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還當真思考了一會兒:“那樣也行?”  宋訾對著守著的宮女道:“再去取兩套我們身上的衣服來。”  他把這種特製的布料疊了疊,然後用手壓住在水中飄飄搖搖的輕紗:“就這麽坐著吧,保證你不咯。”  在水池裏泡久了,皮膚容易皺,其實對身體也不好,特別是阿言是孕夫,這麽久坐著對大腿不太友好,偶爾也是需要活動下。  就是水太清澈了,一有動作,池水劇烈的蕩漾起來,明明是不深的池水,但是水就是有衝擊力的。宋訾算計好了時間,很快就抱著皇帝出了浴池,後麵他帶進來的新布料也發揮了不曾想過的特殊用途。  從開始到出來,大概過了大半個時辰,帝後兩個終於從浴池又回了寢宮,不得不說,泡澡有益身心健康,宋訾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感覺心靈的疲憊都被池水給衝刷得幹幹淨淨。  兩個人要甜甜蜜蜜膩歪了一陣,宋訾突然站起身來,然後走到鏡子麵前,怎麽說呢,出水芙蓉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在水裏呆了一陣子,他感覺自己直接從糙漢變成小仙男了。  可能是因為他端詳的時間有點久,皇帝擔心他,便不由得緊張起來:“小七,你怎麽了?”  聽到皇帝的聲音,宋訾他重新折了回來,直接坐到了床沿,然後按住了皇帝的肩膀:“阿言,你抬頭看著我……很好,就這樣看著我的眼睛,接下來你告訴我,現在我的眼睛裏有光了嗎?”  皇帝一把抱住自己的皇後,十分用力的在後者的臉蛋上啵唧一口:“有光,小七渾身上下都在閃閃發光。”第77章   三日之後,司馬彥習慣性的翻了個身,枕邊沒了熟悉的溫熱觸感,他心髒忽而往下一墜,手扯下紗簾梭巡,金色的陽光從窗戶落了進來,讓少年烏黑的長發都鍍了一層淺淺的金。  不遠處生長百餘年的榆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金色的光點隨著斑駁晃動的樹影在宋訾繪著仙鶴的深衣上跳躍,起風了,司馬彥怔怔看著,滋生出少年隨時都會羽化登仙,乘風而去的錯覺。  他伸手去夠那片光影,可宋訾離得他那麽遠,怎麽都夠不著:“小七!”  這一聲三分委屈,三分不安,四分淒涼,自然驚動了光影之中的少年,宋訾立刻回過頭來:“阿言。你醒了?”  他話音剛,後者就要踉蹌地奔赴而來,看著司馬彥一副左腳絆右腳,馬上要從床上栽下來的樣子,宋訾連忙一個箭步上前,及時的托住險些摔跤的皇帝:“怎麽這麽不小心?”  司馬彥拽住了宋訾的衣擺,骨節因用力發白,聲色惶惶不安:“我方才夢到你生我的氣,不要我了。”  他仰著脖子,眼眸濕漉漉的,不是被拋棄的小奶狗那種楚楚可憐的感覺,而是暴風雨來臨時的天空,雨水將落未落,霧氣蒙蒙,又像是深灰色的霧靄,憂鬱脆弱,看著輕柔無害,轉瞬把萬物覆蓋其中,吞噬殆盡。  宋訾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像是給貓咪順毛一樣安撫著:“夢都是反的,我就在這裏呢,哪兒都不走。”  皇帝在這一刻化作一株金絲藤,緊緊的攀附在宋訾這棵大樹上,貪婪的汲取著養分,他控訴道:“真的嗎,你醒了都不叫我。”  “是我不好,我看你睡得熟,想著阿言辛苦,沒忍心叫你起來。”  少年如同雨夜中行走的神佛,疾風驟雨都舍不得落在他身上,神明望了天空一眼,渾身散發著暖融融的金光,陽光驅散了黑色雨夜裏的陰霾,天空中的烏雲散了,天子那顆飄忽不定的心穩穩當當落了下來。”  司馬彥不舍得分開半分,隻靜靜的依偎著宋訾醒神,過來一會兒,他才頗有些不舍道:“小七,你的假是不是明日就要休完了?”  本朝官員是五日一休沐,宋訾足足一個月沒休,攢下四日假期,現在已經放了三日,明明以前的日子這麽難捱,可現在的皇帝覺得時間過得飛快,特別是小七什麽都不做,推掉一切事物陪著他的這幾天,如同白駒過隙,眼睛一睜一閉,三日的時光就沒了。  “不,還有四日的假呢。”  皇帝驚喜地睜大眼睛:“真的嗎,我是不是在做夢,小七沒有騙我吧?”  宋訾忍不住笑了:“我拿這種事情騙你幹什麽,阿言當真是日子過得糊塗了,你看看我身上穿的什麽衣服,有沒有想起什麽來?”  他不說這句話還好,一說司馬彥就軟言抱怨:“你今日怎麽穿成這樣?”  宋訾低下頭:“不好看嗎?”他覺得自己穿白色應該是很好看的,這件衣服也不是單純的白,用金線繡了雲彩,然後還用黑色和紅色繡了振翅欲飛的仙鶴,繡娘的繡工了得,這衣服像是一幅潑墨山水畫。  司馬彥微微直起身,他很少見宋訾穿這種純白色的衣裳:“好看是好看,可是這仙鶴飛得這麽高,我怕它活過來,馱著小七就去了天上。”  “春青夏紅,秋白冬玄,你忘了,後日就是中秋節,秋日本該穿這個顏色的。”  雖然已經到八月中旬,但是天氣依然非常炎熱,秋老虎連著耍了幾日的威風,也就是夜晚和早上會比較涼快一點。  宋訾摸著司馬彥有些冰冰涼涼的手,貼心叮囑:“晝夜溫差大,容易生病,阿言更應該照顧好自己才是。”  司馬彥道:“有小七在,你會照顧好我的對不對?你不會離開我對不對?”  “對對對,我哪兒都不去,就陪在阿言身邊。”這樣的話說了千百遍,宋訾都快形成條件反射了。  司馬彥這才反應過來多的三天假是怎麽來的,他發現自己忘了一個很重要的節日:“怎麽就到了中秋,我感覺七夕還沒過呢。”  “七夕怎麽沒過。”宋訾輕咳一聲,“今年的七夕不是在婚假內嗎。等明年,明年我們一定好好過。”  孩子是六月初發現的,赴避暑山莊是六月中旬,他中毒臥床兩日,又折返回京城,大婚沒兩日就是七夕,本來就是初婚,頭三日他們基本都是沒下過床。  錯過也很正常,七夕乞巧,鵲橋相會,基本都是未婚男女過的日子,他們是已經成了婚的,本來就沒有必要非湊這個熱鬧,宮裏的女子私下裏倒是湊了,可是誰敢說來打擾皇帝。等結束了沒羞沒躁不讓隨便描述的糊塗日子,七夕也就過了。  “你忘了,假期結束的時候是中元節,現在滿打滿算過了一個月,自然就是中秋。”  大晉的官員假期還算可以,一年滿打滿算大概能有九十天左右假,中元節中秋都放三天,過年還能夠有五日的假:“阿言,我和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突然增加三天假,皇帝的心情瞬間好了起來,聲音都輕快上揚不少:“小七說吧,隻要是不過分的事情,我都答應你。”  “中秋是一家團圓的日子,我想著那日我阿姊會回來,我每年都是和我爹娘還有阿姊一起過。”他補充說,“我想你陪我一起去。”  這種團團圓圓的日子,留阿言和孩子在宮中當然不好,可是不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度過,宋訾又覺得自己沒良心。他爹他娘雖然是還很年輕,但是中秋節這種重要的節日,是過一年少一年。  在他上一輩子,背井離鄉的年輕人還會千裏迢迢的趕回家鄉和一家老小一起過節呢:“我們家也就四口人,要是少了我,少了阿言,少了你肚子裏的孩子,多冷清。”  皇帝沒有立即答應,但也沒說不去:“中秋佳節是好日子,可是小七不擔心你爹娘不自在?”  宋訾道:“我們是結發夫妻,日後要相伴一生的人,阿言是以我的伴侶身份去的,不是以皇帝的身份去就好了。”  皇帝當然可以把宋家人都召進宮來陪伴自己,但那樣子的話,宋訾可以想到他爹娘肯定別扭,但是去他平日裏生活的地方,在宋家人的地盤上,他爹他娘感受就會好很多。  “阿言待我這麽好,我也從來不怕你對不對。”其實還是看態度問題,如果司馬彥拿捏著皇帝的架子,用上朝的態度同他相處,宋訾絕對受不了。  “之前因為胥厲的事情,都沒能好好回個門,你不是想看看我住的地方嗎,現在回去正好,我們就在府上住一晚,過一日就回宮。”  司馬彥聽到這裏,哪有不答應的,當即應允下來:“好,我想看小七以前生活過的地方。”  宋訾陪司馬彥用完早膳,等皇帝吃完,他才開口:“阿言,我得出去一趟,你先處理政事,我過一會兒就回來。”  皇帝不高興了:“不是還沒結束假期呢,小七說了不離開我的。”  “我去趟政事堂,告訴我爹一聲,免得突然帶你回去,他老人家沒個準備。”有些話托人帶不太合適,他自己親口說才好。  “走路多辛苦。”皇帝道,“我陪小七乘禦攆一起去,你再進政事堂。”  宋訾有些哭笑不得,這也太黏人了些。  皇帝振振有詞:“秋季事務繁多,等下一次這樣的假就要到冬至了,到時候孩子都出生了,小七說得再好聽,肯定會分心給另外一個人。這樣的假日何其珍貴,我就想小七多陪陪我,像這樣隻陪陪我。。”  “好好好,乘禦攆,我就說幾句話就出來。”  “你這家夥,到底怎麽想的。”宋明成聽到皇帝要來,渾身都不自在,他花了好大的力氣,也隻是勉強接受兒子做了皇後。  “阿言都答應了,而且咱們一家團團圓圓的多難得,日後阿姊也成了家,也不知道日後的中秋能不能每年都團圓。”  他娘親生下他們之後,就很少回娘家,隻有過年那會兒才回去,中秋都是他們一家四口一起過,小的時候還有他祖母,可是祖母過世之後,他娘也不會在這種重要的節日帶他們去外祖母家,隻是會托府上的管家送去禮品。  “行了,我回去和你娘說一下。”  “爹,你自在點,拿出你上朝的氣勢來,隻要把阿言當成我的妻子就好了。”宋訾問他,“阿姊回來沒有?”  提到女兒,宋明成表情稍微柔和幾分:“你阿姊昨日夜裏回來的。”  宋訾鬆了一口氣:“那讓阿姊好好歇歇。”  “我這個當爹的不比你心疼,去去去,你放假,我可還忙著呢。”這兒子生來就是討債的,宋明成不耐煩的趕客了,假期前他更是忙碌。  宋訾去了趟政事堂的功夫,回來的時候,就發現皇帝停在外麵的禦攆邊上多了一個人,快到中秋,不隻是他阿姊要從北境歸來,出去許久的淩夷也回來了。第78章   車簾挽起,和自己穿得一樣白的皇帝端坐在車廂沒,淩夷一隻手扶著劍,單膝跪在了禦攆前麵。他穿的還是離開時候的那一身黑,黑衣黑發,支撐他右手的劍鞘,也是純黑色的,劍鞘上的花紋是宋訾熟悉的黑蛇,冷血殘酷,閃耀著金屬特有的冰冷色澤。  宋訾注意到地麵上有黑色的痕跡,在漢白玉鋪就的地麵上十分明顯,如同落在白紙上的一團墨汁,走近了幾步看,那哪裏是什麽墨汁,分明是滴落下來的血。  宋訾來的時候,淩夷顯然早就到了,他就聽到對方說了一句:“臣有罪,臣辜負了陛下信任。”  皇帝剛要說什麽,就看見了宋訾,他招了招手:“小七,過來。”  司馬彥看了一眼淩夷,語氣淡淡:“這種掃興的事不要同朕談,你回去吧,等中秋節的假放完了,再進宮。”  宋訾爬上禦攆,馬車的車軲轆往前轉起來,他們和淩夷漸行漸遠,宋訾往外看了一會兒,看到淩夷直起身,他才放下車簾。  “小七好像很關心他?”皇帝話都泛著一股酸味,仿佛剛喝下一口陳年老醋。  “我畢竟以前也在審刑司待了一年,頗受照顧。”孕夫心思細膩敏感,醋勁格外大,宋訾道,“而且他畢竟是可能成為我姐夫的人,多看兩眼才正常。要是我刻意避開,反而顯得我們兩個有什麽不清不楚的,阿言你說對不對?”  “你這麽想他做你的姐夫,那要朕給你阿姊賜個婚?”這樣其實也可以,皇帝並不在乎宋菁嫁給誰,隻要不是他的仇人就行,如果她嫁了淩夷,宋訾肯定不會對淩夷產生什麽特殊想法。  宋訾連忙擺手:“別別別,阿言,咱們一家人,可不興這麽亂點鴛鴦譜,我阿姊喜歡誰,到時候就和誰成婚,萬一她和喜歡的人有什麽外力阻礙,到時候再求你一道賜婚聖旨,保她平平安安,生活幸福美滿,好不好?”  他不知道自家阿姊將來會找什麽人,但這個世道,有時候不是彼此相愛日子就一定能夠過得和諧美滿,女子的日子,總是要比男子更艱難些,除非是嫁了那種無父無母又沒有親戚的孤兒,不然就要處理婆媳關係,有的男人品性是很不錯,可是有個不講道理蠻橫的親娘,日子就不會好過。  過日子還是細水長流,不可能天天火花四濺,有的時候,再深的感情,也容易被這種累積下來的雞毛碎皮的瑣事磨滅幹淨,若是皇帝賜婚,多少會讓婆家收斂些。  “阿言,感情的事,有時候是不講道理的,我也不知我阿姊將來找的人家裏好不好相處,她脾氣其實很倔,一般人也很難勸得了她,雖然我不希望讓她吃一點苦,但也不想替她做這方麵的主。”  他是當弟弟的,不是當爹的,如果是親爹,真心疼子女的,也很難下狠心強求,除非他阿姊跳的是肉眼可見的火坑,不然他們這些家人要做的,就是盡量的剪掉她人生路上的荊棘藤蔓,讓她能夠走得順利點。  司馬彥並不想在這種事情上自作主張,免得小七為了無關緊要的人同自己置氣:“我聽小七的,小七說什麽都好。”  說到這種話題,宋訾突然擔心起來:“也不知道阿言你腹中的是女兒還是兒子,若是女兒的話,咱們可得好好教。”  他們估計也就這麽一個孩子,要是生了個小姑娘,可不能把她往香香軟軟的小公主方向教,寧願自家人理智冷靜點,堅決不能做那種為了別的男人把自家江山拱手送出的戀愛腦。  說句非常偏心眼的雙標話,哪怕他女兒渣點呢,隻要不做那種毫無底線的人渣,感情上渣點比被別人渣好。  “是皇子。”司馬彥道,“石芷診脈過,是個小子。”是男孩,所以特別淘氣。而且就是因為懷了兒子,他那段時間才會特別的喜歡吃酸,酸兒辣女,雖然不一定完全準,但在他身上還是準的。  “是兒子也不錯。”宋訾想了想,他們兩個人是男人,按照染色體的概率來說,生男孩的概率似乎是女孩的兩倍,而且男子登基為帝,受到的阻礙會小一點。  不管怎麽樣,做家長的就是會控製不住的替孩子考慮這考慮那。宋訾也管不了後代如何,大晉的江山撐個幾百年肯定是要倒的,他要做的就是盡可能把自家孩子管好點。  孩子還沒出生,說多了,阿言就不高興了,宋訾在皇帝變臉之前及時轉移話題:“阿言,淩夷回來說的應該是胥厲的事情吧,你怎麽不留下他把事情說清楚,同他說這件事也不耽擱我陪你。”  “他剛才已經說過了。”司馬彥道,“又沒有抓到人,拖個兩日他也不可能把人抓回來,讓他晚來幾日沒區別,況且他傷了腿,放他回去休息便是。”  宋訾聲音都調高了幾度:“他傷了腿?”他想到了地麵上那一灘血跡。  “他也不是沒受過傷,小七這麽驚訝做什麽。”對於宋訾之外的人,皇帝一向是吝惜自己的同情心的。他是大晉的天子,這個世界上多的是願意為他去死的人,而且很多事寧願自己死傷,都不肯讓他有一點傷痕,淩夷隻是其中一個。  “我知道他是人。”隻要是人,就不可能刀槍不入,淩夷不是神仙,從事這麽危險的活動,受傷很正常。別說淩夷,他自己都受過不輕的傷。  宋訾忍不住關心了兩句:“那他傷得嚴重嗎?”  皇帝道:“受得住,看傷勢養十天半個月能好,朕那些太醫也不是吃幹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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