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方,姚姬道:“母後在太極殿等你出來。” 一直目送薑悟的身影消失,她才黯然轉身,被人扶入太極殿。 然後屏退了下人,獨自在椅子上落座,打量著這偌大的宮殿。 “是不是,所有坐上這個位子的人,都會變?” 唇畔浮出一抹譏誚的冷意,她緩緩挺直了纖細的脖頸,坐得端嚴而優雅:“來人。” “奴才在。” “傳穀太醫。” 暖閣內,喪批被放入了水中,他懶懶地閉上眼睛,舒展四肢,逐漸完全放鬆下來。 隻有水的浮力,才能讓他從被軀殼折磨的痛苦中短暫地解脫出來。 殷無執坐在水池邊看他,,也就隻有在這個時候,薑悟的表情才會產生微妙的變化。 可以看出來,他喜歡水,不是那種什麽都行的狀態,他是真的喜歡,想一直待著。 殷無執往他肩膀上澆著水,道:“陛下會不會遊泳?” 喪批張開了眼睛,似乎想起了什麽。 然後,他緩緩後仰,躺了下去。 殷無執:“!” 不等他出手阻止,喪批已經伸展開手腳,在水麵上躺平了。 他肚皮朝天地浮在水麵上,修長的四肢安詳地舒展著,長發像水藻一鋪散在下方,隨著水波微微晃動著。 霧氣氤氳中,猶如海上玉鮫,奪人心魂。 殷無執的眼神像是黏膠,從他微微熏紅的臉頰,緩慢而費力地滑動,一直到自然翹起的足尖。 艱難地別開了臉。 喪批輕輕動了一下。 素白的手像是翅膀一樣擺動,整個人開始無聲地上移。 暖池不小,但也並不足夠大,這麽一動,喪批的腦袋就撞了一下池壁。 因為呼吸很穩,並未直接落水,隻是腦袋頂著池壁的感覺顯然不好受,他開口:“殷無執。” 殷無執克製地轉過來,板臉道:“幹什麽?” “轉一下。” 殷無執的手壓住衣服下擺,半晌,才起身走過來,把飄在水麵的喪批調了個頭。 喪批又一次自然地揮動手臂,腦袋很快抵到另外一頭:“轉。” 殷無執抿唇,走到對麵池畔,將他再調了個頭。 喪批漂動時,手臂和雙腿都會輕輕地擺動,殷無執蹲著的地方,剛好可以看到他自然分開的下肢縫隙。 他靜靜盯著,等到喪批再次撞頭,才走過去,蹲在另一邊池畔,任由喪批在同樣的視角下,一點點遠去。 如此這般來回幾次,薑悟逐漸開始呼吸困難,破功下沉,熱水在一瞬間壓滿了他的鼻腔。 依舊蹲在對麵保持某一視角的殷無執:“?” 縫隙下沉到看不到的位置,他才豁然回神,一躍入水,將人撈了起來。 “陛下,陛下?” 殷無執拍著他的臉,見叫著不應,便伸手捏住他的鼻子,深吸一口氣,嘴還沒貼上薑悟的嘴,一口水就對著他的臉噴了上來。 又嗆水了。 好痛苦。 薑悟重重咳了幾聲,一臉死相地靠在了殷無執身上。 殷無執什麽時候才願意殺他,他什麽時候才能夠解脫。 曾經遙遠的時間裏,他分明就是那樣自由地漂浮著的,可如今他隻是想再次擁有那樣簡單的快樂,卻要付出這樣大的代價。 喪批好想死。 殷無執放下心來,手指撥開他黏在額頭的長發,低聲道:“沒事了。” 喪批一點都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滿臉都寫滿了頹廢與絕望。 殷無執摸了摸他微涼的肩膀,重新拿瓢舀水澆在他身上,然後將人抱出水池,先命人拿來毯子把他裹住,柔聲道:“好了,別怕,放鬆一下。” 他讓人給自己拿了衣服,把一身的濕漉漉換下,這才過來繼續伺候薑悟。 重新離開暖閣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太極殿點上了燈,等待許久的姚太後臉色冰冷,穀晏被問完話便站在一旁,整個殿內靜的可怕。 姚姬端起手邊的茶,抿了一口,又重重放了回去。 齊瀚渺察言觀色,當即上前:“奴才再給太後換杯熱的。” 姚姬挺直腰杆,呼吸壓抑而綿長:“殷無執,何時把陛下送回來?” “太後有所不知,陛下近來很愛泡湯,常常一泡就是很久,沒有兩個時辰怕是回不來的。” “哀家怎麽不知道,他還有泡湯的愛好?” “這,是近兩個月,才開始的。” “是近兩個月,還是從殷無執進宮之後?” 穀晏依舊寂靜地垂著手,齊瀚渺心中卻是微微一凜。 太後這是懷疑,殷王世子以下媚上? 他試圖為殷無執辯解:“絕無此事,在世子殿下進宮之前,陛下便已經有此愛好了,太後若是不信,可以親自問陛下。” “你以為哀家不知道嗎?”姚姬冷道:“陛下已經被他迷昏了頭,如今連禦書房都成了他殷王世子的寢殿,前幾日,陛下還因為他頂撞哀家,你不也都看在眼裏?” 齊瀚渺一個哆嗦跪了下去,磕頭道:“太後息怒,奴才什麽都沒看到,奴才保證,當時在場的人,也都什麽都沒看到。” 姚姬耐不住站了起來。 薑悟泡湯已經泡了將近兩個時辰,殷無執也跟他一起待了兩個時辰……暖池那種環境裏,一個當今聖上,一個貌美世子,這二人在一起會發生什麽,顯然不言而喻。 這個殷無執,可真是厲害啊。 才進宮幾日,竟就哄得天子移交朝事,委實可恨至極! 姚姬掐著手指,臉色越來越晦暗。 “太後。”她抬眼,貼身婢女匆匆行來,湊近低語:“陛下出來了。” 姚姬生生把火氣按下,將略顯猙獰的表情緩和,重新坐在了主位上。 殷無執抱著薑悟進了殿門。 姚姬的目光簡直想把他活吞了:“放開陛下。” 也許是因為剛剛泡了湯,薑悟這會兒正迷迷糊糊犯著困,他沒有開口阻止,殷無執便隻能尋了個椅子,先把他放了下來。 這個椅子有點硬,他隻能盡量坐直,哪怕實際還是東倒西歪。 姚姬皺著眉來到他身邊,發覺殷無執還在這兒杵著,又恨聲道:“滾出去。” 趕走了殷無執,猶嫌不夠:“都出去。” 這樣下去不行,她必須要與薑悟好好談談。 室內很快隻剩母子二人。 姚姬蹲在薑悟腳邊,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她仰起頭,望著對方與自己極為相似的眉眼,道:“悟兒,你是不是故意,不理母親的?” 薑悟懶懶掀起睫毛,漫不經心地與她對視。 姚姬眼中浮出水霧:“悟兒,母親也不想逼你的,母親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薑悟依舊隻是看著他,眼睛裏不帶任何情緒。 “你,你不要這樣看著母親。”姚姬道:“悟兒,你想想母親這些年對你的栽培,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那些老臣,若是知道了你我的秘密,定不會放過你,你隻有把所有的大權,全部握在自己手裏,才能救自己,救母親。” 薑悟覺得她好吵:“閉嘴。” 姚姬愣住,半晌才開口,神情我見猶憐:“悟兒……你恨母親,對嗎?” “閉嘴。” 姚姬開始垂淚:“悟兒,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母親的性命麽?” “不要再說話了。”薑悟閉上了眼睛,喪喪地說:“不要再跟朕說話了。” 他覺得好累,好想睡,可這女人一直說,一直說,還聽不懂他的話。 聽,她又在說了:“還有那個殷無執,如果你隻是玩玩,母親可以不在意,但他的父親,罪大惡極,絕不能留。” “……”既然阻止不了,就由她去吧。 其實,也不是那麽難以忍受。 “悟兒。”姚姬啜泣道:“你跟母親說一句體己話,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真的好吵。 薑悟想起當年自己做遊魂的時候,不小心飄到某個城市的上空,遇到了很吵的人或者事情,風不吹,又懶得自己飄,就會任由自己懸停在上方,然後封閉五識。 往往重新回神的時候,要麽已經有風把他帶走,要麽就是喧鬧結束,一切重歸平整。 隻是做了人之後,這招還未用過,也不知還有沒有用,最重要的是,這招一用,再次清醒可能就是隨緣了。 “悟兒……” 好痛苦。 喪批緩緩垂下了腦袋。 讓喪批,去死好了。 “悟兒?”姚姬看著他緊閉的雙眼,下意識掐了下他的手:“悟兒?你睡著了麽?” 識海深處,徹底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