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簡單一摸,好像給蔫蔫的小花澆了甘霖,晏畫闌整隻鳥立刻亮堂起來。 他起身,迅速啵了一下哥哥的嘴。 猝不及防被偷襲,霜絳年用手背掩唇,淡淡斜他一眼,背過身。 至於有沒有麵上表現出來的那麽生氣,也隻有他自己知道。 稍作休整之後,他們立刻動身去救困在極陰之泉裏的鮫人。 霜絳年本打算獨自前去,雙胞胎姐妹姐妹執意要跟著,她們思念親人心切,霜絳年沒有立場阻止。 “湍流怎麽辦?”溯為難,“對麵的鮫人常年被關押,很多都體弱帶傷,她們無法穿過湍流。” “有我呢。”晏畫闌自信拍胸脯。 雙胞胎姐妹用戒備的目光打量他。 此人身份成謎,明明是個危險的瘋批,卻總裝成智商不高的模樣,用美色誘惑她們的族長,蒙蔽族長的雙眼。 奸猾狡詐之徒! 姐妹倆滿目狐疑,卻見晏畫闌化身為一隻美麗的巨大生物,靛藍胸脯,帶著花紋的雙翼,還有長長的華美的尾翼。 ……倒、倒是有幾分媚上的資本。 雙胞胎姐妹用驚豔的目光,仰望那隻優雅而強大的存在,心中隱隱期待著他以瑰麗的術法阻斷湍流。 卻見大孔雀抬腿傻憨憨往前邁了兩步,然後一屁股墩坐在了湍流中心。 轉瞬間,湍流停止。 不是因為什麽術法,而是因為大孔雀實在太肥美了。 湍流之後藏著一個大型法陣,就是這個法陣,每每偽裝出鮫人哭聲,亂人神誌。法陣還附有迷魂之效,衝過湍流的鮫人都會因此昏迷,然後被神不知鬼不覺地鎖進牢籠裏。 孔雀的大眼睛瞪了那陣法一會兒,沒看出怎麽解,索性伸出鳥喙一頓狂哆,把陣法哆了個稀巴爛。 雙胞胎姐妹:“……” 所有鮫人一生都越不過的鴻溝,別人往那輕鬆一坐、胡亂一哆就解決了,這合理嗎?? 晏畫闌舒服地抖了抖羽毛。 這湍流對他而言無異於在瀑布下衝澡,又疼又爽,清潔皮毛活絡筋骨,好處多多,就是有點冷。 “哥哥放心去吧!”晏畫闌乖巧狗狗蹲,“我幫哥哥看門!” 霜絳年向他點了點頭,帶著雙胞胎姐妹向極陰之泉中心遊去。 越往深處,越黑暗冰寒,他們體內的極陰水靈氣受寒氣催動,成倍速運轉,修煉速度加倍,無怪這裏是豢養鮫人的最佳場所。 他們很快抵達了極陰之泉中心。 正如魔主曾經向霜絳年展示的那樣,密密匝匝的鐵籠裏囚禁著鮫人,精血由陣法收集,儲存在琉璃瓶中,再由瀾呈送給魔主。 慟哭聲、啜泣聲、哽咽聲,漆黑的深海裏沒有其他聲音,隻有交織的悲傷。 沁正抱著魚尾蜷縮在角落裏,她已經活了兩百餘歲,對於鮫人現在的處境,已經算是高齡。 在屠殺開始前,她抱著蛋藏進了鮫人神殿,後來中了極陰之泉鮫人歌聲的騙局,被關進這裏,與一對雙胞胎女兒骨肉分離。 她的生命快走到了盡頭,提著一口氣不想閉眼,隻是因為掛念女兒們,掛念她在這裏產下的一個小兒子。 通過歌聲,她日夜勸誡自己的雙胞胎女兒不要穿過湍流,如果她死了,女兒們會不會為此崩潰,也被關進來? 海水中似有銀芒閃過,鐵鎖落下,籠門開啟,通往自由。 沁沒有動,她以為這又是一個虛幻的夢,這種美夢,她已經做過千百次。 經曆了百年的冰冷之後,忽然一具溫熱的身軀環住了她,然後是另一具身軀。 “娘!”耳邊傳來女兒們的聲音。 沁意識恍惚地眨了眨眼,兩張熟悉又陌生的女子麵孔出現在她的視野裏。 “娘,是女兒呀。”雙胞胎擁抱著她,語聲哽咽,“女兒們來救你了!我們以後都自由了!” 半晌過後,沁灰暗的雙眸才湧出淚水。 她所說的第一句話不是為了來之不易的自由,而是作為一個母親。 “……溯,洄。”她淚如泉湧,“我的女兒們,長大了啊。” 母女三人緊緊擁抱。 除了她們以外,幾乎所有鮫人都在尋找被關在不同牢籠的親人,與親人團聚,或者收斂親人的屍骨。 情緒宣泄之後,他們在惶惑中,詢問到底是誰幫他們脫離了牢籠。 溯和洄回答他們:“是族長,我們新的族長救了大家!” 此時霜絳年正催動九刺,打開了最後一把鎖。 他抱出裏麵那條幼小的鮫人,摸摸那張和雙胞胎姐妹相似的臉蛋,抱著小鮫人向雙胞胎的位置遊去。 霜絳年將小鮫人送還到沁的懷裏,上百束目光追隨著他,落在他肩上,沉沉的滿含重量。 他不習慣被人盯著看。 但這些目光屬於鮫人,屬於他想守護的同族。 他是他們唯一的依靠,霜絳年想要肩負起這份沉重,償還這百年的噩夢為了族人,也為了一直以來內疚自責的自己。 “大家受苦了。” 霜絳年低著頭道。 然後他抬起臉,麵朝著一張張長相各異的臉,微微笑起來。 “我們回家吧。” 他嗓音淡然,又充滿力量。 曼妙的鮫人歌聲響起,那是人耳無法觸及的人間仙樂,鮫人們在歌聲中穿梭,泳姿優美靈動,如同織就鮫綃時蹁躚翻舞的手。 海水蕩起細細的波紋,鮫人們匯聚成群,以霜絳年為首,向著神殿遊去。 他們路過了阻擋湍流的孔雀,沁見他身形肖似鳳凰,驚訝道:“妖王陛下?” “妖王?”洄眼皮跳了跳。 “是我看岔了。”沁反應過來,“鳳凰陛下的羽毛是火紅的,而且……她早就不承認我們是她的子民了。” 如果鳳凰還肯承認她們、庇佑她們,鮫人族也不會飽受滅族之苦。 “我就說嘛。”洄雙臂交叉,“他就是個登徒子,怎麽能當萬妖之王呢。” “登徒子?”沁嚴肅起來,“他輕薄你了?” 洄:“沒輕薄我,但更過分……” 話音未落,便見那隻肖似鳳凰的大鳥化作一名俊美的雄性,樂顛顛衝過來,給了族長一個熊抱。 那雄性禽鳥長得高高大大,一抱就把一整條族長都裹了起來,欺負人一樣。 所有鮫人:“……” 她們用淩遲的目光射向晏畫闌。 誰知霜絳年看起來並未著惱,任由大鳥抱著,還在他耳邊低語了什麽。 兩人並肩前遊,其他鮫人驚疑不定。 “莫非他是族長夫人?”沁小心地問女兒。 洄撇嘴:“不,他隻是個饞族長身子的登徒子。” 這些對話用的是鮫人的歌聲,霜絳年聽了,眼中劃過一抹無奈。 從極陰之泉裏解救出來的鮫人,連成年鮫人並鮫人蛋,一共一百二十六尾。 他們已經許久沒見過光明,甚至從出生起就活在黑暗的牢籠裏。所有鮫人身上都帶有舊疾,大部分精神狀態很差,有的還會不受控製地做出自殘行為。 霜絳年一一為他們療傷、與他們談心,緩解他們內心的痛苦和恐懼。 鮫人的歌聲具有安撫情緒的作用,鮫人們唱著溫暖而神聖的歌謠,放眼便是寧靜祥和的神殿,內心日漸安寧。 神殿小半邊都毀於兩名妖尊的戰鬥,晏畫闌實在感覺不好意思,勤勤懇懇地修補起神殿。 建造神殿要用什麽、怎麽建,他一概不知,有時候霜絳年忙,沒空告訴他,他便去問沁。 沁曾生活在泉客島,能流利使用通用語,對晏畫闌的態度疏離而帶著審視。 一魚一鳥聊著聊著,附近便會冒出好幾尾年輕鮫人,好奇地觀察他,仗著他聽不懂,明目張膽地嘀嘀咕咕。 “他就是洄口中的‘登徒子’?小模樣挺標致呀。” “誰知道呢,人不可貌相。” “族長看起來對他很縱容,萬一是情投意合?” 晏畫闌餘光瞥見她們,笑著招呼她們,還從儲物耳飾裏掏出了什麽禮物。 幾尾年輕鮫人麵麵相覷,試探著圍攏過來,發現是一隻八條腿、長相奇形怪狀的甲殼生物。 沁見多識廣,驚訝道:“羧羚蟹?這不是淺海才有嗎?” “我下海之前就準備好的。”晏畫闌說,“鮫人是不是都很愛吃這個?要不要嚐嚐?” 年輕鮫人們沒見過羧羚蟹,用詢問的目光看向沁。 卻見向來穩重溫雅的沁,眼神直直盯著那隻羧羚蟹,然後……咽了下口水。 看來是真的超級好吃! 沁先下手為強:“別急,我教大家怎麽剝殼……” 她身邊眼看是擠不下人了,晏畫闌又掏出幾隻羧羚蟹:“這裏還有,保管夠吃。想學怎麽剝殼?我也會!” 美食的誘惑下,幾尾鮫人紛紛叛變,聚攏到他身邊。 這些出生在神殿裏的鮫人,一輩子都沒吃過幾種靈獸,舌尖陡然品嚐到直擊靈魂的美味,香得連螃蟹殼都沒放過。 至於送給他們羧羚蟹的人這麽善良的人怎麽會是登徒子呢?肯定是人美心善的族長夫人啦! 這邊熱鬧非凡,霜絳年路過瞟了一眼,見到一派和樂融融的景象,唇邊生起笑意。 他本還擔心鮫人族排外,會對晏畫闌抱有敵意,但晏畫闌比他想象的更擅長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