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毒如一根根漆黑的羽毛,連接在他背後,將他吊在半空中;又如一條條輸送毒液的導管,直接與他的心脈相連。 霜絳年用箜篌簪斬斷一簇魔毒,立刻又有更多的魔毒補上來,無窮無盡。 每斬一次,晏畫闌的眉峰就會因為痛苦而顫抖一下。 他垂眸道:“別白費力氣了。它們已經和我融為一體了。” 晏青僅僅是用意識連接了魔主,便無法剪斷他們之間的聯係。而現在的晏畫闌,不隻是意識,就連血肉也化作了魔主的心髒。 霜絳年也意識到,自己的努力無濟於事。 “我們去泉客島。”他想到了辦法,“那裏地處偏僻,即便魔主短暫失控,也不會傷害任何人。我不怕魔毒,可以幫你維持意識,我陪著你,與你一起。” 晏畫闌淺笑搖頭。 “哥哥是因忘情才不懼魔毒。我們做了那麽多努力,好不容易就要擺脫它了,怎麽能現在反悔,前功盡棄?而且,我清醒的時間很短,我們撐不了泉客島那麽遠。” 他想碰一碰哥哥的手,但是因為魔毒的牽扯,隻能動了動手指。 霜絳年察覺到他的想法,主動伸出手,與他十指相纏。 晏畫闌握著他的手,認真地注視著他的雙眼。 “哥哥,唯一的辦法,是殺了我。” 霜絳年心髒劇痛,咬緊牙關,大睜著雙眸瞪向他。 “晏青和它們神魂相連,我不一樣,它們以我的身軀為宿,如果我死了,它們一個都逃不了。現在我操控魔主飛到了高空,找了一個僻靜無人的地方。死在這裏,魔毒不會牽連任何一個人。” 晏畫闌親昵地摩挲他的指縫,鳳眸水潤清澈的,好像每次求親親之時的撒嬌情態。 “哥哥,趁我還有意識,殺了我罷。” 如果可以,他也想自己動手。隻是現在的魔主,絕不會讓他做出傷害自己的事。 三界之內,能傷害他的隻有哥哥。 霜絳年吐盡了胸中最後一口氣,又狠狠吸氣,鼻尖微紅有水聲,仿佛一次抽噎。 “我怎麽可能……” “對了,忘了告訴哥哥,我有一個秘密。娘把涅之力傳給了我,我是不死的。無論如何,七日之後,我都會浴火重生。” 晏畫闌輕快道,“之前不說,不是刻意隱瞞,就是怕你以後不讓我喊你‘哥哥’……不過現在也不用擔心了。” 他垂眸見哥哥泫然欲泣的模樣,心中大痛。 他不想的。 但他知道,這是唯一能讓哥哥活下來,也讓哥哥所愛的世界活下來的方法。 晏畫闌還是狠下心,繼續笑說:“我常逗哥哥玩,但這回是認真的,沒騙你。” 蟄伏心中的惡念卷土重來,他鳳眸變得漆黑可怖,嗓音卻溫柔無比。 “哥哥,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會痛。”淚水在霜絳年眼眶中打轉。 晏畫闌閉上自己不再好看的眼睛,甜甜撅起嘴:“親我,親親我就不痛了。” 霜絳年吻上去,極盡纏綿。 他投入地擁吻著,握緊了手中的箜篌簪,刺入晏畫闌的丹田。 動作很快,疼痛隻是一瞬間。 晏畫闌眼中有一瞬失神,他大口大口吐出黑血,氣海既碎,生機迅速流逝。 魔毒終於意識到了危機,它們試圖逃竄,試圖將自己的根從將死之人體內拔出來,但就像晏畫闌無法與它們分割一般,它們也無法逃離這具血肉之軀。 它們會為晏畫闌陪葬。 魔主分崩離析,他們從高空墜落,冷風呼嘯,魔毒終於在晏畫闌將死之際脫離了他的身體,晏畫闌也終於有能力張開手臂,主動抱緊哥哥。 他笑了笑,口鼻中繼續湧出黑血,眼眶裏的液體也落了下來,不知是魔毒,還是眼淚。 “哥哥……我好想多看看你。” 可是他不敢睜眼,害怕漆黑的眼睛嚇到對方。 “等你複活,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霜絳年哽咽道,“我跟你回妖王宮,再也不離開你,一起過多少個上巳節都可以。” 他埋在晏畫闌胸前,錯過了晏畫闌臉上一閃而逝的悲痛。 “一言為定。”他閉著眼說。 他們降落在了雪山上,鵝毛大雪飄然落下,在兩人發間染了一抹雪色。 他們同時發覺,這裏竟是姑灌山。 兩年前,霜絳年在姑灌山開始了第一次的逃離,兜兜轉轉,又在這同一個地方,許諾永遠在他身邊。 晏畫闌的四肢虛軟無力,隻能靠在霜絳年懷裏。 生命流逝,他渾身虛弱難受得厲害,但還是抓緊每一分每一秒,喋喋不休地說話。 他著重囑咐: “記得,一定一定要先去找大椿,取出忘情。等七天之後,哥哥醒了,自然就能看到我啦。” “如果哥哥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萬一我生氣了,就不肯複活了呢?” 霜絳年點頭說好。 無論他說什麽,霜絳年都點頭說好,就好像這樣鼓勵他說話,他就能一直說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到了最後,晏畫闌的聲音越來越輕,必須靠近他的嘴唇,才能勉強聽到。 “哥哥之前說,我是你漫長等待之後出現的陽光……我不一樣。” 霜絳年附耳在他唇邊,在落雪聲和微弱的呼吸聲中,仔細諦聽。 “哥哥對於我……” 耳邊隻剩下了落雪聲。 晏畫闌的呼吸停了下來,將答案永遠鎖在了心裏。 身體機能停止後,他尚存著一絲神誌,茫茫然地想著未盡之言。 他和哥哥不一樣。 相遇之前,哥哥一直在等待陽光,而晏畫闌自己甚至不懂光和暗有什麽區別,毫無期待,也不會等待。 在第一次見到哥哥的時候,他才知道什麽是陽光。 哥哥是他的,生命之初。 [滴。] [檢測到綁定對象死亡。] [開始解除綁定。] [恭喜宿主,您消除了九州滅世的隱患。我們將向您發放天道獎勵。] 冰冷無機質的提示音在霜絳年腦海中響起。 每一個字他都聽清楚了,連在一起他卻聽不懂。 綁定對象死亡,隱患……消失? 他該浴火重生才對。 怎麽會判定為“消失”? 霜絳年雙眸空茫,他感覺懷裏的身軀在逐漸變輕,晏畫闌如同草灰堆就的泥人,身軀碎作細膩的沙土,混雜著雪花,崩塌、消散。 “係統!”他大吼。 他熟悉的那個童音係統響起:[宿主別急,我在檢查!可能是別的係統數據出錯了……等等,這不是bug……晏畫闌體內根本沒有涅之力!] “不能,涅?”霜絳年呆呆捧著晏畫闌蒼白的臉。 涅之力怎會憑空消失? 他很快想到了什麽。 本來涅之力就並不屬於晏畫闌,而屬於鳳凰。鳳凰既然將涅之力傳給了他,說明晏畫闌亦可將之傳給別人。 給別人了。究竟是什麽時候? 一段回憶如針般刺入霜絳年的腦海。 在大椿那裏。[叫一聲夫君,命都給你],那個奇怪的、獎勵極高的成就。 “涅之力在我身上嗎?” [不在,宿主。] 恍然間,霜絳年明白了一切。 大椿妖奉行等價交換,當初晏畫闌為他換取大椿酒,用的便是孔雀翎。 而那日大椿說要為他重塑肉身,重塑肉身的難度,就相當於一次複活! 大椿不和他索要代價,是因為晏畫闌,早已替他償清了。 這是以命換命的愛,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全對方的愛。 所以好感度才在那一日達到[100]。 所以才會有[命都給你]的成就! “……你騙我。” 霜絳年死死盯著晏畫闌,眼眶殷紅,抖了抖嘴唇,嗤聲露出一個難看的笑。 “什麽七日之後就會複活,都是在騙我。你是要騙我取出忘情之後,再發現你早就死了,永遠也活不過來。” “……你以為沒了忘情,我就不會心痛嗎!” 霜絳年有無數話想要罵他,但是來不及了。 因為魔毒的蠶食,晏畫闌甚至無法保留一個完整的屍身。 再等什麽七日之後?即便是七分鍾之後,什麽也都來不及了,剛才還鮮活漂亮的孔雀,連一粒飛灰都不會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