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他?”謝韞笑道,“那你最好像怕他一樣怕我,反正他不在這裏,但如果你的回答讓我不滿意,我現在就會殺了你。”  春山倒內春彩流動,劍刃在魔修脖頸上壓出血痕,寶劍的鋒芒寒氣與森然劍意鑽進皮膚,透入血液。  魔修直著脖子,布滿血絲的眼睛露出一股窮途末路的凶狠:“你當我是傻子嗎?!我是魔尊抓來的,你殺了我會惹怒魔尊!”  話音未落,魔修隻感覺神魂劇痛,眼前的一切景象歸於黑暗,人仿佛被撕成兩半,等到他視線再次清晰的時候,方才的劇痛依然刻在他神魂裏。  魔修大張著嘴,他以為自己一定撕心裂肺地哭叫出聲,事實上他痛到了極點,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魔修視線再次清晰的時候,他驚恐地發現自己浮在半空中——劍修將他的神魂生生從□□中扯了出來!  謝韞隨手將春山倒收入體內,一手拎著魔修的魂魄,他甚至笑了下:“我這個人比較粗暴,反正你也是如此取走了那些修士的魂魄,想來你應該不介意。”  讓生魂離體的方式非常多,但是強行扯出魂魄,不僅疼痛難忍,更會損傷魂魄。  魔修想不到這正道劍修,手段狠厲起來,竟然絲毫不輸魔道之人!魔修此刻絲毫不懷疑,如果他真的不順從這劍修的心意,對方會直接捏碎他的魂魄。  魔修顫聲道:“我說!我都說!”  “魔尊要我們交代三十一年前,在魔道如香洞天裏做過的事。我……”魔修潤了潤並不存在的口舌,“他問我們,在如香洞天殺了多少人,其中多少男、多少女,有沒有孩子,那些人都叫什麽名字,還問我們……”  魔修麵露恐懼,舌頭打結一樣怎麽都說不出下麵的話。  謝韞追問:“還問什麽?!”  如香洞天是哪一方勢力?怎麽從來沒有聽明晝提過?特意問到這個難道是因為明晝與如香洞天有聯係,甚至出自如香洞天?  魔修:“還問我們……”  謝韞背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音,“還問他們有沒有見過我。”  謝韞頸側一熱,有人挨在他身邊,氣息掃過謝韞的皮膚:“真不乖,跑到這裏來。”  作者有話要說:我來啦!第82章   春山倒的劍身映出一雙金色的眼睛,瞳孔裏仿佛有日月輪轉。  應白夜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過來,渾身濕透了,發梢往下滴著水,無聲沒入謝韞的衣裳。  應白夜身上燙的厲害,裸露在袖子外的皮膚下透出鮮明的日月紋,他一雙金色的眼睛沒有焦點,視線散亂。  應白夜指節摩挲著謝韞的臉頰:“你來這裏做什麽?”  謝韞:“來找你,我要回去。天香門那十一個孩子的生魂與柳雲然的死魂都在我手裏。”  應白夜偏過頭想了一會兒,搖頭:“不讓你走。”  謝韞:“……”  如果不是魔宮上空的結界需要打開,他完全可以先回一趟天香門。  謝韞對這個狀態的應白夜並不陌生——當應白夜已經受到功法的影響,心魔纏身,神智不清醒的時候就會是這副模樣。  讓謝韞奇怪的一點是,陣法裏受到功法反噬的應白夜,反應和陣法外不同,他居然記得謝韞。  謝韞第一次見到應白夜心魔發作是在師尊的陵墓中,那時候的應白夜根本沒有清楚地認出謝韞。  應白夜後來也說過,神智不清醒的時候根本認不出人,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模糊的一團,甚至會被心魔影響,進而將接近的人誤認為是心魔。  正是因為無法辨認接近自己的人,所以應白夜才會禁止所有人的靠近。  但是謝韞的色彩太鮮明,以至於應白夜一見到他就覺得熟稔,本能地親近謝韞,願意被謝韞帶走。  依照應白夜的說法,心魔發作的時候,如同另一個自己撕開表象鑽出來,那是心性不堅定的“自己”,一邊更容易被心魔蠱惑一邊更猜忌所有人。  而此刻的應白夜清清楚楚地記得謝韞。  謝韞心裏一個激靈。  陷入心魔狀態的應白夜根本不認識謝韞,那麽謝韞在正魔大戰戰場中第一眼見到的到底是被陣法蒙蔽記憶的應白夜,還是……已經陷入心魔的應白夜?  因為有同樣失去記憶的容澄在,所以謝韞一直認為是陣法遮蓋了應白夜的記憶,但現在看來,這個猜想反而是錯的。  容澄的記憶雖然丟失,但是性格幾乎沒有變化,而應白夜不同,他身為魔尊,反而像是憑空少了十年的閱曆,以至於比陣法外的應白夜更青澀。  謝韞手中還捏著魔修的生魂,心中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魔修身上一定藏著破局的關鍵,也許是所有謎團的終點解釋。  謝韞:“你到底想起來多少?如香洞天裏發生了什麽?”  他當著應白夜的麵追問如香洞天,應白夜聽到“如香洞天”四個字的時候做出了一點反應。  應白夜渙散的視線凝聚了一些,但是很快又被耳邊各種聲音吸引了注意。  他放鬆的身體倏然緊繃,回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虛空裏漂浮著隻有他能看見的鬼怪,遊蕩在他和謝韞身邊。  一隻純白的鬼物湊到他耳邊,細聲細氣道:“你怎麽和他挨在一起呀?他傷過你,肯定會有第二次。”  另一個黑色的幽魂嗤笑:“他一直都這麽蠢,信不該信的人。他早晚會被這個劍尊削下頭顱掛在銀月宗的宗門入口。”  “哎呀好可憐。”  “永遠都會被人背叛。”  “因為他很笨嘛,他誰都救不了。”  一時間,十數個幼童一樣的聲音響在應白夜耳邊。  應白夜抿起唇,他視線稍微移動,落在謝韞的側臉上。  他其實看不清楚,世間一切活物在他眼中都是模糊的形狀,蒙著一層紗一張紙,皮囊上是看不見的表情,皮囊下是難以分辨的心腸。  唯獨謝韞不同。  是鮮明的,熱烈的,和所有灰色的形象截然不同。  應白夜在正魔大戰的戰場中一眼看見謝韞,仿佛天地間所有的輝光與色彩盡數收斂在這一人身上。  謝韞也與那些人沒有區別嗎?  應白夜慢慢將頭抵在謝韞頸側,他分不清,誰都看不清。  謝韞的注意力都在魔修身上。  魔修身魂分離如同死了一遭,瀕死時巨大的恐慌壓力居然真的逼迫他完全回憶起當時的場景:  “我全都想起來了!”  “是三十多年前,魔功《吞日月》現世。我和張烜結伴尋找《吞日月》,張烜就、就是他!”  魔修一指他身後的修士:“據說《吞日月》在如香洞天,我和張恒就趕了過去。”  謝韞:“如香洞天是哪一家勢力?”  魔修頭手並用,連連擺動:“早就滅門了!”  他說到後麵,餘光掃見魔尊,縮起脖子,低聲道:“如香洞天是靠近珠照海的魔道宗門,說是宗門,其實就是個小門派。我記得那洞主勉強是個元嬰期。自稱是洞天,隻是因為門派孱弱,被其他宗門擠兌到山洞裏過活。”  謝韞道:“你騙我呢?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怎麽會有《吞日月》?便是有,你們又如何知道?”  陣法中的一切真真假假,謝韞也難以分辨,隻能盡力  魔修還以為謝韞是想要《吞日月》,連忙撇清自己道:“尊駕饒命!我不敢有一字虛言!我不過是個散修,前去撿個漏子,並不敢覬覦《吞日月》啊!何、何況如今《吞日月》就在……”  魔修眼珠移動,討好地笑了下,示意謝韞看應白夜:“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您、您是正道的大人物,想來不清楚我們魔道的傳聞,我一句假話都不敢說啊!”  他現在算是看出來,魔尊定是犯了瘋病神智不清!這會兒還是趕緊巴結劍修,保命要緊。  何況《吞日月》本身有殘缺,也是魔道裏的常識,隻不過這麽多年來,隻有魔尊一個人修成了,這“殘缺”的弊端才徹底暴露在人前而已。  謝韞當然不關心《吞日月》,他隻關心應白夜道:“當年的傳聞是怎麽傳的?”  魔修絞盡腦汁地還原所有細節:“傳聞忽然風起,實在找不到源頭。傳到小人耳朵裏的時候,說是如香洞天的老相好,在古戰場的遺跡裏找到了功法,送給了老相好,換了如香洞天一個水靈靈的爐鼎。”  謝韞:“……”  他不是魔道中人,感覺“老相好”的行為十分離譜。  魔修接著道:“小人一開始也不信!尋思這一定是假的,於是跑去好好打聽了一番。畢竟誰放著那麽一卷功法不學,反而拿去換一個爐鼎?後來小人打聽了才知道,功法要火靈根或者雷靈根的修士才能修煉,那老相好是個木靈根,他難得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一卷用不上還燙手的功法換了個嬌滴滴的美人。可不是賺了?”  謝韞道:“既然他有自知之明,必然是私下交易,怎麽傳得滿天下都是?”  魔修沒有被接著折磨,不小心露出了本來的嘴臉道:“那老相好的床上本事……嘖嘖嘖。”  他吧嗒幾下嘴,正要調笑兩句,忽然對上謝韞深邃的黑色眼睛,立刻收起表情:“他不行,但是會折磨人,被換出去的那個爐鼎有幾分本事,哄得他心花怒放,將《吞日月》的事情散播了出去。爐鼎對如香洞天有恨意,故意散布了消息。”  魔修說完,緊跟著道:“我這話一字不假的!那老相好和爐鼎都是魔道裏有名有姓的人物,那爐鼎如今是合歡宗的長老,叫軟紅靈,老相好一早死在她手上了。你可以去打聽打聽,都是這樣說的。”  謝韞攥起手:“後來呢?”  “後來?”魔修想了想,“後來就給如香洞天惹來了滅門之禍。那宗門裏幾百個開光引氣期的弟子,不凡美貌的男女,都被拖出去帶走了。小人自小喝奶都比旁人慢,去的時候如香洞天已經被搜了幾個來回,全都無功而返,小人這才抱著微末的希望進了如香洞天。”  謝韞問到最關鍵的地方:“那麽,你見過他?”  他搭在劍上的手鬆開,反搭在應白夜的臉頰上,逼著應白夜和魔修打了個照麵。  應白夜眼神空洞地任憑謝韞擺弄了兩下。  他耳邊已經塞滿了心魔的嘲笑和諷刺,眼睛裏的日月紋越發明亮,燦如寒星,幾乎毫無人的情感。  魔修不敢與他對視,猛地低下頭:“不、不曾見過。”  謝韞:“那你在如香洞天殺了什麽人,又見了什麽人?”  魔修:“一個、一個漂亮些的女修罷了,我原本不想殺她,可她脾氣太臭了,竟然還打了我一巴掌。我不小心下手重了,就殺了她。”  “然後、然後還有一個小孩。”  謝韞垂下的手攥緊劍柄。  在萬咒魔尊偶然見過的大陣中,應白夜不到十歲踏入修煉之途,三十多年修煉到合體期,稱第一魔尊。  比陸琢玉更年輕,也比陸琢玉更反複無常。  如若萬咒魔尊所見到的推演結果被用於這陣法中,那麽魔修口中的三十多年前,應白夜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子。  謝韞呼吸一停。  如香洞天裏那個孩子,是他的應明晝嗎?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寫了一個幻境版本的,忽然發現怎麽全都是幻境,太重複了,所以哼哧哼哧改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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