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應該是原身幼年時期。  小孩子手短腳短,臉蛋圓圓,窩在被子裏睡的很香,也許是因為做了什麽美夢,還輕輕地砸了咂嘴。  直到一個人影走進偏殿,她先是點燃了蠟燭,輕輕放在桌案上,然後又把書翻開,拿鎮紙壓住。  再然後,她來到了薑悟的床前。薑悟被人推醒,迎麵看到對方,軟軟喊了一聲:“母妃。”  “好孩子。”一隻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女人柔聲道:“該起床了。”  “唔……”他皺了皺臉,揪著被子往裏麵縮,聲音奶聲奶氣:“悟兒想再睡會兒。”  “不睡了。”姚姬拉開被子把他抱了出來,親自取過衣服給他裹在身上,道:“母妃把書都掀開了,悟兒看完了再睡。”  “那就要晚上了。”他悶悶地抱怨,被女人強行抱到了桌前:“聽話,母妃給悟兒梳頭,晚點還要去見父皇呢。”  薑悟困倦地揉著眼睛,試圖往桌子上趴,“父皇那麽喜歡母妃,悟兒總能見……啊疼。”  姚姬揪著他的頭發把他腦袋立起來,聲音依舊溫和:“他是為了母妃而來,可不是為了悟兒來的,悟兒若是不好好讀書,父皇不會喜歡你。”  “父皇已經很喜歡悟兒了。”  “他是對母妃愛屋及烏,不是真的喜歡你。”  也許是因為被揪了頭發,薑悟捂著頭皮,表現的很生氣:“悟兒也是父皇的小孩,父皇喜歡悟兒不是因為母妃。”  “他若是喜歡你,就該把太子之位給你!”  “太子哥哥是皇後生的,嗚嗚疼……”  姚姬掐著他的臉,問:“你怪母妃身份低賤?薑悟,你不要忘記,是母妃生了你,你三歲之前母妃沒有不讓你玩,可你現在都多大了,母妃每日那麽早起來陪你讀書,母妃不比你過的瀟灑!”  短暫的寂靜之後,他伸出細細短短的小手指,給女人擦著眼淚:“悟兒錯了,母妃不哭,悟兒馬上看書。”  眼前一片陰影籠罩,薑悟喪喪抬眼,殷無執在他麵前蹲了下來,溫聲問:“有沒有吃飯?”  “嗯。”  “你要好好吃飯,這樣才能學好武功,好好長大。”夢裏的聲音對他說:“然後成為九五之尊,天下之主,隻有這樣才能隨心所欲地活。”  “練武好疼。”  “你現在不疼,日後便要疼,現在不苦,日後便要苦,母妃也是為了你。”  殷無執跪在他麵前,捧住了他的手。  “陛下幼年,曾經向我求助,說姚姬打他,可是哀家對姚姬有偏見,連帶對他也有偏見,你大姨母,就是前皇後,她說她也被陛下找過,小家夥紅著眼睛,說想跟太子哥哥住。”太皇太後輕歎一聲:“我們都沒有管他,畢竟姚姬是他生母,悟兒打小又比其他孩子要倔強頑劣,不好管教,你可有見過哪個小皇子求情求到母妃對手那裏的?何況你大姨母,與姚姬也不對付,始終覺得此事有詐。”  “先帝也不過問麽?”  是過問了的。  薑悟回憶那個充滿著幽邃感的夢。  小家夥撲到了父皇的懷裏,哭著要去跟父皇住,一直說母妃虐待他,反而被對方抱起來捏著小臉嘲笑了一頓:“小壞東西,肯定是你又惹母妃生氣了,是沒好好讀書,還是沒好好練武?”  薑悟的確是不想讀書,也不想練武,他以為的虐待,在大人眼中隻不過是一樁笑談。  那個時候,姚姬隻是扯他的頭發,掐他的臉,或者凶他威脅他,他們說,民間的百姓,都是這樣教育孩子的。  “後來,他就不再說這些事了。”也許是站累了,太皇太後疲憊地在窗前坐下,道:“直到有一天,他為了救襄王而墜水昏迷,你大姨母匆匆把人帶回了雍月閣,換衣服的時候,才發現他身上很多傷,是被毒打出來的。”  驚慌之下,立刻請了太皇太後過去。她依稀記得那孩子醒來的那一日,她按著那孩子的手問是怎麽回事。那時的薑悟,已經與幼年完全不同,他安靜地把自己的手臂抽回去,輕聲說:“練武摔得。”  那年薑悟約莫有十歲,他是所有大臣眼中最優秀的皇子,也是最討長輩們喜歡的孩子。他安靜,平和,溫順,善良,四書五經,弓馬騎射,皆勝過同齡孩子一大截。  殷無執道:“殘害皇子,理應問斬。”  “哀家與你大姨母也都這樣覺得。”太皇太後搖了搖頭,道:“可是先帝認為,姚姬也是有苦衷的,因為她出身卑微,往上爬自然需要些手段,何況,悟兒是她的孩子,她也沒有傷害別人,傷害自己的孩子,能叫傷害麽?”  殷無執握緊了手指。  “先帝按下了這件事,不許任何人交談,說他會解決。”太皇太後又歎了一聲,道:“後來,姚姬果真沒有再動過陛下。”  一開始,大家都以為,她被關了禁閉又打了板子,定是知錯了。直到後來前皇後病死,文太後入宮成為繼後,有一天,先帝親自抱著昏迷的薑悟來到了她的寢宮,讓她睡著。  殷無執上前一步,追問:“她又對陛下做了什麽?”  “太醫查出,陛下身體裏很多出血的地方,是針刺所致。”針刺,便看不出來了。  殷無執想知道,先帝在想什麽,為何不殺了那個女人。  太皇太後道:“先帝不光沒有殺她,後來臨終前,還要我等發誓不許找姚姬的麻煩,因為她無權無勢。又因怕陛下恨極殺母,先帝反複詢問陛下,能否在接了皇位之後,不再追究母親之罪。”  就好像,給薑悟皇位,隻是一個賄賂,他的目的隻是為了保住姚姬的性命。  薑悟答應了,他對自己的父親寬慰一笑:“她永遠都是兒臣的阿娘。”  “皇帝是個善良的人,他不光原諒了姚姬的罪過,還對哀家孝順有加,也曾多次不顧性命救過身邊人,甚至可以為了一個百姓的孩子,冒死衝入火海,在他心裏,別人永遠比他自己重要。“  “你以為,陛下為何如此受老臣喜愛?你以為,他又是如何,能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得哀家這般費心?殷無執,皇帝一定是要好起來。”太皇太後一字一句地說:“隻要他還在那個位子,就一定是個好皇帝。”  殷無執不在乎薑悟是不是個好皇帝。  他把對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他隻想知道,薑悟在接下那個皇位的時候,在想什麽?他有沒有高興過,因為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  如果他高興了,那麽在先帝提出,讓他不要追問姚姬的罪責時,他又在想什麽?他有沒有覺得委屈,有沒有覺得,這就是你給我江山的代價?  太皇太後還說,薑悟在剛登基的時候,十分勤勉,日日卯時便起床梳理奏折,不批折子的時候,也會研讀兵書,推測戰事。  他就像個不知疲憊的機關,忙碌在所有人的視野裏。  每一麵都如聖人一般完美無瑕。  “陛下,想不想出去玩?”殷無執仰起頭問:“臣抱陛下出去玩,好不好?”  薑悟:“不。”  他懶得動。  昨天做的夢讓他感到了由衷的疲憊,雖然那可能隻是原身的經曆,並非是他,可他還是覺得很累,心累。  他在世間遊蕩上千年,都沒有見到過活的得這樣累的人。  他看到對方為了讀書而讀書,為了習武而習武,為了幫人而幫人。他看到對方秉燭夜讀,翻看書信,然後取出木質模型,推論前線戰事。  明明前線是別人的戰場,他也要橫插一腳。  最重要的是,他好像聽到了對方的心聲:消耗掉,把自己消耗掉,消耗得一絲不剩。  然後,就誰也不欠了。  如果來這世上一遭,一定要活的有意義的話,那麽就為了有意義去活,哪怕那個意義隻是別人賦予的。  ……可惡啊。  喪批感到絕望。  世上怎麽會有這樣可怕的人。  做個喪批不好麽?躺平什麽都不幹不行嗎?難道什麽都不做,還怕能永生不死不成?  這個原身分明和曆史上完全不一樣啊。  薑悟開始沉思,難道這是一個死循環?曆史是因為得到曆史答案的喪批來到這個世界才變成這樣的?  ……所以曆史上的一切,都是喪批做的麽。  喪批暈乎乎地癱。  這個鍋好大,好重,喪批不背。  他身體忽然一輕,整個人騰空而起,殷無執道:“上回想送給陛下的禮物,沒來得及,今日便去吧。”  “不動。”  “不需要動。”  殷無執看到他的腦袋又開始自由下垂,本想讓他自己把頭靠上來,又覺得他懶得聽,便蹲下來把人放在膝蓋上,再伸手將他的頭放在肩膀上,重新抱起來道:“這樣會舒服一點。”  喪批覺得耷拉著也挺好,還不容易得頸椎。  殷無執命人備了馬車,把他放在車內之後又下來去拿了件大氅,回來的時候,喪批已經扭曲著在馬車內癱了下去。  就像一塊融化的蠟像,烏發黑眸透出一股死寂的可怖。  齊瀚渺探頭看了一眼,便縮回腦袋,道:“陛下今天看上去,好像比之前還要嚴重。”  “嗯。”殷無執走進去,把死寂的蠟像拉起來摟在懷裏,扶正他的腦袋對著自己,一邊命人趕車,一邊問他:“陛下現在有沒有什麽想做的,臣可以代勞。”  “朕,想死。”  殷無執:“。”第56章 天哪,陛下居然為了世子  殷無執沒有帶著薑悟走遠,僅僅隻是出了宮城,在宮外後方的一個小山坡上。  這裏有風,殷無執在抱薑悟下車的時候,又將他裹得緊了一些。  下車之後,薑悟便看到了山坡前立著的東西。  殷無執有些躊躇:“陛下,有沒有見過這個?”  薑悟存在了那麽久,自然是見過的。  “雖然,也沒那麽稀罕,可是我親手做的。”其實在做之前,他還覺得一定會驚豔薑悟,但在來的路上,便已經開始忐忑了。  此刻看到薑悟的反應,心中更是湧出了無限的挫敗感。  未料薑悟的眼珠忽然動了。  殷無執自己做的,那豈不是,很可能不夠結實?  “朕喜歡。”  殷無執的心被他操縱著,一起一落,道:“臣帶陛下上去。”  對於薑悟來說,的確不算什麽驚世之物,那就是一個巨大的風箏,如果給現代人瞧見,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滑翔翼。  但從四周人的反應來看,殷無執理應花費了不少心血,畢竟他也許還是這個世上第一個做出雙人滑翔翼的人。  “本來之前想帶陛下出來,從這裏滑下去,正好可以落在護城河上,當時河上冰很厚實,可以順便冰嬉。”  風從耳畔刮過,薑悟聽到夾帶著歎息的聲音:“現在冰都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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