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船失了動力降了速,緩慢撞上石壁後又快速反向彈了回去,在湖麵上悠悠打著轉。 撞上的瞬息,借著船身震蕩,賀堇劈手奪回手機,轉身狠抓住程辭安不放。 比起他的神色自若,程辭安驚悸了幾秒才回了神,微縮的瞳孔還沒有恢複原樣。 好幾秒後,他嗓音像缺水似的有點啞,“……別這麽緊張,我既然來了,就是要好好聊聊的。” 又說,“我這不是怕你錄了音。” 賀堇冷哼,“我還以為你想下水涼快涼快。” 程辭安看了看他,又瞥了眼自己被禁錮著的手,忽然笑著咳嗽一聲,“……你好凶啊,原來傅容介喜歡這樣的。” 賀堇白他一眼,鬆了手,將手機打開錄音頁麵給他看,“看好了,沒錄音。” 又輕嘲著說:“你要不放心,可以查查我身上有沒有帶錄音設備。” 程辭安目光從他的手機屏幕上滑下來,落在他白皙的臉龐。 他忽地垮下肩膀,“算了,我要是摸你一遍,傅容介得提刀來找我。” “……”賀堇放回手機,“你昨天怎麽就不擔心這一點。” 程辭安迂緩著語調,“昨天為什麽要擔心?我說了,你們沒有證據,哪怕報警也沒用。我有動手的時間,山下遛彎的大爺也有,這不能叫作證據。那附近沒有監控,可能經過那段山道的人也不止傅容介一個……更何況,他這不是沒事嘛。” 如果張元沒有瞞他的話。 “如果他有事呢?”賀堇譏諷道。 “不會的。”程辭安確信這一點,“他騎車非常小心,還學了很多防護的方法。” 賀堇知道他這算是變相承認了。 承認了,卻淡然到像是提起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 但這能是小事? 在漸漸停止轉動的船身裏,賀堇終於按捺不住怒氣扭過頭,“那你這算什麽,費心費力害他,倒還挺關心他?” 程辭安手肘撐著膝蓋,無可奈何的語氣,“好歹曾經也是朋友。” 賀堇不能理解,像看個瘋子一樣看著程辭安。 “朋友”這個詞,帶著虛假的腥味。 “他是哪兒對不起你?”賀堇擰緊了眉。 他刻意拋出一個理由丟給對方辯解,“就因為他前兩天開除你?” 畢竟在開除之前,程辭安的行為就已經讓他困惑。 “我沒這麽小心眼。”程辭安恢複了泰然自若,“更何況我本來就打算辭職了。你如果不信,可以去翻我辦公桌上壓在文件底下的幾張草稿,裏麵有一張離職申請書。” 他笑了一聲,“隻是我沒想到,他那天比我預估的反應還要大,直接炒了我魷魚。” 這就相當於撕破臉了。 賀堇隻看著他,不動聲色。 “我確實討厭傅容介。”在短暫的靜謐裏,程辭安開口,“從他同意工作室被收購開始。” 賀堇一愣,回想起傅容介曾經和他說過的糾紛,沉下眉頭。 “那時候我才知道他是博仁的小公子,所以他當然會同意微度收購工作室,即使我和其他好幾個人都不願意。”程辭安的聲音漸漸染上回憶的溫度,輕到像耳語,語氣卻是厭恨的,“我們做不了主,隻能看著一起熬的項目拱手於人。” 賀堇對他的話有些匪夷所思,“明明是你自己退出了團隊。” 程辭安立即打斷他,語速也快起來,“我起初也跟著搬進了微度大樓,但我沒法待下去……你不懂,完全變了,微度那時候急功近利一心想賺錢,和我們一直以來追求的核心價值不一樣!產品改動幾次麵目全非……當時不止我,還有兩個人也一起離開了。” 賀堇詰問,“那又有什麽可討厭他的,工作室本來就屬於他。你應該也拿到了自己該得的錢。” 程辭安瞥他一眼,“你覺得這事可以原諒,好……我大四回家裏公司實習,結果還沒待滿兩個月,公司就被博仁打壓破產,這個怎麽算?” “……你確定不是合法競爭?就說打壓。”賀堇冷然回視,“即使是打壓,那也是傅家的手筆,和傅容介有什麽關係?” 他大可以從此不和傅容介來往,但他偏偏回來了。 程辭安咧開嘴唇,“是,這得怪我們自己胳膊擰不過大腿,但誰讓他姓傅呢?” 他連著一起記恨,有什麽問題? “我回來就是想看看他現在過的怎麽樣。”程辭安開始撚起手腕上的珠串,節奏忽快忽慢,“如果過的不那麽好,我會高興一點。” 賀堇撇下眼尾。 這就是程辭安先前在他們之間挑撥離間又傳出戀情的理由? “……但他又開始參賽。我知道他贏的幾率很大。”程辭安說累了似的頓了下,“張元說,俱樂部最可能拿獎的就是他,其次是張元。但我寧願是張元拿獎。” “他過得太順了,張元比他可憐的多。張哥家境很差,全靠自己拚上來的,在公司被老板罵被同事穿小鞋,也就能在俱樂部裏尋個開心。”程辭安掀起眼皮,“你懂我的意思嗎?張哥體能下降,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參賽,我希望拿獎的是他。” 所以傅容介最好不去參賽。 哪怕去了,也別拿獎。 賀堇盯著他不發一言,聽到這裏才嘲弄道:“那你知不知道,傅容介原先向我承諾過,這也是他最後一次參賽?” 隻是他後來做了妥協和讓步。 如果他沒有,而傅容介恰好傷重,那就會錯過最後一次比賽的機會。 “……他也最後一次?”程辭安無意識複述了一遍,有些愕然,“他這麽跟你說過?” “你不知道?”賀堇斂著眉頭。 難得隻有蘭琮誤打誤撞地知道了這件事麽。 “為什麽?”程辭安搖著頭思索,“為了不讓你擔心?明明他那麽固執地喜歡……但居然選你……” 他不斷自言自語,“也不奇怪……他喜歡你的時間說不定更久……” 賀堇聽得有些迷糊,“什麽更久?” 程辭安驟地抬頭看他,醒了神似的,“啊我都忘了,他應該沒告訴過你?……我好像跟你說過,他有一個暗戀了好幾年的人。” 他笑了一下,眉眼竟然有幾分柔和,“我跟你說的事,沒一件是假的,我不喜歡撒謊,也從不撒謊。很多人喜歡蒙蔽自己,但我喜歡坦坦蕩蕩,隻求無愧於心。”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不停轉著手裏的珠串,發出嗶啵的聲響。 賀堇才注意到,他那串珠子像是檀木的,墜著塊瑩潤秀氣的白玉。 “說真的。我以前沒那麽看不慣他,是真心和他交好。”程辭安蹙眉回憶道,“他雖然做什麽都順,但有個愛而不得的人,也還算可憐。” 賀堇凝神細聽,他突然有一種很奇怪的預感。 “我這次回來,發現他身邊有你,我還以為他放棄了執念喜歡了別人,在心底嘲笑他不過如此……” 哪有什麽深愛,果然都假的離譜。 他當時想。 “但你猜怎麽著?”程辭安捶了兩下膝頭,壓著聲音笑,“你那支刻了hj的鋼筆是他送你的對吧,他用好幾年了,又舍不得用,用完一段時間就得放回去保存。你居然就是他一直想要的那個人……” 居然就這麽順遂地在一起了。 賀堇有些發懵,辨不清他的話是否真實。 “據我估計,他暗戀你得從高中算起。”程辭安定下眸光看他,“你知道他微信名為什麽叫‘甲’嗎?他剛上大三的時候改的。他一開始玩山地車也很瘋,有次摔車傷到頭,腦震蕩,幾天時間裏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那段時間他的桌麵壁紙都是你,我估摸著他是怕自己會忘。我正好看到他打開的手機,才發現他有暗戀的人,不過後來我記不清長相……” 不然會更早認出賀堇。 程辭安揭秘似的得意洋洋,“我還奇怪為什麽昵稱要叫‘甲’,看到你的昵稱就知道了……他居然也有這麽肉麻的時候。” 賀堇失著神,一動不動。 這信息量太大,他一時半會接收不來。 偏偏程辭安不像信口雌黃的樣子,每一件事他都有理有據。 每一件事,都顯得確鑿,又荒謬。 傅容介在和他重逢之前,明明都隻是很尋常的往來。 他們見得不多,且一年比一年少。 甚至於大學時期,他都不記得自己見過他。 現在和他扯傅容介喜歡他很久很久了,怎麽聽都像是天方夜譚。 “認真說起來……” 賀堇回過神,看向出聲的程辭安。 “你其實比他還要順風順水。”程辭安嘲諷道,“好的東西,好的人,沒怎麽努力就得到了。” “……”賀堇禁不住反駁了一句,“我和朋友也創業失敗過,不然也不會回帝都。” 程辭安一愣。 賀堇趁機追問,“你剛剛說的那些是什麽意思?你要誆我也得說得像樣一點。如果如你所說,那他為什麽不告訴我?” 程辭安瞥向他,“這你應該問他。他這個人在真正得到一樣東西之前,是不可能把自己完全剖白出來的。” 他譏嘲地笑,“這樣好顯得他遊刃有餘, 但其實患得患失。” 賀堇皺眉,“說的好像你很了解他一樣。” 程辭安聳聳肩,“我當然比你了解他,說真的,你壓根不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你說我家公司倒閉是傅家的問題,但他也好不到哪去,基因在那呢。” 看賀堇滿臉不信,他嗤了一聲,“這麽說吧。我家有個遠房親戚,姓倪,前幾年從淮臨……就是博仁總部那、也是你們老家搬到沿海,說是在淮臨混不下去。” 程辭安撥弄了一下白玉吊墜,“我去年恰好見過他家的兒子才打聽清楚,說是傅家的小公子見義勇為幫助同校生,一個電話打到家裏,就讓他們拍屁股走人了。” “你說這樣的人……”程辭安抬眸看向賀堇,“能是好人嗎?” 賀堇在他的目光裏漸漸有些焦躁。 他順著程辭安的話想起這麽個人。 ——曾經帶壞過賀俞的倪一航。 如果沒猜錯的話。 他記得那家人在他高三寒假之前就搬出了淮臨,去了別的地方開公司做生意。 走的很快,收尾利落。 賀堇有懷疑過,畢竟原文裏說倪一航第二年才會轉學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