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性杠精的臣子下意識就要抗議,戶部是重中之重,戶部侍郎是僅次於尚書的二把手,就算是代理,也不應該由一個從來都沒有正式踏進過朝堂的年輕人擔任。 這人還沒說話,身旁的同僚就拽了拽他的衣袍,示意他不要開口。 “臣沒有異議!”又是熟悉的聲音,搶在第一的又是宋明成。 宋明成一派的官員相繼跟上:“陛下英明,臣沒有任何異議。”“臣附議。” 等到這些人紛紛發言,準備反對的官員後知後覺的想起,宋訾不是別人,正是當今左相的親生兒子,皇帝的小舅子雖然心有不忿,他還是閉了嘴。 天子的目光在宋訾身上停留了片刻:“既然如此,諸位愛卿處理正事去吧,戶部留下,散朝!” 宋訾作為未來的戶部侍郎,在看了他爹一眼之後亦步亦趨跟上戶部尚書和現任戶部侍郎的腳步。 散場之後,宋明成身邊又圍了不少人,大家沒敢提七美人的事情,隻向他道賀說:“宋兄,你總是說自己的兒子不爭氣,這還叫不爭氣,我們家裏的算什麽。” “就是啊,上次在避暑山莊的時候,救駕有功的也是貴府公子吧,我記得當時他為了救你,自己還中毒昏倒,忠孝兩全,才貌雙絕,若是我得子如此,夫複何求啊。” 他們當時還驚訝,宋明成的兒子長得怎麽這麽普通,是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才有人從別的渠道知道當時宋訾和天子一樣作了偽裝。 事到如今,還有些人覺得避暑山莊的事情,是天子有意引蛇出洞,宋訾又寸步不離的跟在天子身邊,他們也沒有細想。 以往宋明成平日裏一直都不太愛提這個兒子,說是對方性格靦腆,不太愛見生人,幾個朝臣到相府拜訪的時候,對方不是在睡覺就是不在府上,偶爾見到一麵,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宋訾就像是見了光的老鼠一樣嗖得不見了。 他們當時還心中感慨,可惜,宋明成如此出眾,生個兒子畏畏縮縮,不成大器。現在一看,不是宋明成太過謙虛,就是他們當時眼睛瞎了。 宋明成嗬嗬幹笑:“犬子年輕不懂事,性格魯莽,差點就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倒是希望他膽小些。” 這些誇讚他的家夥,根本不知道他當初到底受了多少驚嚇,還因為那個糟心兒子,差點被皇帝殺了:“這福氣給你們,你們也不會要的。” “瞧宋兄說的,一雙兒女都這麽出眾,天大的福氣我們盼都盼不來。”宋明成未免也太得瑟了。 “嗬……”非常短暫的一聲笑,但語氣聽著就是三分嘲諷,圍著宋明成的人看過去,看到了工部尚書那張老臉,年輕氣盛血些的當即不悅道,“紀大人可是有什麽高見?” 雖然那位七美人是有了身孕,但是孩子能不能順利生出來還另說,在他們看來,皇帝讓小舅子上位,有四五成的原因是是對宋家對皇後的安撫。畢竟從那日大婚來看,當今天子對皇後還是頗為看重,顯然皇後的贏麵更大。雖然宋明成是嘚瑟了點,但真要換做是他們,他們能比對方更加嘚瑟。 “沒什麽高見,隻是因為紀某前段時間被罰了一年俸祿,如今又牽掛百姓,捐了半年,有些憂心家中老小罷了。” 覺得自己可以支持七美人的那些官員也湧了過來:“就是啊,宋兄,你實在是不地道啊,一開口就是一年俸祿,這是把咱們架在火上烤啊。” 這話說的,除了極少數部門之外,需要上朝的大多是五品以上的官員,都做了五品官,還擔心那點俸祿。 “這話就說的不對了,咱們大晉是高薪養廉,隻要不大手大腳花錢,一個月的俸祿能分成幾個月花。宋某拿了陛下俸祿,平日裏省吃儉用,還能給兒女攢出嫁妝,幽州百姓遭了災,可是連飯都吃不上,我宋某也沒多少本事,平日裏少吃兩口飯,讓百姓多吃一口飯,要是諸位同僚這般窘迫,完全可以不捐,陛下難道還會因此削減諸位的俸祿不成。 宋明成目光幾個之前蹲過詔獄的官員身上身上掃了一圈,一點都不留情的譏諷道:“當然了,若是把錢都揮霍到雲香樓,那確實再多錢都不夠用。” 這話說的直接傷人了,之前因為狎妓被關的官員臉色頓時鐵青,他們突然想起來,抓他們的人好像就是審刑司的,而宋明成的兒子就是審刑司就職。 之前說風涼話的刑部尚書也繃不住了,他雖然沒有被抓,但是家裏不成器的兒子蹲了幾日的大牢,當時他花了不少錢才把兒子給撈出來,宋明成這一下子把他也給掃射進去了。他心裏忍不住酸溜溜的,怎麽人家的一兒一女這麽優秀,他那個二兒子就這個德行呢。 曾經的右相之子因為已經和宋明成基本是撕破了臉,聽到這裏怒氣值基本上都積蓄到了滿值,這次直接冷笑一聲,嘲諷道:“宋明成,你別太得意,皇後尚且年輕,中宮無所出,陛下卻即將有了龍子,想來天子後宮會越來越熱鬧,到時候還不知花落誰家呢。” 他這麽說,其實也是為了激宋明成,最好是激得他昏了頭,對那個所謂的七美人下手,讓天子因此厭棄皇後。 提到未來龍子,已經調整過來宋明成抖擻起來:“我捐這一年的俸祿,不僅是為了幽州百姓,更是為了陛下皇子祈福,反正我兒是中宮皇後,這宮裏的孩子,他一定會當成親生孩子好好撫養。” 他笑眯眯道:“宋某在這裏感謝各位,如此慷慨解囊,為幽州百姓為未來的大皇子如此付出。” 沒想到吧!七美人是他兒子,皇後也是他兒子!皇帝的孩子是給他兒子生的,一句話,讓滿朝仇人掏空口袋為自己花錢,宋明成這輩子從來沒這麽爽過。 宋明成的笑容真心實意,任由誰來都看不出來半點不滿。他的對手心裏膈應至極,直接甩袖而去,可惡!被這個無恥的家夥裝到了! 隱隱約約知道真相,但是什麽都不敢說,也不敢往深處想的工部尚書看了這幾個人一眼,搖了搖頭,人生在世,難得糊塗,知道太多會折壽,他還是溜了溜了。 虛假的人生贏家和朝臣你來我往的交鋒,真正的人生贏家卻和未來上司一起進了禦書房。第74章 戶部須要上朝的官員不多,天子也不可能什麽人都召見,所以前往書房的就隻有戶部尚書,戶部侍郎和宋訾。 戶部尚書看他一眼,對自己身後的小尾巴不太滿意,他用一種訓斥的語氣說:“你跟過來幹什麽?!” 宋訾道:“方才朝堂上陛下點我去戶部做事,雖然調令未下,下官卻也把自己當成戶部一員,聖上的旨意,我人微言輕,自然不敢不遵。” 戶部尚書姓張,他曾經也是牆頭草,但是家裏的孫子娶了前右相的親孫女,和後者結成姻親,自然就站到了宋家的對立方。宋訾並無意和人為難,但是有的時候,大家立場不一樣,他注定是不可能和這位張大人和睦相處的。 戶部尚書不吱聲了,他嚴重懷疑這個長身玉立的年輕人是因為他爹才敢這麽陰陽怪氣。不是說宋明成的兒子膽子小,上考場竟然還昏倒兩次,看現在這個態度,哪裏像是膽子小的人。 張尚書心中暗暗唾罵了一句,父子兩個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他在腦海中思考著對付宋訾的法子,是應該懷柔政策,明麵上做麵慈心善的老好人,然後把鍋都甩給宋訾,還是幹脆就強硬到底。 後者不太現實,畢竟他和宋明成不對付這種事情當爹的不可能不跟兒子說,宋訾心裏肯定有所提防,還不如一開始就強硬起來,然後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規矩教宋訾做人。 三個人先後走著,宋訾年輕,長得又很高,步子走得快,他是按照自己的步伐正常走,但是戶部尚書想著事情就放慢了腳步,導致宋訾過了一會兒竟然走到戶部尚書前頭去了。 “等等,你走得這麽快做什麽?” 明明是因為你自己走得太慢,雖然事實如此,但是出於對自己近段時間未來上司的尊重,宋訾還是不好意思地往後退了大半步:“陛下心中牽掛百姓,我擔憂陛下等得著急,所以走得快了些。” 戶部尚書板正了臉:“我不管你爹是誰,入了朝堂,大家入朝為官,你年紀輕輕,要知道什麽叫尊敬長輩,什麽叫做尊卑之分。你既然認自己是戶部的一員,就要懂點規矩,不要總是我我我的自以為是,免得其他人看了你,誤以為你爹教子無方。” 宋明成的親生兒子既然敢來他手底下做事,他發誓定要讓這個不知道世間險惡的年輕人知道什麽叫做來自社會的毒打。不過到底是三品大員,顧及自己的形象,他用詞還是比較克製,不會說什麽有爹教沒爹養這種刻薄話。 雖然他沒有直接說,宋訾也不是那種遲鈍的笨人,從對方的語氣和神態已經看出來了這位張大人的惡意滿滿。 戶部侍郎出來打圓場了:“張大人倒也不必說的如此嚴重,宋小郎君隻是有些年輕不懂事,初入朝堂難免會犯錯,我們這些老家夥還是得多給年輕人機會才是。” 聽起來像是在給宋訾說話,但實際上就是扣帽子,激化兩個人之間的矛盾,而且戶部尚書坐在這個位置上已經有將近十五年,比宋明成年長快二十歲,如今六十有五,是實打實朝中的老人。他曾經也有意氣風發的時候,甚至因為長相出眾,頗得先帝喜歡,人老了,就容易變得固執,看到非自己家的年輕人就會覺得討厭。 戶部尚書正是那種一點都不服老的人,平日裏最討厭別人提到自己的年齡,聽到這句話,頓時吹胡子瞪眼,更加看宋訾這張格外年輕俊美的臉不順眼。 宋訾看了看起來非常和善的現任戶部侍郎一眼,敏銳地察覺到對方溫和可親的笑容下深藏的惡意,他隻是簡簡單單笑了笑,從善如流的往後退了一步:“您二位說的都對說的對,兩位大人年長,請先走。” 反正走得慢了些,到時候皇帝不高興,怪罪誰,也不會怪罪到他頭上。 從太和殿到禦書房有一條長長的路,天子搭乘禦攆,他們隻能靠自己的兩條腿,等到的時候,天子等了已經有一會兒。 馮吉守在禦書房外頭,表情特別和藹可親:“陛下早已在內等候,幾位大人請。” 馮吉作為皇帝跟前的紅人之一,雖然總是笑,但皮笑肉不笑的時候居多,這還是頭一次這麽友善,說明天子對自己十分看重。 戶部尚書想到天子分攤下來的重任,身姿都挺拔起來,感覺整個人年輕了不少,結果剛走進去,皇帝就劈頭蓋臉砸了一本賬過來,紙張打人並不疼,至少不像是堅硬的硯台,砸在腦袋上可能都會死。 戶部尚書被紙糊了一臉,更多的是屈辱和丟臉,畢竟他剛剛在宋訾麵前耍了威風,現在大臉盤子好像是被人扇了巴掌一樣,生疼。 但是接下來叫他心中不安的事情還在後麵,皇帝冷眼看著他:“給朕解釋解釋,這本帳裏是怎麽回事。” 對了,之前天子放婚假的時候問他要了賬本,相關的資料一直都沒有退到戶部,因為不是那種急需要用的資料,戶部自然不會有人去特意催皇帝,主要是也沒人敢催。 戶部尚書撲通跪下,手嘩啦翻著書頁,看到幾個被朱筆圈出來的數字,原本還鎮定的神情徹底消失了,但是罪是不可能輕易認的:“這本賬是戶部侍郎做的,臣也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被甩鍋的戶部侍郎唇邊掛著的習慣性的笑容消失了,他看了一眼,賬的確是他做的,但是姓張的想要全推到自己身上,未免也想得太美。 來的就三個人,宋訾今日才來報道,他總不可能全推到沒有接觸過的宋訾身上,當即又甩鍋給底下的人。 好家夥,宋訾就看這兩個人甩來甩去,立馬就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皇帝忽然又問了一句:“之前文武百官說的捐俸祿的事,幾位愛卿記了多少?” 戶部尚書趕緊說:“臣記住大半。” 戶部侍郎說:“臣亦然。” 宋訾道:“臣都記住了。” 另外兩雙眼睛都看過來,顯然沒想到這個小年輕這麽清高狂妄,在他們都沒把話說死的情況下,這個家夥竟然敢說都記住了。 他們要是記不住,真要去討債的時候,有些地方就可以操作,高官可以少要點。太和殿上有本事的官員很多,但不是有才華就能夠走得長遠,當真是愚蠢。 天子道:“朕近來記性不太好,但也記了個七七八八,年長者先,就由張愛卿先說吧。” 戶部尚書沒想到天子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雖然有些磕吧,但是還是基本把每個官員都說出來了。畢竟在朝為官這麽多年,他可能對不上具體的數字,但是到底有哪些人上朝還是很清楚的。 “卓侍郎?” 戶部侍郎又跟著說了一遍,他還特地說錯了幾個,免得戶部尚書給他穿小鞋。 宋訾挺直了腰板,像是背書一樣流暢,把每個數據都說了,而且是按照發言人的順序一個一個說下來的。 “啪啪啪”皇帝鼓起了掌,他抽出一張名單,“這是上朝的時候,史官記錄下來的,和宋愛卿所言分毫不差。” 先說的人當然會更吃虧,因為後麵的人可以根據自己的情況查漏補缺,時間也更加充裕,但是人家說的分毫不差,說明就是比說錯大半的人強。 皇帝道:“張愛卿年事已高,也到了該服輸的年紀。” 這種話從皇帝嘴巴裏說出來,就意味著自己腦袋上的烏紗帽不保,張尚書慌了,他立馬拉自己的下屬下水:“陛下,方才卓侍郎說錯的明明更多,而且臣有什麽地方記錯了,也會同諸位同僚核對,保證不出什麽岔子,宋訾年幼,有很多地方可能執行不到位。” “同同僚核對,是指你同他們串通,中飽私囊,從朕的國庫中掏錢嗎?!” 皇帝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張梁,朕對你很失望。戶部掌控朝中財政大權,你總愛向朕哭訴錢不夠,可是前幾年大晉風調雨順,這錢都被你花到哪裏去了?!” 司馬彥當然不可能任由他們這麽糊弄,水至清則無魚,他作為掌局者,對很多事情都是睜一隻眼閉隻眼,這次發作,是因為他查出來的東西足夠觸目驚心,已經才到了他的底線:“朕知道你年紀大,有時候太過心慈手軟,連看到國之蛀蟲,都不忍心捉出來,把它們喂得白白胖胖的。” 皇帝冷了語氣:“你要拿你自己的家產,你的血肉去喂,朕管不著,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動國庫的主意!全天下都是朕的百姓,蛀蟲偷走了糧,朕拿什麽去救濟幽州百姓。靠朕賣硯台,靠每個朝臣捐俸祿嗎?!雨季多洪災,冬日裏又有雪災,朕還要養皇後,還要養皇子,國庫被你們掏空了,朕拿什麽錢去養這麽多人,怎麽安定得了司馬家的江山?!” 皇帝劈頭蓋臉的罵完,稍微放緩了語氣:“這樣吧,戶部侍郎暫時擔任戶部尚書一職,既然這賬本是經了你的手,就你來查。” 天子看向自家皇後:“宋訾,即日起,你輔助戶部尚書查清此事。一定要查個清清楚楚,水落石出。”說是輔助,但實際上戶部侍郎馬上就要去幽州,這件事情還是由宋訾來主導,這是擺明了要給宋訾送政績。 司馬彥還特別冠冕堂皇的問了一句:“宋訾,你做得到這件事嗎?” 這麽關鍵的時候,該自信就絕對不能有半點謙虛,宋訾自然回答:“臣定竭盡所能,不負陛下所托。” 皇帝擺明了就是要清算自己,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他能夠正常的退下來,就是給他留一個體麵,但要是退不下來呢?! 戶部尚書一下子癱軟在地上,皇帝道:“來人,送張愛卿出去。” “等等陛下,微臣還有話要交代。”張尚書為官多年,是個實打實的狠人,他在這個位置上坐了這麽久,牽連的人何等一個,“罪臣愧對陛下信任,臣想戴罪立功。” 宋訾看了眼皇帝,後者道:“你們兩個都聽著吧,卓愛卿當引以為戒。” 卓侍郎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是。” 一日的政務處理完,宋訾不像某些朝臣,家也不回,直接呆在政事堂,他換掉了朝服,應了卯,坐上了回家的馬車,然後從宮中的政事堂,回到了天子寢宮。 宋訾換了身衣服,見到坐在椅子上的皇帝,在門框上敲了敲:“阿言?” “小七。”司馬彥招了招手,“小七過來。” 等宋訾走近,他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對方,然後詢問:“今日去戶部,可還適應?” “還好。”宋訾道,“多虧了阿言前段時間給我開的小灶。” 有皇帝這個在高緯度布局的給他把情況都講得清清楚楚,宋訾心裏一點都不慌。 他又給司馬彥捏捏肩膀:“阿言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