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的時候,這個看起來十分老實的男人握緊了拳頭,額頭上青筋爆出,眸色都有些發紅:“其實出了宮,也沒什麽不好的,小女本來訂了婚,打算出宮嫁人。但是小女的心上人的祖母硬是說她吹牛,明明隻是打雜的學徒,卻吹噓自己做了禦廚,品性不端,退了和我家的婚事,而廚師長卻為了捧他的侄子,根本就不承認家中小女。我也是被逼無奈,隻求皇後殿下做主,成全一段有情人。” 他的女兒本來就是那種比較驕傲的性格,一時間想不開,就上了吊,雖然及時的救了下來,沒造成什麽大礙,但是家裏人擔心的不得了,他的妻子更是以淚洗麵。 前段時間,廖師傅守著閨女好一會兒,看閨女有所好轉,勉強放了心,可是他越想越覺得生氣,偏偏他嘴笨,平日裏隻會踏踏實實地幹活,不懂得經營人脈,又找不能夠幫得上忙的人,塞了錢出去,事情沒辦成,還被騙了錢。 那個給他辦事的人透露消息說:“他女兒離開禦膳房,其實是皇帝的主意,走的也不隻他女兒一個。” 皇帝根本就不知道他女兒的事情,而且也沒有下過旨意,後來他左右打聽,說是皇帝吩咐了一句,長得年輕好看的廚子不要。禦膳房裏年輕的廚子其實並不多,畢竟要做到行業頂尖,手上沒有多少功夫練不出來。 說句憑良心的話,他這個當爹的,雖然覺得自家閨女天下第一好,可她頂多就是個清秀看得順眼,和美貌佳人是搭不上邊的,宮裏隨便拎出個宮女,都比他家姑娘強多了。 “論年輕,廚師長的侄子也就比我女兒大一歲,我就是不明白,這個年輕是怎麽算的,禦膳房年輕的幫工也沒走啊,而且不讓做沒關係,給寫份證明的文書也不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人家一打聽,還以為他閨女是騙子,他也怕死,可是為閨女,廖師傅實在是忍不住了,他就是豁出命去,也想要討一個公道。 當然,他也不是傻子,皇後在皇帝心中分量這麽重,如果是皇後說的話,他還是有機會讓女兒得到清白的。 廚師長聽到這裏已經氣成了一隻河豚:“好啊,姓廖的,我好心推你出來,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陛下明鑒啊,這個人這是空口白牙的汙蔑!” 廖師傅更氣了:“那是因為你侄子不行,你不就是怕他露餡,才把我推出來……” 誰不知道當今陛下是豺狼虎豹,這是皇後在場,陛下看起來心情很不錯,他才沒出事,別以為他不知道廚師長就是想要讓他頂包,這樣皇帝要是真動了怒,頭一個完蛋的就是自己。 “皇後殿下,您二位恩愛非常,天作之合,比翼雙飛,肯定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這位廖師傅也不敢看皇帝,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宋訾身上,本來也不是很會說話的一個人,簡直是絞盡腦汁去想一些吉利話。不爭饅頭爭口氣,他也可以脫下這身衣服不做這個禦廚了,就是想要一個公道。 “夠了,閉嘴!”宋訾喝止了這場鬧劇,鬧哄哄的,吵得他耳朵疼。 宋訾看了兩個人一眼,兩方各執一詞,說法大不相同,阿言說得對,他們的時間很寶貴的,也沒有那個精力浪費在這些人扯頭花上。 “馮吉,去安排人審一審,看看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審刑司出身的宋訾其實第一時間就抓住了重點,長得年輕漂亮的廚子都趕走,這種事情,的確像是阿言能夠做出來的事,而且根據他多年的經驗觀察,廖師傅說話的可信度比肥頭大耳的廚師長要高一些。 擯退了看熱鬧的人,宋訾私下裏和皇帝咬耳朵:“阿言,你和我說說吧,這又是怎麽回事?” 他低聲道:“阿言,你知道的,我不喜歡老是有人騙我,而且咱們都約定好了,不能隨便說謊隱瞞。” 皇帝有了一丟丟的心虛,但是想到自己名正言順,又無比坦蕩起來:“朕是說了句,禦膳房裏不要這麽多人,年輕的廚子需要再去練一練,遣散的時候,遣散費也是給了的,其他的事情又不是我指示他們幹的,我連他們一麵都沒見過。難道我不想吃多菜,還非得養這麽多人不成。” 他小聲嘀咕:“書裏不是有句老話,說什麽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我當初說過的,隻是不要未婚的。” “我也沒說讓你非要養著他們。”別說是古代,就算是現代,請的廚子做飯不好吃,還能開除呢,誰離了誰又不會死,禦廚們為皇帝做事不容易,出去宮開個酒樓做生意,其實並不比宮裏差。 而且說句實在話,廖師傅的閨女會出這事,按照他自己的說法,她閨女的婆家和那個所謂的未婚夫就很有問題。 宋訾促狹說:“我隻是剛剛聞到醋壇子打翻了,仔細一看,竟然是幾個月前的陳年老醋。” 他道:“阿言,年輕的廚子呢,有年輕的好處,不容易思維固化,可以多想一些創新菜,省得來來回回吃那幾樣,咱們不膩的慌嗎?” 司馬彥看他一眼:“年紀大怎麽了,我長情,吃不膩。” 宋訾把那句老沒關係及時咽了下去:“你年紀不大,你在我心裏永遠十八歲。” 至於這件事,說的要是真的,其實是底下人做事的問題,拿了個雞毛當令箭,然後搞違規操作,隻要人家是確確實實做過了禦廚的,該開的證明就得開。 “廖師傅若說的是真的,禦膳房還是換個廚師長吧,底下都是些陽奉陰違的人,阿言吃飯我都不放心。” 馮公公也是個有手段的,真要查起來的速度很快,沒多久就得出了結果:“廖師傅說的有一部分是真的,但是事情不全是他說的那樣。” 宋訾已經和皇帝把話說開了,正好提出建議:“真不真的不是有物證人證嗎?讓他的女兒進一趟宮,和那位和她差不多年紀的比一比,看看是不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比拚什麽內容,他都想好了。撒謊自然是要付出代價,但如果廖師傅所言句句屬實,那也不是不可以給點補償,畢竟馬上要過節了,不為別的,問就是廖師傅誇得還行,他和皇帝高興。第81章 信息可以串通,身份履曆可以作假,甚至證人的言辭也可以都是假的,但是實打實的手藝是做不了假的。 司馬彥看了眼馮吉:“聽到了嗎,按照皇後說的做。” 宮人的效率很快,沒過多久,廖師傅的女兒被帶過來了,李廚師長的侄子也被帶過來了,宋訾看了眼這位據說被情所困的年輕女廚師,五官端正,眼睛明亮,就是臉有點瘦得脫了形,李小廚則和廚師長非常像,從外表看起來,兩個人一點都不像隻差了一歲。 “陛下,我能做的東西可多了,我擅長……”李小廚和廚師長一樣自信,想著先聲奪人,在皇帝跟前刷下好印象。要是能夠用他擅長的東西,比自己對手的短處,那就是再好不過了。 皇帝甚至都沒有用命令式的閉嘴,隻是眼波輕輕的掃了過去,後者嘴張了老半天,渾身的肥肉都在打顫,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皇後覺得讓他們比什麽好?”皇帝對身邊的人溫言詢問,既然是他的小七出的主意,自然還是該小七來做主。 “就比做月餅吧。”宋訾說,“看誰的最快最短的時間內做得最好。” 他對花裏胡哨的炫技沒什麽興趣,要是做那些難度很高的菜,得浪費不少時間:“給一個時辰吧,做兩百個月餅出來。” 宋訾把他之前用廖師傅模具做的冰皮月餅拿出來:“就做這個大小。” 他報了幾個口味:“蛋黃流心、雙黃蓮蓉、雲腿、豆沙四種口味一種五十個,誰做得又快又好,誰就有本事留下來。” 馬上就是中秋節,禦膳房裏多的是材料,而且白案的師傅,連個普普通通的月餅都做不好,也沒資格留下來。 宋訾讓人再搬了一張椅子過來,就在皇帝身邊的坐著,順帶還叫人擺了一張長桌,備了筆墨紙硯,一些話本子,甚至還有瓜果零食。 等到雙方都迅速在廚房的幫助和工人的監督下作完準備工作,宋訾讓人確定了一下兩邊材料沒問題:“好了,點香吧。” 他們呆的地方是空地,但是考慮到皇帝的身體:“香拿遠點。” 兩個廚子的手速都很快,直接揉起麵團,小廖師傅看上去就沒有她身邊的人動作那麽花裏胡哨。宋訾看了幾眼,又覺得有些無聊,內行看門道,作為廚藝方麵的外行,他也看不出太多好歹。 宋訾聽到有人的肚子輕微的咕了一聲,想起什麽來:“要你們準備的魚湯麵做好了沒有?” “好了好了。”專門負責做魚湯麵的師傅,端了兩碗大大的魚湯麵出來,豬油炸過的活鯽魚熬出來湯汁濃白,聞上去香氣撲鼻,吃上去卻勁道可口。 宋訾用勺子先舀了一口湯,輕輕吹了吹,剛剛過來的麵還是燙得很:“阿言,當心燙,你慢點吃。” 麵條泡在湯裏不容易冷,他又要了個小碗,動手用筷子把筋道的麵條挑出來,放在一邊吹涼了,才遞到皇帝跟前:“現在差不多可以吃了。” 一旁的馮吉心中生出濃濃的危機感,以前這種伺候陛下用膳的事情,明明是他們這種宮人做的,皇後倒好,把他們的活搶了,總感覺對不起現在領的俸祿! 皇帝吃了一小碗,然後就停了手:“小七怎麽都不問我好吃不好吃?”明明以前會問一聲的,這種細微之處,是小七對自己的體貼和關心。 宋訾默默的看了幾乎見底的碗一眼,這還要問嗎,事實都擺在這裏。他不僅沒有回答皇帝的問題,反而拋出了另外一個更加致命的提問:“我以前做的東西,阿言是不是因為不好吃難以下咽的?” “沒有,我隻是因為胃口不好吃不下,石太醫說的,像我身體這種特殊的情況,就是會有這種毛病。”皇帝裝模作樣地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暗示這一口又大又圓又黑的鍋應該由那個尚未出生的崽子背。 宋訾不是一個愛翻舊賬的人,沒和皇帝那些沒吃完的食物到底去了哪裏,畢竟他做的東西的確也隻能是可以吃,算不上好吃:“胃口好就多吃一點,多喝點魚湯,可以補鈣。” 孕夫很容易缺鈣的,還得補充葉酸,據說缺葉酸,對孕夫的身體可能損害不大,但是孩子容易殘障。這個時代又沒有那種專門提取維生素的藥片,隻能靠食補。 那節粗粗長長的香燃了一小半,宋訾掐著時間點道:“拿蘋果來。” 皇帝看著堆的高高的一盤蘋果不太高興:“小七,我都吃了好多個蘋果了。” 宋訾熟練地跟他討價還價:“哪有很多天,兩天吃一個,也就吃了六個,就吃今天,最後一個,吃了這個不吃了,換別的吃,七是咱們兩個的幸運數字,你吃完這個湊個七,好不好。” 皇帝最喜歡的櫻桃沒了,那顆樹上的果子沒吃完的都爛光了,他們這個時代的冷藏技術不行,從另外一個半球運過來也不現實,基本上隻吃現做的。 他在北境倒是培育了一些大棚蔬菜作物,但是沒有大棚水果,主要是反季節的果樹培育難度高,皇帝懷孕就這麽八個月,他知道才兩個月,臨時來養也來不及。 “好,就吃這一個。”宋訾現在削的蘋果熟練程度已經很高了,不到半分鍾,就能落下來一條完整長果皮,但是這次他沒削皮,把它們切成半月形,削去部分果肉,切出了一隻小兔子,兔子的眼睛,他要了一點做月餅的紅豆沙,一隻,兩隻,小兔子緊緊挨在一起,擺成一盤。 少年低垂著眼睫,睫毛像是小扇子一樣在下眼瞼投射出一層月牙般的陰影,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蘋果兔子上。 皇帝的手指蠢蠢欲動,趁著皇後沒有注意,偷偷地順走了一個小個,皇後果然沒有發現,他鋒利的牙口喀嚓一咬,泄憤一般,一口一個可可愛愛的小兔子。 明明都是一樣的蘋果,但是小兔子蘋果好像就是比大蘋果更好吃一點,小兔子本來越削越多,就因為皇帝不斷偷吃,變得越來越少,最後宋訾收手的時候,司馬彥發現,盤子裏竟然隻剩下了一隻光禿禿的小兔子! 宋訾臉上浮出清淺的笑意,他捏住了那隻最後幸存的小兔子的耳朵,遞到皇帝唇邊:“好了,一整個大蘋果都被你吃下了,吃飽了散步消消食。” 宋訾牽著凶殘的大兔子慢悠悠的開始進行參觀,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半,正好繞去看看兩位選手工作進行得怎麽樣,目前這些小月餅,都隻是一個個的小麵團,從外觀來看,兩個人捏的團子差不多,大小一致。 畢竟是職業選手,做出來的東西就是賞心悅目,宋訾一聲感歎:“比我做的好多了。” “哪有,小七做的比她們好,她們連冰皮月餅都不會做。” 宋訾聽到這話看了皇帝一眼,阿言說這麽離譜的謊話沒臉紅,他這個被誇的人都要羞紅了耳根。 年輕的小廖師傅顯然也是第一次經曆這種事情,手下一不留神,就把一個白白胖胖的糯米團子捏扁了。 宋訾看了一會兒,趕緊帶著皇帝到別處溜達了,廚房裏多的是蒸籠廚具,兩百個月餅上鍋蒸的時間是最無聊的。他又要了一把瓜子,在皇帝進行新模具的繪畫設計的時候,用兩根筷子開始剝瓜子,要營養均衡,全麵發展,除了水果蔬菜,適量的堅果攝入也是必須的! 宋訾算了一下時間,沒一會兒剝了一小把,隻是簡單用鹽炒製的葵花子,極其的香氣撲鼻。 他吃了一小把,然後又吃了一小把,把自己辛辛苦苦剝的都吃了個幹淨,然後剛滿足的咀嚼完,就看到了一臉怨念的皇帝,司馬彥的眼睛分明寫著六個字,小七不愛我了。 “馮吉,喊個人來給咱們陛下剝瓜子。”宋訾道,“夾了那麽久的筷子,我手疼,阿言也心疼心疼我。” “不吃了。”皇帝道,“別人剝出來的,沒有小七剝的香。”被喊過來剝瓜子的人瞬間不敢動了,一臉忐忑的看著他們。 宋訾敲了敲桌子:“剝吧,本宮想吃。” 經過鍛煉的宮人有相當熟練的剝堅果技巧,沒一會兒盤子裏就堆起一小堆。 “夠了。”他喊了停,然後用極其寬大的袖子擋著兩個人的臉,親了皇帝一口,親到對方因為生氣緊閉的唇關打開,才塞了一小把瓜子仁進去:“好了,這也算是經了我手的,香不香?” 被親到眼角都泛起潮紅的皇帝怨念的睨了他一眼:“香。”第82章 一旦旁若無人的膩歪起來,時間過得很快,看守香的護衛敲了一聲銅鑼:“時間到!” 兩邊的月餅都做好了,兩方的月餅都出了爐,一個個圓嘟嘟,黃澄澄,還有雪白雪白的月餅。 小廖師傅是個守規矩的人,和她爹一樣,宋訾說要多大的月餅,她做出來就是多大個,李小廚則是投機取巧,搞了些花裏胡哨的花樣。他知道自己的基本功比不過對方,但是之前他舅說過了,皇後說,喜歡年輕人的創新,大膽! 皇帝根本不發言,還不是聽皇後的,能討皇後喜歡,還不就是他贏。果然,皇帝什麽都沒說,就聽皇後道:“四種口味的月餅,各取一個過來。” 聽到這裏,小李師傅有些緊張了,怎麽就隻要一個的,他可是特地做了不少圖案,雖然還借助了廖師傅留下來的那些工具。擺盤的時候,他還特地用了一些小心機,四種月餅四種顏色,他擺了好一些,花紋圖案都不一樣。 廖小師傅那邊就不一樣了,說要四個,她就很聽話地拿了四個,相當簡潔的介紹:“蛋黃流心、蓮蓉月餅、雲腿、豆沙。” 她鞠了一個躬:“冒昧用了您做的特殊的月餅。”她從來都沒有做過的蛋黃流心,做的是宋訾拿來做樣品的冰皮餡,她其他三個月餅做的還是傳統口味。小李師傅就不一樣了,他不管是什麽餡的月餅,做的全部都是冰皮。 宋訾有些詫異的看了她一眼,看起來規規矩矩一個人,在這種事情上還是挺敢創新的。他也公平,兩邊月餅擺在一起,一種口味各咬一口,都很好吃。 他又遞了自己咬過的月餅給皇帝:“陛下嚐嚐看。” 皇帝看著有過缺陷的月餅,手指捏住邊沿,轉了個方向,然後特地要咬在宋訾留了牙印的地方。宋訾看著那一個缺口,簡直沒眼看:這未免也太犯規了! 為了表示自己的公平公正,八個月餅,宋訾都嚐了一遍,然後和皇帝嘀咕:“阿言覺得哪個更好吃?” 他沒有先說自己的想法,怕自己說了,皇帝就跟著他的意見走,結果司馬彥問:“小七覺得呢?” “阿言吃得宮裏的點心多,你覺得哪個人配留下來。”宮廷的標準畢竟是根據皇帝的口味來定的,但是每個人的口味其實都有區別。 皇帝看了兩個人一眼:“一個都不想留。”李小胖子笑容太礙眼了,喝魚湯都不膩,看到這這個油膩的笑容,他有一點反胃。至於廖小師傅,今年芳齡二十二,女大三抱金磚,他就是看年輕的不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