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老婆實在是花錢,若不是他腦袋上還頂著一柄不知何時落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他還可以把阿言養得更精細點。 耿奇恨鐵不成鋼的看他,“那你還不辭工,努力賺錢。” 宋訾輕咳了一聲:“其實我在七略書局包吃包住,我覺得挺好的。” 耿奇覺得自己看走了眼,這家夥賬都不會算:“審刑司不一樣有吃有住,吃得難道不比你在書局的小工餐好。要是不習慣和人住,我給你找個小點的單間,審刑司還有專門幫你們洗衣物的婆子。” 宋訾退後了兩步:“那個,耿奇哥,我是不是沒和你說過,七略書局是我名下的產業啊。” 宋小七就是七略書局明麵上的東家之一,一查就能查到的事情,他沒瞞過。 耿奇去了不少次七略書局,知道這書局發展起來的速度多迅猛,賣的話本子多賺錢,心裏的小算盤劈裏啪啦一打:小醜竟是他自己。 “之前的話你當我沒說過。”他伸手去夠宋訾的銀葉子牌,“這牌子還給我,大少爺來什麽審刑司。” 宋訾可憐巴巴:“書局我是投了錢,但它前幾年還虧損著呢,我現在一個月就拿二十來兩俸祿呢。”他賺的多,花的也多啊,養老婆容易嘛。 “這樣吧,耿哥,你日後若是去七略書局,不管是買書還是其他開銷,我做主,一律給你打九折。”宋訾改口,“不,八折,這是最低的折扣了。” 耿奇舉起了大刀,直接攆人:“走走走。” 宋訾睜著一雙無辜小狗眼,音調拖長拉細:“耿哥~~” 後者粗聲粗氣道:“你不是要換班,去找老三登記去,再不去換今天時間到了。” “多謝哥,下次有時間請你吃飯!” 把自己七略書局東家之一的身份直接過了明路,宋訾心頭一塊大石落下。之前他隻是編外人員,明麵上沒問題就能用。他也沒想到自己工作完成的太好,導致耿奇這麽信任他,直接給他弄了個編製。 宋訾是知道審刑司的本事的,他平日裏大手大腳花錢,根本沒特地瞞過誰。他本來也不是什麽天賦異稟的演員。日後長時間共事,同這些心細如發的人相處,一味裝窮難免會露出破綻。 如今加上這個身份,才能讓往日的一些行為合理化,日後行事也不需要那麽束手束腳。其實今日的場景在他計劃裏還要晚些時日再推進。宋訾幽幽歎口氣,怪隻怪他太優秀,藏都藏不住。 兩個時辰之後,冷宮小院外,巡邏結束的宋訾敲了敲門:“咚咚咚。” 院內沒有動靜,沒有回音。 “阿言?”宋訾稍稍提高聲音,他側耳傾聽,屋內沒有任何動靜。 二十及冠,宋訾如今用的還是木簪,他拔下頭上發簪,輕輕一敲,發簪斷成兩截,少年從鏤空的部分取出細針,哢嚓一聲,門內機關鎖被打開,他直接推門而入。 院內沒有任何動靜,他躡手躡腳走進屋內,然後在屏風後看到靜臥床榻的大美人,終於鬆了一口氣。 天色逐漸昏暗,宋訾點了屋子裏的燈,天氣漸熱,阿言著的卻還是春日裏穿的衣衫,許是覺得炎熱,雪藕一節手臂滑出衣衫之中,胳膊肘這塊還好,往上的部分不少斑駁紅痕,看著曖昧至極,這都是他昨日鬧的痕跡。 宋訾看得臉紅心熱,心中默念了幾句清心咒,輕輕拍了拍對方:“阿言,醒醒,我來了。” 睡眼惺忪,發絲淩亂的阿言也是極美的見到他之後,一雙美眸瞬間亮若晨星:“小七,你怎麽來了,不是說明日才來嗎?” 宋訾鬆了口氣,他還以為阿言在院子裏出了什麽事:“我轉正啦,實在高興,想要第一時間和你分享,就同人換了班。接下來幾日我連值,你高不高興。” 這話換來了阿言甜絲絲的笑容:“高興。” 他本就生得極美,一雙桃花眼波光瀲灩,凝視人的時候給予人極為深情的錯覺,這一笑更仿佛媚骨天成,能酥掉宋訾半邊骨頭。 風情萬種的大美人直接攬住宋訾的脖子,掛在了年輕高挑的情郎身上,細白如瓷的兩條長腿直接勾住宋訾大腿,像隻黏人的無尾熊:“我也想你,夢裏都在想你。” “嘿嘿。”宋訾其實之前隻是在習慣性說情話,畢竟轉正隻是意外,但是因為出櫃才來的。 可誰不喜歡聽情話呢,阿言這麽說,他便忍不住抿唇直笑。都說溫柔鄉,英雄,英雄塚,這話說的著實有理。 宋訾用的是最好的麵具,可透氣程度有限,臉色變化不明顯。司馬彥瞧見情郎紅得近乎半透明的耳朵,伸手便撕下宋訾麵上那層假皮,果然看到一張熱氣騰騰和紅番茄一般的俊臉,這才心滿意足的收了手。 “你今日怎麽睡得這麽早,一日睡太久了也不好。”關切了兩句,宋訾抖抖袖子,丁零當啷掉出一大堆東西:“你看我都給你帶了什麽。” 話本、水果、點心、零嘴……他把好大一坨的大美人從自己身上拔走,端放在床榻上,然後彎腰撩開褲腿,解下來兩塊沉重的木頭:“這是梧桐木、這是楸木,我搜刮來的好材料,你看看。” 阿言是外邦送來的琴師,被皇帝冷落,在冷宮小院住了許久。琴師琴師,最愛的不就是琴麽,他想著除了彈琴之外,斫琴也可以打發大量的時間,給阿言找點事做,免得他抑鬱了。 再等兩年,等局勢穩定下來,他再帶阿言出去,到時候阿言就不用被拘在這個小院子裏,想去哪去哪。 宋訾在床邊坐下,一臉期待的看著阿言,看到這兩塊木頭,司馬彥控製不住嘴角抽了抽。 “是木頭不好嗎,我也不是很懂這些。”宋訾見對方沒有預料中的歡喜,不由得緊張起來。他從知道自己是穿書的那一刻起。每天就想著賺錢,基建,保命。琴棋書畫學的一般,倒是有基礎鑒賞能力,做琴更算不上內行,這兩塊木頭是他讓人搜集來的,花了不小的價錢。 “不,的確是很好的材料,小七有心了。”不愧是他想都沒想,直接把那些折子拋都要陪的情郎。今年給情郎的禮物有了,他親自斫的一把琴。 斫琴聲音吵鬧,犯不著在這個時候做。雖說他最近不知為何,看到情郎就想上他,非常享受年輕的情郎氣喘籲籲,為自己揮汗如雨,如癡如醉的樣子,但人不能滿腦子雲雨之事,想是想,就是腰有點受不住。 司馬彥沉吟片刻:“說起來,我還未曾給小七彈過琴。”第9章 “彈琴?”宋訾凝視著阿言似妖般黑白分明的瞳孔,“可以嗎?不用勉強自己。” 阿言在他心中,一直就是個被暴君迫害的清高藝術家,本是清冷天上月,偏偏墜入塵世。在這樣的世道,擁有這種程度的美貌,卻沒有自保的能力,並不是什麽好事。 這屋子裏宋訾來過許多次,還幫著修補過屋頂,卻從未看到過阿言的琴。他不是不好奇,隻是怕觸及阿言的傷心事,對方不主動提,他就盡量避開這個話題。 若不是擔心對方心理健康問題,宋訾也不會想到送斫琴的材料。 司馬彥搖搖頭:“沒問題,隻是我許久未碰琴,技藝生疏,怕是不能讓小七盡興。” 彈琴還是他幼年時候那個女人活著的事了,登基之後,他幾乎沒有碰過這東西。 “我彈琴也不好聽。”宋訾從未聽阿言彈過琴,但毫不懷疑他的藝術造詣,能入宮的琴師肯定技藝高超,阿言總不至於是彈琴濫竽充數才被發配到這裏的。 青年披散著長發,赤著腳下了床,白玉一般無暇的雙足踩在細軟容貌的地毯上,動作輕盈的像一隻貓,或者說,一隻優雅的獵豹。別看阿言平日裏像是沒骨頭的蛇一樣纏在他身上,他走路的儀態卻非常好,外罩上的掛飾穩穩當當,一點都不晃。 阿言掀開了掛在牆上的一副山書畫,遮擋物掀開,宋訾才發現小院還有一方密室。 這或許不能說密室,隻是個小小的儲物間,屋內擺著一個紅木櫃子,一張桌,一個上了鎖的大箱子。 宋訾提著巡邏用的方形宮燈跟了上去,密室裏沒有窗戶,還算是整潔,應當是不久前打掃過。他一眼看到了一把琴,一把極其漂亮的琴,便是宋訾不算此中行家,卻也能肯定這是一把絕世名琴。 “需要我幫忙嗎?” 密室裏空氣不夠流通,灰塵比外麵更重,這把琴看著就很重的樣子。 “無妨,隻是一把琴而已。” 美人抱著琴緩緩而出,直接將琴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動作穩當,不見絲毫脆弱感。 月光、名琴、美人,宋訾欣賞這絕美畫卷片刻,忽而打斷道:“我是不是還需沐浴焚香?”好歹是阿言第一次彈琴,多少得有點儀式感。 司馬彥含笑:“哪有聽眾沐浴的,我彈的也不夠好,小七不嫌棄我彈的難聽才好。” 宋訾搬了個小板凳坐下,他放下翹起的二郎腿,端端正正的坐在圓形石凳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司馬彥。他暗自思忖,不管待會阿言彈的如何,他一定要大誇特誇,有哪些詩句是形容彈琴技藝高超來著,好像有什麽“大珠小珠落玉盤” 削蔥玉指輕撥琴弦,一個音符蹦出來,兩個音符蹦出來,琴音斷斷續續,顯然是阿言在調音。 也對,琴都需要養護,一把許久未用的琴可能音準不好,調音的時間有些久,宋訾稍稍放鬆,不經意的時候,曲調陡然拔高,一下子就揪住了他的心神。 這曲子……不是秦淮歌女唱的靡靡之音,也不是求愛的鳳求凰,而是一首極為激昂的破陣曲!宋訾明明是在月下小院之中,頓時如同置身沙場,兩軍對峙,戰鼓擂擂,身披銀甲的少年將士騎在白馬上,颯遝如流星。 戰場廝殺進入白熱化階段,已經殺紅了眼的將士手持染血利劍,殺入敵陣之中。院內沒有鼓,沒有笛,宋訾渾身熱血沸騰,想做什麽,卻唯恐自己粗糙的配合破壞了這驚為天人的琴音。 琴聲至高潮,宋訾抄起了他放置一旁的利劍,以劍舞助興。置身琴音之中,他仿佛領悟到了什麽叫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鐵馬金戈之聲戛然而止,宋訾手腕一翻,挽了個極其漂亮的劍花,利劍入鞘,少年血氣上湧,麵色緋紅,眸如寒星:“痛快!” “阿言的琴聲餘音繞梁,三日,不,當是三月不絕。”他似乎明白阿言為什麽會被天子發配到這孤僻冷宮小院待著了。從琴聲中,就可以聽出阿言有一身傲骨,肯定是不待見那不懂欣賞的暴君,才出言反抗。 都道刑不上大夫,本朝皇帝素來不講章法,連大臣一樣直接虐殺,卑賤者膽敢忤逆,怕是要落得五馬分屍的命運。許是因為阿言過於美貌,才會僥幸活下來。 琴音已停,宋訾心中難免激蕩,恨不得現在就抱起阿言,如琴音中的將士一般,直接衝殺出去。但沸騰的血液平靜下來之後,理智還是把他拉回了現實。 宮城守衛森嚴,除了手持鎧甲的將士之外,城門上還隱藏著數千弓箭手。他可沒有以一敵萬的本事,真那樣衝動,他隻會落得一個和阿言雙雙喪命在弓箭下的結局。衝動是魔鬼,冷靜,絕不能做這種愚蠢的犧牲。 “阿言。” 司馬彥應了一聲:“嗯。” “阿言。” “嗯?” “阿言。” 宋訾叫了第三遍,司馬彥終於問他:“怎麽了?” “你困在這宮裏,實在太委屈了。” 這院子這麽小,哪裏能容得下他的阿言。 其實冷宮的院子,這地方是深宮小巷,十分荒蕪冷清,隻要不亂走,阿言還是可以在這一片區域活動,光是冷宮的偏殿,就有近千平方米,便是阿言住的這小院,也足足有好幾百平。可被動宅和主動宅是兩回事,任由誰被困在深宮中,蹉跎大好青春年華也會抑鬱的。 司馬彥搖搖頭:“這樣便很好了。”他看情郎眼尾發紅,格外替自己委屈的樣子,頭一次自我反省,他是不是有點過火,瞧把孩子給愁的。 司馬彥丟下那把昂貴的名琴,主動埋胸,他環住少年勁瘦有力的腰身,聲音柔和似水:“從前是有些無趣,可小七來了,這日子就有滋有味起來,隻盼著小七多來看我。” 他不來哄宋訾還好,這一哄不得了。明珠蒙塵、美人遲暮,本就是令人扼腕歎息的憾事。美人本來靠臉就能得到一切,偏偏才華更甚,現在卻過著委屈求全,日子過得這麽苦,反倒來安慰自己,宋訾哪裏能扛得住。 “下雨了?”司馬彥抬起頭來,天空明月高懸,繁星閃爍,今日可是豔陽天。 再看自己情郎,眼眶通紅,眼裏蒙蒙一層薄霧。好家夥,哪裏是下雨,分明是宋訾落的淚。 司馬彥震住了:“小七,你這是……哭了?” 宋訾手背擦了擦眼睛:“哪裏哭了,隻是眼睛睜太久,風吹得有點酸。” 他眼圈紅紅的,有些失態,卻沒有再掉眼淚,那到底是風吹的,還是哭了,隻能自由心證。 少年人隻落了這一滴淚,便顯得尤其珍貴。司馬彥低下頭,舌尖輕輕舔去手背上透明水珠。誰能夠抵抗得了如此俊美的少年炙熱滾燙的愛意呢,至少此時此刻司馬彥不能。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其實很有當昏君的潛質。 “小七的淚,是甜的。” 宋訾忍不住笑了:“胡說,眼淚是鹹的,哪有甜的。” 司馬彥的聲音陡然危險起來:“小七這是嚐過別人的淚。” “那倒沒有。”沒嚐過也知道好吧,這不是小學就能知道的常識麽,宋訾道,“我嚐過自己的。人的眼淚裏有鹽分,肯定是鹹的。” 至於為什麽有鹽分,眼淚是鹹的汗水是鹹的,流失水分過多還要打生理鹽水,更高深的原理,宋訾就解釋不清楚了。問就是生物老師教的,生物老師在另一個世界呢。 大美人勾住宋訾修長脖頸:“讓小七傷心,是我不對,我們來做點快樂的事吧。” 眼淚這種東西,還是要在合適的地方為他流下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李白《俠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