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殿很快一片混亂。  天子心悅殷王世子,這本身的確是一件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可如今他忽然宣布由殷無執代記朝事,這在百官麵前,就等於一下子給了對方至高無上的權利。  有跟殷家不對付的官員自然難以接受。  定南王等人則處在擔憂而困惑的狀態。  殷無執抬眼,看著無知無覺的昏君,慢慢將行禮的手放了下去。  薑悟,為什麽給他這樣的權利?他想捧殺,還是真的對他……  殷無執起身,在龍座之畔站直。  扭臉去看,才發現這個位子很高,視野很廣,一眼看去,可以將所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  承德殿,百官,才子江山。  一人之側,萬人之上。  最終還是陳相站了出來:“請聽老臣一言,陛下此般做法必有用意,既然,陛下希望由殷王世子轉告,我等不妨先將奏本啟稟世子,耐心等待陛下決策,由老臣代為監督……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他在朝中德高望重,有他開口,眾人紛亂的情緒便暫時被壓了下去,他們的確可以對殷無執的受寵提出異議,可陳相都這麽說了,多少都得給點麵子。  百官再次參拜退朝之時,十六主動出現,將依舊在沉睡的薑悟抱了起來。  殷無執凝望著他,從他的手搭上薑悟的肩膀開始,一直到薑悟送上鑾駕結束。  伴隨著薑悟的離開,百官也紛紛退去,定南王慢行了一步,抬頭喊殷無執:“還不下來?”  殷無執回神,快步走近,恭敬道:“父親,老師。”  陳相嗯一聲,道:“你昨日伴在陛下身邊,可發現他有什麽不同?”  “學生愚鈍。”  “陛下近日性情大變,委實有些奇怪,既然他強行要你留在身邊,那你便借機多多留意,看能否發現什麽。”  定南王神色難辯。今日伴在薑悟身側的若是旁人,他定會認為對方是以色媚君,不知在天子枕畔吹了什麽風,才換來對方這般器重寵愛。  可這個人是他親兒子。  若開口指責,他清楚殷無執定是無辜的,可若不指責,倒顯得他有庇護之意,遂板著臉道:“爹放你進宮,是為了救子琰出火坑,可不是讓你去媚主求榮的。”  殷無執:“??”  “哎。”陳相打斷了他,道:“我相信阿執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殷無執硬邦邦道:“學生確實沒有。”  有陳相幫殷無執說話,定南王心頭一鬆,故作不依不饒:“那今日怎麽突然……”  “想是為了討心上人歡心?”陳相撫須調侃,看到定南王難看的臉色,又稍作收斂,語重心長道:“無論如何,以社稷取悅心上人都是昏君所為,阿執,你可不能被輕易引誘,將自己淪為人人唾罵之佞臣。“  “謹遵老師教誨。”  定南王對於陳相的話也十分讚同,道:“不過這一時半會兒,也不知如何勸陛下改變主意,既然他執意如此,你也隻能先委屈一下,趁機多多盯著,盡量讓陛下不要再行荒誕之舉。”  “那便先這樣,我和你父親也會抽時間多多規勸,若實在不行……”  兩個老臣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如果薑悟始終不思悔改,那這龍座,也隻能另行換人了。  如今囑咐殷無執觀察,一方麵是覺得薑悟尚且有救,另一方麵也是不好隨便得罪龍椅上的國君。  畢竟茲事體大,稍有不慎就可能滿門覆滅,若能勸他回頭改過自新,自然皆大歡喜。  陳相拍了拍殷無執的肩膀,把空間留給了父子二人。  他一走,定南王的表情就有些欲言又止,殷無執看出他的意思,主動開口道:“孩兒一切都好,父親不必掛心。”  定南王有些尷尬,呐呐點了點頭:“你母親說,若在宮中受了欺負,可盡管去尋文太後。”  “是。”  定南王想跟他多說些什麽,可想到兒子被昏君宣進宮裏,又忽然覺得鬱悶,最終隻是神色晦暗地囑咐:“要保護好自己。”  殷無執:“……嗯。”  離開承德殿的昏君似乎睡的更沉了,殷無執理解不了他怎麽那麽能睡。重新回到太極殿,他簡單吃了兩塊糕點作為早膳,便尋了紙筆,盡心盡力地將朝堂上的正事一一記錄在了紙上。  吹幹最後一張墨跡,已經是午時了,齊瀚渺殷勤地湊了上來:“殿下,可要傳午膳?”  “嗯。”殷無執確實餓了,他回頭看了一眼龍榻,裏頭的人呼吸依舊沉穩,沒有露出半點動靜。  他自桌前起身,來到床前拉開了帷幔。  心頭微微一震。  薑悟已經醒了。  烏墨似的長發鋪散在枕上,那張潔白的麵龐則對著床頂,如果不是尚有呼吸,隻看這一幕,倒像是個沒有靈魂的人偶。  他什麽時候醒的?  人在睡眠和清醒的時候呼吸是不同的,可殷無執分明沒有發現他的呼吸變化。  ……簡直像手工造出來的死物。  死物一動不動。  “臣已將今日朝事盡數記錄,陛下既然醒了,便起身吧。”  起什麽身。  喪批自然不可能一醒就起床的,喪批還要賴床呢。  薑悟還是空空地望著床頂,心道這殷無執還真是閑著沒事幹,說了讓他口述,他居然不辭辛苦地把朝事都拿筆記了下來。  他是從小就這麽精力旺盛麽?  殷無執:“……陛下?”  薑悟不理他。  他好像感覺到了饑餓。  但沒關係,還沒到必須攝入能量的時候,他還可以忍,至少能再癱五分鍾。  殷無執喊不動他,便沒有再管。  五分鍾後,喪批發現好像還是沒到必要攝入的時候,再癱五分鍾也沒關係。  又五分鍾過去了。  齊瀚渺派人將午膳傳了上來。  一陣食物的香味飄入了薑悟的鼻間。  ……所謂五髒怎如此貪婪,連這等微末誘惑都無法拒絕。  殷無執一瞬間感覺到,昏君的呼吸變了。  醒了?  殷無執看著桌上被放上來的膳食,又轉臉看了一眼帷幔。  豎直耳朵。  咕。  是不受控製的五髒廟。  喪批開始意念起身,自然是沒有效果的。  人類的軀殼竟是如此不便之物,喪批心頭沮喪,不得不開口:“殷愛卿。”  他聲音很輕,有氣無力似的,齊瀚渺都沒聽到。  殷無執便也假裝沒有聽到。  “扶朕。”薑悟揚聲:“起床。”  齊瀚渺:“哎!奴才來了!”  很好,飽受折磨的一天又要開始了,喪批很快被齊瀚渺收拾妥當,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他不願挽發,也不願多穿衣服,隻裹了簡單禦寒的軟袍和襪衣。  便指示殷無執:“抱朕過去,朕要吃飯。”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五髒廟又咕嚕嚕地叫了兩聲。  殷無執起身把他搬到了桌前,公事公辦地道:“請陛下盡快用膳,臣好匯報今日朝事。”  他端起了米飯,發覺薑悟在看他。  確切說是看他手中的米飯。  殷無執道:“你也有。”  齊瀚渺迅速給他盛了一碗放在麵前。  薑悟道:“我不要。”  他隻是在想,這麽多的顆粒,得嚼多少下啊。  如果嚼不好,就會被嗆到,米粒會從鼻孔裏出來。  那滋味可不太好受。  齊瀚渺也想起來前段時間陛下生咽米飯被嗆到的事情了,他無奈地把那碗米端回來,一邊給薑悟盛粥,一邊歎息道:“陛下,總要吃些別的,不然身體怎麽吃得消呢?”  殷無執神色意外。  他以為昨日因是晚膳,所以薑悟吃的清淡,原來……他已經連續很久隻吃白粥了麽?  這是為何?  “啊。”薑悟對著他張開了嘴。  齊瀚渺默默把粥遞了過來。  殷無執果真是個聰明人,才一天就已經知道怎麽伺候他了,會自覺吹吹,不會再燙到他。  薑悟逐漸放鬆下來,身體不斷後倚,然後徹底陷在了柔軟的椅子裏。  殷無執隻能不斷上前,甚至不得已拉近了一下椅子的距離,才能進行投喂。  半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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