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一直呆到了子時才被文太後勸著離開。  穀晏因為是第一個說陛下隻是睡著了的太醫,很倒黴地被留了下來一起守候。  殷無執則繼續跪在地上,姚姬雖是站著,可顯然也沒能特別好受。  有天子之母擱在這裏罰站,其餘人自然是動也不敢動,齊瀚渺給床前的爐子添炭的時候,都是跪著去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姚太後晃了一下,立刻被身邊的侍女托住:“太後,坐下等吧。”  姚姬打起精神,道:“陛下醒了沒?”  “尚未。”  “現在什麽時辰了?”  “醜時了。”  姚姬實在站不住,緩緩坐在了下人搬來的椅子上,道:“子醜寅卯辰巳午未……陛下往往辰時上朝,那隻要再等兩個時辰,便該醒了。”  殷無執看了他一眼。  姚姬十分敏銳,狠狠剜了回去。  兔崽子,有什麽好看的?別以為跟哀家一起受罰就能高枕無憂了,如今哀家能坐著,你還不是得跪著!  她打了個哈欠。  腦袋又是一沉,侍女急忙托住她的頭,姚太後立刻直起身子,揉眼睛:“現在,什麽時辰了?”  “寅時了。”  “子醜寅卯辰巳午未……還有一個時辰,陛下就該醒了。”  不知過了多久,姚姬的腦袋又是一沉,侍女再次托起她的頭,這一回,姚姬已經快困的睜不開眼了:“現在,什麽時辰?”  “卯時了。”  “子醜寅卯辰巳午……還有……”姚姬直起了身子,微微打起了精神:“他是不是要醒了?”  她盯著床帳子,盯得又開始打瞌睡,才回神一般,死命張大了眼睛,篤定道:“卯時過半,陛下肯定,馬上要醒了。”  殷無執又看了她一眼。  姚姬又敏銳地剜了回來。  哀家坐了一夜,你跪了一夜,你比哀家慘!  殷無執收回視線。  齊瀚渺默默縮著頭站在一旁。  誰能忍心打碎一個母親的卑微幻想?  不過隻是想看到兒子早起而已,她又做錯了什麽呢?如果這個時候告知陛下通常都是午時才醒,一定比殺了她還難受吧?  善意的隱瞞,有時也是必須的。  畢竟,這可是一個懷抱希望、一夜未眠的母親啊。  真相對於她來說,實在是過於殘忍了。第16章 第16章  薑悟自然是不可能睜眼的。  如果沒有這具可以被人觸碰到的軀殼,他可以獨自睡到地老天荒。  可惜他現在是個人。  姚姬努力張大眼睛,生理淚水充斥著眼眶,她竭力抬手擦了一下,問:“悟兒為何還不醒?”  齊瀚渺歎了口氣,道:“陛下近來,都是午時左右才會醒來。”  姚姬仿佛聽到了什麽極為可笑之事:“陛下自幼極為勤勉,三歲便養成了卯時起床讀書的習慣,七歲開始習武,更從未在寅時半後下過床,後來先帝見了心疼,還特別下旨強迫他午時務必休息一個時辰,此事至今依然在百姓之中口口相傳!”  她說:“你現在告訴哀家,他日日睡到午時?!”  “……也是近期才養成的習慣。”  “不可能。”姚姬上前來,道:“他剛登基的時候,也還是會時常前來請安,最近……最近……”  她眼珠顫動,忽然不敢去想,幾步撲到龍榻前,柔聲道:“悟兒,悟兒,你醒醒,該起床,悟兒……”  薑悟的身體被輕輕地搖著:“悟兒,悟兒……”  噩夢一樣的女聲穿透了他的意識。  ……這個女人又來了,又來了,又來了。  她到底想怎麽樣。  不聽不聽不聽,不起不起不起,煩人煩人煩人。  封、印、五、識。  疼。  又被掐了。  喪批感到絕望。  他沒有討厭過什麽,但從現在開始,他決定討厭這個女人。  “太後。”殷無執的目光落在薑悟手臂上的掐痕上,克製道:“您往日,便是這樣叫陛下起床的麽?”  姚姬低頭,緩緩把手縮了回來,道:“他為何不醒?”  以前不是這樣的,若是叫不醒,隻要掐他兩下,他便會條件反射地醒來,乖乖看書,乖乖習武,乖乖聽話。  穀晏打起精神走了過來,道:“太後,讓臣瞧瞧陛下。”  姚姬失落地讓開了身子。  有一瞬間,她感覺自己手中一直攥著的東西丟了,就像是一抔沙,使勁想要攥緊,卻不知在何時,流失的更快。  如今一粒也不剩了。  換成穀晏坐在床邊,他先是檢查了一下薑悟的脈象和眼睛,然後歎了口氣,細細地幫薑悟揉著手臂上的傷痕:“陛下睡了一夜,也該醒醒了。”  “陛下,您昨日把大家都嚇得不輕,若是醒了,便睜開眼睛看看臣,好不好?”  薑悟不理他。  沒有人可以叫醒封印五識的喪批。  “世子殿下,也已經跪了一夜。”  薑悟尚且沒什麽反應,殷無執卻微微掀起了睫毛。  “您若是一直不醒,世子殿下隻怕要被太皇太後放回府了。”  喪批開始猶豫。  他的確很困,但直覺告訴他,太皇太後的確可以做出這樣的事情,如果殷無執走掉了,那曆史就可能崩盤,他可能還需要再另想辦法把殷無執弄回來。  ……喪批以前當然是不在乎所謂曆史的,畢竟他以前是阿飄,一切走向都跟他沒什麽關係。但他如今身在曆史之中,不管也得管了。  但是,不想醒,不想睜眼,累。  “陛下就開眼給臣看看,看看,陛下是不是真的沒事?這樣大家也都放心了,太皇太後知道陛下一定會醒,也就不敢隨便放走世子了。”  奇跡發生了。  殷無執屏住呼吸。  穀晏都微微吸了口氣。  喪批慢慢地,張開了……一隻眼睛。  剔透的眼珠一動不動,與穀晏對視了兩息,便重重合上了。  殷無執沒忍住,彎了彎嘴角。  穀晏笑出聲:“好,既然陛下醒了,臣等便不打擾了。”  姚姬沒看到剛才一幕,見穀晏起身,便問:“陛下……”  “陛下醒了,但尚未睡夠。”穀晏說:“太後,先回去休息吧。”  “若是如此,他方才為何不理哀家?”  穀晏望著她,含笑道:“臣怎會知道呢?”  姚姬後退一步,眼睛瞬間紅了。  所以,薑悟是故意的嗎?  他聽得到,也感覺得到,可就是,不願搭理她。  他終究還是,恨她,怨她,厭惡她了?連最後一點情分,都不顧忌了?  姚太後被扶出了太極殿,齊瀚渺也立刻派人去通知了太皇太後,表示陛下已醒,不必擔憂。  穀晏收拾了藥箱,回頭看殷無執,喊:“殿下。”  一個東西丟了過來,被順勢接住,穀晏道:“藥油,手臂膝蓋都可以用到。”  手臂,是薑悟的手臂,膝蓋,毫無疑問是殷無執的膝蓋。  殷無執道:“多謝。”  “陛下對殿下這般上心,你我日後難免要多打交道。”穀晏挎上藥箱,頜首道:“在下告退。”  “有勞。”  人一走幹淨,齊瀚渺就立刻把殷無執扶了起來,後者稍微活動了一下腿腳,道:“給使去休息吧,這裏先交給我看著。”  “這怎麽能行,殿下跪了一夜,您才是最該休息的。”  “沒事,我都習慣了,以前在軍中,也經常被父親罰跪。”  齊瀚渺還想說什麽,殷無執已不容抗拒道:“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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