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傷心憤怒,多多少少還是有點自己的驕傲存在。 除掉尊貴的身份,薑悟就是一個小廢物,被他喜歡不回應也就罷了,居然還反過來作踐他。最可恨的是,他被一個廢物作踐了,還是不受控製地想要對他好。 這嚴重打擊了他的自尊心。 可是今天,他第一次看到了薑悟的武功。這讓他意識到,薑悟能坐上天子之位,顯然並非如他所見僅僅因為運氣,他比他所看到的要優秀得多。 陳子琰的談話也透露了這一切。 殷無執甚至懷疑,自己那些莫名消失的記憶裏,也許藏著什麽不為人知的事情。 他決定丟棄偏見,重新去探索那個傳說中的薑悟。這就是為何,當聽到襄王說出那樣的話,他不由自主地為薑悟叫屈。 因為所有人都在說,薑悟有多好。 何況,早前,薑悟直言表示,他不想看到他流血,而且,他喜歡他毫無理由的喜歡。 世界上隻有殷無執毫無理由的喜歡薑悟,那也就是說,薑悟喜歡毫無理由喜歡他的殷無執。 這樣說起來也沒什麽錯。 殷無執想起什麽,正色道:“我之前就看出來了。” 薑悟:“?” “襄王到關京沒多久,秋無塵就立馬給陛下送來了親手縫製的衣裳。”殷無執抿唇,道:“我當時就很奇怪,時間趕得過於湊巧了。” “如今想來,她那個時候,就是故意要讓陛下想起她,去看她,好方便執行接下來的計劃吧。” 這個薑悟倒是的確有印象,他不隻是一次想過去看秋無塵,但因為喪批自帶的拖延症,所以一直沒有行動。 他臉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可殷無執還是從他的變換的眼神裏看出了他的回應。 “還有襄王,其實也很奇怪,那回我們提到寧王中毒和齊王傷殘,他的表情也很微妙。”殷無執說:“他應該是提起這個事情,就忍不住要懷疑陛下。” 因為當時的話題薑悟沒有參與,此刻也就沒有給出什麽表情。 “而且他剛來宮裏的時候,我一直以為他是對陛下……”說到這裏,殷無執皺了皺眉,道:“襄王與陛下,究竟是怎麽回事?” 薑悟木然。 “事到如今,臣不敢再欺瞞陛下,那日與襄王打架,是因為他突然過來鑽進了陛下的床帳子裏,臣以為他要對陛下行不軌之事,所以……” 薑悟淡淡說:“那日你應該在禦書房,如何得知此事。” 殷無執老實說:“因為那日臣也鑽了陛下的床帳子。” 薑悟:“。” 他突然想做一個表情,但因為太累,就沒有動。 殷無執垂下睫毛,道:“襄王是不是,對陛下有心思。” 以薑悟的視角來看,襄王對他的確是有幾分不一樣的,而且他說當時原身把他趕出了關京,也許就是因為這個。 他懶懶給了殷無執一個眼神,讓他去猜。 殷無執悶了一會兒,又問:“她好看麽?” 薑悟沒懂。 殷無執說:“秋無塵。” 這薑悟哪裏能知道,他懶得不行,至今為止都未見過秋無塵。 但他還是說:“絕世難尋。” 殷無執神色不悅:“當真?” “哼。” 殷無執想了想,又忍不住道:“她隻喜歡元太子。” 薑悟不失時機:“朕就是要強娶她。” 殷無執看了他一會兒,道:“強娶的不是喜歡,隻是占有。” 薑悟:“。”話都讓你說了。 “其實說到底,陛下並不喜歡她吧。”殷無執努力摸索著記憶中被抹去的人影,思忖道:“陛下是在知道了襄王和秋無塵的密謀之後才想要強娶她的,一定是因為被他們惹生氣了,才自暴自棄這樣暗示自己,也隻有這樣,才能掩飾掉他們算計陛下的罪名,陛下是在委曲求全,包庇他們。” 薑悟又要被他繞暈了,他用盡全身的力氣,聲音輕若飛羽:“朕就是喜歡秋無塵。” “那臣便帶陛下去見她。” 事已至此,薑悟不想出門也要出門了。殷無執一直往他身上貼善良的標簽,還是撕都撕不下來的那種。他第一次意識到了愛情的可怖,更是第一次體會到,何為情人眼裏出西施。 那就去見一回秋無塵,在他麵前表現出來對秋無塵的深情與眷戀。 去見秋無塵的那日天氣很好,春寒料峭,屋頂上堆著白白的雪,關京城裏的地麵已經被清理的幹幹淨淨。 城郊金錢巷,是出了名的魚龍混雜。走街叫賣的攤販、無所事事的乞人、以及外來討生活的白衣,多居於此處。 因為天氣還是很冷,各家各戶都關著房門。薑悟被推著走進巷子,在一個紅漆斑駁的雙開門前停下,這門上貼著春聯似的黃紙,上頭用朱砂畫著奇怪的符號,不知是何作用。 殷無執沒有想到,這樣的一個千金小姐,會住在這種地方。 齊瀚渺歎息道:“殿下有所不知,此前大小姐在秋家發過一次瘋,後來秋大人便將她攆了出來,那之後,她會不定時換地方住,據說是為了確定方位,尋找元太子之魂。” 殷無執抬目看了一眼牆頭插著的旗子,道:“這些……” 齊瀚渺壓低聲音,道:“招魂幡,說是可以把元太子召回家。” 殷無執:“……” 難怪秋尚書會把她攆出來。 薑悟抬眸看向上方,心中微動,這滿牆頭的旗子,怎麽瞧著這般眼熟。 齊瀚渺上前敲了門,很快有一個圓臉的丫鬟走了過來,麵上一喜:“齊給使,陛下終於來看我們小姐了。” “小喜姑娘,好久不見。”齊瀚渺笑嗬嗬地跟她打招呼,然後讓開身子,露出了薑悟的身影。小喜臉色一變:“陛下的腿……” “陛下近日不太舒服,總覺得四肢無力,故而才以輪椅代步,小喜姑娘不必擔心。” 小喜放下心,一邊引他們入門,一邊小聲道:“姑小姐還在祠堂裏陪元太子,勞煩陛下先等一下。” 齊瀚渺點點頭,薑悟臉色沒什麽變化,隻有殷無執問了一句:“陪元太子?” “元太子的牌位。”小喜給他們倒了茶,道:“世子爺第一次來,可能不知道,我們小姐時常如此,說是怕太子孤寂。” 她先把茶水捧給薑悟,殷無執代其接過,道:“姑娘放著就好。” 秋無塵居然是個這般奇異的女子,薑悟倒是沒想到。不過他大眼兒一瞟,並未見到這院子裏有什麽鬼魂在——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如今已經變成人了的緣故。 等待的時間很漫長,小喜又去熱了盤花糕,端給薑悟,道:“小姐猜到陛下近日會來,故而命奴婢做了您愛吃的糯米花糕,這還有柿餅和肉幹,也都是陛下喜歡而,您先吃著打發時間。” 薑悟沒有動,看上去對此毫無興趣。 齊瀚渺編了個理由:“近日禦醫不讓陛下吃這些東西。” 殷無執靜靜望著桌上的食物。 原來天子以前也有喜歡吃的東西,他也會吃果脯和肉幹這樣難嚼的東西。 果然,他此前對薑悟的了解實在太狹隘了。 薑悟等著等著就有些犯困,殷無執幫他把輪椅靠背往下放了放,方便讓他半躺著。 然後他走出了房門。 秋無塵居住的院子不大,隻有一顆粗壯的老槐樹。關京的冬日走的晚,這會兒樹上空無一葉,隻有粗壯幹燥的枝幹,也掛滿了奇奇怪怪的符布。 除此之外,東邊還放著一個祭台,上麵擺著一個銀盆,和燃盡的紅燭。 “你是誰。” 日頭偏西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殷無執回頭,便看到了秋無塵。 對方神色冷漠,盤發的簪子乃是樹枝,樹皮粗糙,斷裂處還有新折的痕跡。 夏朝成婚是紅男綠女,正室入門皆要穿綠色喜袍,此刻秋無塵身上穿的便是綠衣。她額頭中間也畫著和門上差不多的符號,耳朵上垂著紅線做的耳飾,手腳腕上也皆纏著紅線,入目就是紅紅綠綠,詭異得很。 殷無執回神見禮,道:“在下殷戍,陪陛下來看秋大小姐。” 秋無塵臉色一寒:“你喊誰小姐?” “……”靜默之時,齊瀚渺兩步跨了出來:“太子妃殿下,奴才來瞧您了。” 秋無塵看到他,臉色微微緩和:“齊給使。” “這是殷王世子,剛回關京不久,不知太子妃已經嫁為人婦,還望莫怪。” 秋無塵瞥了殷無執一眼,道:“看你麵相也如我一般是個可憐人的份兒上,此事便罷了。” 殷無執:“?”誰跟你一樣可憐? “太子妃,陛下在裏頭呢。” 提到薑悟,秋無塵點了點頭,轉身走入了門中,福身的時候倒是有幾分大家小姐的模樣了:“參見陛下。” 這個女人,也不知是真瘋還是假瘋。 殷無執把迷迷瞪瞪睜眼的薑悟扶起來,後者懶懶望著秋無塵,道:“起來罷。” 秋無塵站起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殷無執,眼中劃過一抹疑惑:“陛下此前說下回帶來見我的人,便是殷世子?” 殷無執下意識去看齊瀚渺,後者顯然不知道薑悟與秋無塵說了什麽。 莫說他們,薑悟本人都不知道。 但既然有此事,他便道:“嗯。” 秋無塵的眼神更加迷惑了,她反複看了殷無執好幾眼,後者道:“秋……太子妃,有何指教?” 秋無塵欲言又止,搖了搖頭,問薑悟道:“陛下今日來此,可是為了娶我之事?” “嗯。”薑悟想起正事,換上深情款款的眼神對她,道:“朕要娶你為後,你可答應?” “若是殷王世子不介意,我自然是希望能夠入宮的。” 一開始,殷無執沒反應過來這件事跟自己有什麽關係,但他很快道:“你與襄王設計陛下之事,有何話說?” “我可未與他一同設計陛下。”秋無塵坦然道:“我事先便說了,無論那封密報是真是假,都最好與陛下說清楚,畢竟此事攸關我二人性命,一旦被陛下發現,就可能被處以死刑。” 她隨手取過一側不知名的香膏擦在手上,屋內頓時一股微妙的香味,殷無執眉頭微擰,聽她繼續道:“隻是襄王擔心此事若非陛下所為,會惹陛下徒增傷心,可他又控製不住懷疑陛下,故而才一再猶豫,沒想到最終還是被陛下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