挖靈根,甚至殺人奪寶。 “……我已經沒什麽可失去的了。”晏青斂眸,“請過來罷,仙子。” 霜絳年和晏畫闌互看一眼,一同走上前來。 “小心,王弟,”晏青向後退了一些,“你非醫者,極易感染魔毒。” 晏畫闌盤膝在他身邊坐下:“無礙。我前日適才破掉心魔幻境,沒有心魔,就無懼於魔毒。” 晏青眉頭微動:“心魔幻境……王弟拿到了軒轅真火?” 軒轅真火隻有一朵,晏畫闌煉化之後,晏青就失去了取得它的機會。 兄弟之間靜默了一瞬。 霜絳年打破了安靜:“作為醫師,我必須知道尊上為何會染上魔毒,才能對症下藥。” 他想知道晏青染病與魔主是否有關。 晏青目光飄遠,似是在回憶往事。 “我去了一個地方,在那裏遭遇了一名勁敵。” “什麽樣的勁敵?” “不清楚。他很強大,少說是化神後期大能,全身黑衣……身邊有長著蛇麵的仆從。” 霜絳年心髒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