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訾趕時間,自己也沒怎麽來得及吃飯,又鑽進了小廚房:“我給自己弄點東西吃,阿言你就在廳裏吧,不然油煙還挺大的。” “不要,我進來看你。”司馬彥道,“我想和小七一起用膳。” 宋訾看了乖乖坐在小馬紮上的阿言,到底沒說什麽,隻是手上的動作越發快。 除了煎餅果子之外,其實他還帶了包子來,是那種皮比較厚,然後餡兒特別多的肉包,當然還是半成品,因為鮮肉包有個缺點,稍微冷了以後,就會變得很油膩,宋訾不想虧待自己的嘴,就還是決定吃現成的。 他往鍋子裏撒了一點水,抹了一點油,往白白胖胖的包子上撒了些許芝麻,按照廚娘教的法子,直接做成了水煎包,灌湯包是不好帶,冬天湯凍能被凍住,倒是可以考慮。 做水煎包的時候,宋訾順帶還煎了一個蛋,把蛋撈出鍋的時候,他直接用幹淨的刀在蛋上劃了一下,然後用筷子吃掉多餘的邊沿。心形的黃金煎蛋,還有白白胖胖的水煎包、方方正正香噴噴的脆煎餅,配上微涼的酸梅湯,也算是十分豐盛的一餐了。 喂飽了阿言,宋訾道:“阿言,我去把盤子泡一下。” 知道院子裏可能會來其他人之後,用這些餐具之前,他肯定還是要多洗幾回,還得用開水消一遍毒,怕有人在碗筷上抹什麽東西。古代社會就是比不了現代治安好,吃了虧之後,宋訾在某些方麵特別謹慎。 “包子的油都濺到衣服了。”宋訾低頭看了眼,皺著眉說,“阿言,你去換件衣服吧,然後幫我也拿一件,我待會就過來換,就是之前那件紅色的,說起來,這衣服帶進來,咱們都沒怎麽穿過。” 他親了阿言一口:“去吧,我手上都是油,髒。” 衣服換好了,宋訾道:“咱們出去走走吧,吹吹涼風正好。” 夏日裏的雨來得快,走得也很快,中午的時候下了一場大雨,也就是一刻鍾上下,雨就停了,太陽又重新從雲層裏冒出來,整個天空就像是被雨水滌蕩過一樣,幹淨得不可思議。 他來的這個點比往日更早,加上夏日晝長夜短,天空還沒有完全變黑,反而呈現出一種漂亮的粉紅色。 宋訾用來巡邏的宮燈掛在了小院的屋簷下,他帶著阿言繞了一圈,草叢裏冒出來星星點點的熒光,淺綠色的螢火蟲飛了出來。 小院子裏也有螢火蟲,但是這是隻有零星的兩三隻,這是他下午的時候,花錢雇了一群小孩,讓他們抓來的。 白天的螢火蟲不發光,大部分時候就趴在比較濕潤的植被上休息,宋訾抓了一大袋子,往袋子上紮了不少孔,保證螢火蟲的生命力,等到進小院,他說去放盤子的時候,就趕緊把這些小蟲子放在了黃瓜藤附近。它們似乎很喜歡黃瓜藤,慢慢爬出來也不動,就在黃瓜藤上趴著。 天空繁星閃爍,地麵點點流螢,宋訾拿出了婚書,捧上了那隻春帶紫的手鐲。 “這翡翠鐲子是我祖上傳下來的,雖然不值什麽錢,但是它的意義對我來說很特別。因為這是曾曾祖母給曾祖母,我的祖母再傳給母親的,給宋家兒媳的信物。” “這聘書,是母親為我寫的,三書六禮,你該有的,一樣都不會少。” 宋訾道:“阿言,以天地為證,你願意同我結發為夫妻嗎?你要是願意的話,我把這鐲子給你戴上。” 他試過了尺寸,還好這鐲子偏大,戴在他母親手上空蕩蕩,不小心就掉,但阿言卻能夠戴得下,不然他都準備把這個鐲子先敲開,用金鑲玉的法子重做一遍,把它加大一圈。 皇帝怔怔地看了一會兒,然後伸出了自己的手。第46章 宋訾小心翼翼的動作,把鐲子戴在阿言手上,大小正好合適,他心情激動的握住了這隻手,清透的鐲子在月光下閃耀著熠熠的光彩。 這還是他第一次求婚,求婚成功,是個正常人都會激動。少年唇角抑製不住的大大的上揚,他第一時間想把阿言抱起來轉一圈,顧慮到對方腹中孩子,又忍住了,握著阿言的手,在手背上的位置親了一口:“真好看。”鐲子好看,人也好看。 看著他笑,司馬彥的眼睛也像今天的月牙一樣彎彎的,高高往上翹著,情郎身上純然澎湃的喜悅傳遞過來,讓他莫名也覺得好高興。他低頭看著這枚鐲子,覺得它仿佛是一把玉石做的鎖,把自己鎖在了小七身邊,他是不是也得去定製一把這樣的鎖,把小七鎖上。 皇帝正這樣想著,就聽宋訾喚他:“阿言。” “嗯?”他抬起頭。 “我能不能親親你,我想親親你。” 這樣說著,一個非常溫柔的吻落了下來,像蜻蜓點水一樣,很快又分開。 什麽嘛,他都沒有回答,就親了,問這個問題又有什麽意義呢。天子勾住了情郎,不,應該說他的未婚夫君的脖子,豔色的薄唇用力地印了上去。 宋訾備的紅燭燃了一夜,這隻春帶紫的翡翠鐲子因為多次撞擊到床板,隻好臨時被取下來,放在了離床更遠的桌子上,畢竟今夜小院裏的床頭櫃,就像是在水波蕩漾的一葉小舟,晃晃悠悠,實在是不太安全。 “小七。” 次日一大早,是司馬彥先醒,他看著依舊枕在自己身邊的俊美容顏,又輕輕把人搖醒:“小七,鐲子呢?” 昨天晚上的情郎是極盡的熱情,卻也是極致的溫柔,讓天子如墜雲端,一整晚都是輕飄飄的,到現在還是做夢一般。要是每天都像是昨夜就好了,他睜開眼的時候,外麵的天空才蒙蒙亮,啟明星高懸於空中,月亮還掛在天上,偶爾能夠聽到幾聲清脆婉轉的鳥鳴。 他醒來的時候,手腕上空蕩蕩,什麽都沒有,看了眼地上,昨日夜裏兩個人臨時換上的紅衣糾纏的堆在一起,怕一切隻是夢,司馬彥才忍不住推醒了情郎。 問他為什麽不自己去,這麽重要的定情信物,當然是應該由小七親自為他戴上才像話。 “阿言,你讓我緩緩。”宋訾睜開眼睛起了身,他看了眼外麵天色,其實差不多他平日比現在起得更早,但是昨夜過於興奮,他睡得比較晚。 男戴左,女帶右,玉鐲還有個說法,是左養心,右養顏,宋訾給阿言戴在了左手上,知道他這幾天新鮮,又道:“我還有一個玉牌,也是我娘給的,這是她的東西,不過到時候咱們成婚的時候打一對,用更好的料子。” 身上帶多了配飾,也不太方便,而且鐲子現在是正合適,到時候等阿言孕後期,長胖了,或者是手水腫了,鐲子可能就會卡住:“你戴著要是不習慣,我給你弄個盒子裝起來。” 像這種玉鐲,如果不戴在手上,就得用特殊的方式進行保養,他娘親平日裏不戴的那些鐲子,都定期有侍女用白茶油進行擦拭。 司馬彥滿意地看著自己帶上了鐲子的手,又道:“玉佛在哪?小七也給我戴上吧。” 宋訾撩起他墨色的長發,量了一下阿言的脖子,發現玉牌自帶的紅繩有點短,他把紅線繞了繞,玉牌掛在了阿言的右手上:“好了,先這麽戴著吧,等你換了衣服,我給你掛腰上。” 他其實特別不喜歡頸肩戴墜子,特別是進入了審刑司,有的時候可能會麵臨打鬥,更加不可能在這種特別脆弱的部位戴首飾,不然別人直接拽住繩子一扯,就有被勒死得危險。 況且阿言是孕夫,在宋訾心裏,那就跟一尊精美絕倫的瓷器,一不小心就磕磕碰碰。萬一他不在身邊,阿言腳底一滑摔倒了,被玉牌勒死了怎麽辦。 他娘或者阿姊,身上可以戴琳琅滿目的首飾,但是她們身邊,那是有大大小小幾十個仆婦隨時貼身伺候著。有個什麽意外,都會及時得到解決,他平時要上值,那些拿了錢辦事的宮人,又不可能隨時都跟在阿言身邊。 馬上要當爹的人。總是會忍不住胡思亂想,不怕一萬,就怕個萬一,萬一出事了。老天爺可不會再給他賠一個這麽溫柔的美人媳婦。 再說了,阿言以前脖子上也從來不帶什麽吊墜,突然多個硬邦邦的玉牌肯定會不習慣的:“戴在這裏就很好看了,我家阿言戴什麽都好看。” 司馬彥對著晨光的清輝,看看左手,看看右手,表情看起來十分滿意。他靠在新晉未婚夫溫熱的胸膛上,突然想起什麽來:“小七,你昨天是不是還給了我聘書?” 昨日情到濃時,就隻顧著親熱,那麽重要的婚書都被他拋至一邊。 宋訾道:“我馬上去給你拿過來。” 明安郡主是直接套用的她當年聘書模板,從詩經裏摘來的句子: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 本來要先合八字的,但是像宋訾這種情況,不管八字合不合,他也不可能和阿言分開。 皇帝第一次看幾行字看得這麽慢,生怕自己看快了,這紙上的字就會飛走一樣。他看著下方的名字,微微皺起眉來:“小七,這裏的名字不對。” “我看看。”宋訾道,“不會吧,我昨兒剛看過了,應該沒有問題才對。” 宋訾看了眼,恍然大悟道:“小七是我行走江湖用的渾名,宋訾是父母為我取的大名。” 他笑吟吟的把那日對親爹的說辭又說了一遍:“你看,我的名字拆開來,就是此言,說明此生認定阿言的意思,我們兩個人是天定的緣分。” 宋訾說著,輕輕地碰了碰阿言的軟肚皮:“老天爺都這麽覺得,還送了我們這樣一份了不得的大禮。” 在這個世界普通男人根本就不可能懷孕生子的情況下,阿言肚子裏崽崽的存在簡直就是奇跡。 “說起來,我隻知道你的名,不知道你的姓。” 阿言就說自己叫阿言,他們兩個人一個喊小七,一個喊阿言,稀裏糊塗也就在一起大半年,姓氏也許阿言說過了,但是平時不常用,他之前沒上心。 明安郡主就隻寫了宋訾的名字,另外一方還得宋訾添上,本來他完全可以等問到了全名再來,誰讓他等不及,又怕娘親走了,耽擱上十天半個月的,這才火急火燎的先把聘書寫好。 宋訾拿了筆:“我能寫我娘的字跡,你說,我寫。” 司馬彥看了宋訾一會兒,接過了筆:“還是我來寫吧。” 天子提筆寫下司馬二字,在寫到名字的時候,動作略一停頓,還是落下了一個言字。既然小七說他的命中注定是阿言,那他就改名好了。 宋訾自然也是看到了司馬彥的新名字,這天底下姓司馬的人並不少,本朝皇室存在好幾百年,宗族都姓司馬,之前他爹說,阿言身份特殊,他估摸著,阿言可能和皇家有些關係,現在看到這個姓氏,也沒有特別詫異。 至於天子,本朝人,提到皇帝,從來都不會敢提名諱,一般書裏提,那也是xx帝,說的也不是天子本名,宋訾很少有機會聽到別人喊天子全名,依稀記得,天子的姓名似乎取的是個生僻字,反正不會是司馬言。 天子落筆的時候,特地看了宋訾一眼,兩個人對視,後者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司馬彥安了心,擱下了沾滿墨汁的毛筆。 他端詳了婚書許久,比起鐲子和玉牌,這份婚書更得天子看重,他準備等墨跡幹透,就把這份婚書給鎖起來。 雖然知道宋訾的大名,司馬彥還是喚他愛稱:“小七,婚書上寫的東西,你可要說話算話。” 宋訾親昵道:“那是自然,等過幾個月,孩子出生,咱們就辦婚事。”越是浩大的婚禮就越繁瑣,也更加辛苦,阿言現在的身子,可不合適這麽折騰。 等天亮了,宋訾也該走了:“阿言,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好自己。” 司馬彥把目光從婚書上移了開來,送宋訾到了小院門口。小院的門合上,皇帝從裏麵落了鎖,帶上那封婚書,去了他的正殿。 天子在正殿出現,還起得這麽早,馮吉看了,就知道今日該上朝,但他還是再次確認了一遍:“陛下,今日可要上朝?” “嗯。”天子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看了眼琉璃鏡中自己穿的衣裳,又道,“今日換身朝服,紅邊的那一套。” 他看了婚書許久之後,頗有些不舍得把它放在了安裝了千機鎖的匣子裏,昨日批的折子,應該都放下去了。這樣的大好日子,自然看看臣子們精彩紛呈的臉色,更開心一點。第47章 天子一向來得比較遲,在他抵達中庭之前,朝臣們陸陸續續地站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上,因為最近選秀的事情,朝臣們見麵時帶笑寒暄,可是字字機鋒,仿佛有電光火石劈裏啪啦作響,空氣中都彌漫著無形的硝煙味。 不過往日裏跳得最厲害的幾個臣子今日都安分得很,一個個化身鋸嘴葫蘆,便是皮笑肉不笑的假笑都吝嗇給自己的對手一個。 畢竟昨日天子批了積攢了好些時日的奏折,幾乎最近幾日上疏的臣子,都被狠狠痛斥了一遍,今日上朝,也不知道天子會不會直接在朝堂發作,他們心中忐忑,此時無心和對手爭論不休。 昨日那奏折下來,天子用詞之犀利,角度之刁鑽,簡直要讓一些麵皮薄的文人掩麵自棄,恨不得找根繩子把自己給吊死,還是相同派係的官員私下裏對了對,發現受批的不隻是自己一個人,那顆忐忑不安的心才稍微落了下來。可到底是剛挨了罵,今兒個到了朝堂上,他們還是忍不住心慌。 這當中臉色最難看的兩個人,就要數禮部侍郎和工部尚書這對翁婿,不,前者現在已經不是禮部侍郎了,天子昨日就下了貶官的文書,直接換了人坐這個位置,換的新人同樣是寒門出身,是上上屆科考選出來的金科狀元。 這位狀元郎今年已然四十有三,因為早年就有妻有子,當上狀元的時候,家中的長子都已經娶妻生子,沒有和哪幫勢力有姻親關係,算是純臣。 雖然有狀元之才,但此人性格剛直,所以一直在翰林院當中坐冷板凳,辛辛苦苦在這個位置上待了六年,才從從六品的修撰變成正六品的侍讀學士,現在卻變成了從四品的禮部侍郎,一下子就實現了三連跳。單純是升官不算什麽,這可是直接從沒有實權的崗位轉為實權官員。 除了這一位臉上帶著春風得意的笑容,大半朝臣都笑不出來。左相宋明成同樣在冷麵人之列,他的老對手們隻是被數落了,而他的盟友,工部尚書卻被罰了半年俸祿,還扣了一個家風不嚴,不堪大用的帽子,這次是沒降職,可是日子絕對不會好過,至少近段時間絕對要夾著尾巴做人。 至於禮部侍郎,這家夥本來是個搖擺不定的牆頭草,但是因為娶了工部尚書的女兒,加上前右相撤職,本來是傾向於他們這一邊,現在卻成了一顆無用的廢棋。皇帝不僅是將人貶了官,還將人外放到了瓊州,誰不知道瓊州是山窮水盡的偏遠之地,先不說油水榨不出多少,光是性情粗蠻的刁民就夠上任的官員先吃一壺的。 宋明成深深反思,是不是他太飄了,所以遭到天子敲打,權臣都想擁有當年攝政王那樣輝煌的權力,但是皇帝絕對不可能再放任任何一方成長為當初的攝政王,他正揣摩著天子的心思,抄聽到小黃門尖細卻嘹亮的嗓音從外麵傳了出來。 “天子駕到!”聲浪一聲傳一聲,不管心裏如何作想,諸多朝臣都收斂了神色,身姿挺拔地站在大殿之中,等著皇帝行至太和殿那高高壘起的玉台之上。 皇帝從百官之間的過道走過,低頭行禮的官員可以看到天子走動的時候衣服的下擺,今兒個天子的朝服,依舊是玄色打底,但和上次不一樣,往日是金邊鑲底,今日卻是紅邊,看著像是宗廟祭祀時候那一套。 近期是有什麽要祭祀的活動嗎?諸位朝臣的腦子高速運轉,但他們並沒有想到什麽重要的日子,一般來說要到秋日的時候才是豐收的季節,舉辦狩獵、驗兵,也基本是在秋冬交際之時。 夏季是最難熬的季節,因為天氣過份炎熱,午後困倦的厲害,有的時候碰上災害天氣,還得勞心洪水救災。但是今年總體風調雨順,幾處河堤還穩穩當當的待在原地,至少目前沒有聽說哪處絕了堤。 “諸位愛卿平身。” 胡思亂想中的朝臣們抬了頭,雖然不敢大大咧咧的打量,但是大家眼角的餘光還是能夠撇到高台上天子的模樣,皇帝的唇角向上翹,而不是向下彎,看上去似乎心情還挺不錯。 不不,天子喜怒無常,笑不一定是好事,可能是皮笑肉不笑。他們的視線稍微往下,注意到天子今日朝服上,似乎多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小配飾,那是一枚羊脂玉的玉牌,雕刻的是彌勒佛的全身像,彌勒佛咧著嘴,笑的那叫一個慈眉善目。 它本是皇帝情郎送的一份小禮物,可是在諸位朝臣看來,這彌勒佛就是佛口蛇心,嘴巴裂的那麽開,分明是在對他們譏諷冷笑。 天子不可能突然起了興致戴個佛牌這絕對是別有用意!可是佛牌能有什麽用意,對了!太後是一個信佛之人,當年太後在的時候,寺廟非常興盛,攝政王為了討好太後,在多地興建佛堂。後來攝政王沒了,多處的佛堂就被皇帝安排人砸了個稀巴爛,雖說還是有不少人依舊吃齋念佛,但比起早幾年的巔峰時期,佛教已經落敗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