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手打斷骨頭還連著筋骨呢,哪兒那麽容易斷,”裴野說,“孤瞧你就是犯懶。” 方啼霜一撇嘴,覺得自己很冤枉,於是反駁道:“我沒犯懶!” 說完又吭哧吭哧地舉起那把扇子,繼續瘋狂地朝著裴野扇動著,可惜因為用力太猛,這回他才沒扇一會兒便累得不行了。 方啼霜擼起袖子,幹脆大搖大擺地往裴野身邊一坐,一邊甩著手腕,一邊耍賴道:“我不成了,要累死我了,陛下您自己扇會兒吧。” 說完便把那隻扇子丟給了裴野。 裴野早就看清這小奴了,無論是做人還是做貓,吃倒是一直都很能吃,但耐力卻極差,能賞臉給搖上這一會兒扇子,顯然已經是很給那隻兔子麵子了。 這一會兒的功夫,火架那兒少了方啼霜的“幫手”,禦廚總算是將那隻肥兔子給烤熟了,而後便幾刀切下去,將那烤兔子片好了裝盤,這才躬身將其送到了皇帝身側的桌案上。 “主子請慢用。” 方啼霜在這兒苦等了這麽久,早饞得雙目發直了,忙扭頭問裴野:“陛下,我現在能吃嗎?” 裴野心裏倒很想答一句不能,他腦海裏都能想象到方啼霜委屈地直抹眼淚的樣子了。 他也不知怎麽的,一開始怕見他哭,可這會兒他不哭了,皇帝便又想要把小孩兒給欺負哭。 不過這大晚上的,再讓他哭一回,隻怕明兒眼皮都要腫得不能看了,陛下打算好心一回,於是點頭道:“吃吧。” 方啼霜立即便拾起筷子,先夾了一塊腿肉,象征性地吹兩下,便就塞進了嘴裏。 那兔肉還燙著,在方啼霜嘴裏和他的舌頭打起了架,裴野看他的眼睛頓時濕了一層,不知道是被燙的還是給好吃的。 這禦廚不愧是禦廚,把這隻肥兔子烤得可謂是外焦裏嫩,外頭的酥皮焦脆,內裏的瘦肉飽含肉汁,一口下去能把人香一跟頭。 “太好吃了!”方啼霜由衷地感慨道。 他自從化貓以來,雖說每日都能吃飽喝足,但那膳食到底是專給狸奴的口糧,一點鹽也不撒,一點香料也不放,隻清湯寡水的,他便就已經吃不夠了,更別說眼下按給人吃的手法烤出來的兔子了。 方啼霜自認為自己這輩子都沒吃過這樣好吃的東西,今日簡直是大飽口福了。 “陛下,”方啼霜雖然愛吃,但畢竟和那麽多兄弟姊妹待久了,身上倒也沒有護食的毛病,遇到好吃的第一時間就想同人分享,“您也吃點吧。” 裴野搖了搖頭,他夜裏有忌口,再餓也是不吃葷食的。 見皇帝不肯吃,方啼霜頓時有些失落,他實在是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對著這樣香的一隻兔子無動於衷。 於是他眨了眨眼,特意挑了一塊好肉,用筷子夾了送到皇帝嘴邊:“陛下,您看看它吧,它多好吃呀。” 裴野別開臉:“不要胡鬧。” “就算真不吃,您好歹也聞聞,”方啼霜嘟囔著嘴道,“聞聞又礙不著什麽,再不聞它都要涼了。” 皇帝被他擾得不厭其煩,終於同意試著聞聞看那塊兔肉,那小奴不知是眼瞎還是什麽,直把那塊兔肉往他鼻尖送,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要把肉喂給皇帝的鼻子。 “怎麽樣怎麽樣?”方啼霜雙目放光,“是不是香極了!” 裴野覺得自己大抵是受到了麵前這隻大饞貓的感染,隻聞了聞那塊兔肉,便覺得自己似乎真有些餓了。 皇帝稍一點頭:“嗯。” 方啼霜立刻道:“那陛下也嚐一塊吧?” 這回裴野倒沒直接開口拒絕,猶豫了半刻,既不說要吃,也不說不要吃。 這可把方啼霜給急壞了,逼得他又開口勸了一句:“吃嘛吃嘛,涼了就不好吃了。” 等他勸了這第二回 ,皇帝這才像是不情不願地開口道:“就一塊。” 方啼霜高興極了,忙把自己的筷子遞給了裴野。 裴野垂目看了那雙被用過的玉箸,才剛那禦廚知道皇帝入了夜不吃葷食,故而隻給準備了一對玉箸,再遣宮人去取恐怕還要一會兒功夫,但…… 他從來沒有和人同桌而食的習慣,更別說用同一副碗筷了。 旁側候著的戚椿燁見狀忙道:“陛下,不如奴婢現在回去取吧?” “罷了,不必麻煩了。”裴野接過那對玉箸,然後將其掉了個頭,隨手挑了一塊兔肉,很斯文地送入口中。 方啼霜滿目期待地望著裴野,好似那兔子與他根出同源,若是裴野肯誇讚這兔肉一句,他定也要與有榮焉似的。 “怎麽樣怎麽樣?”還不等裴野嚼上幾口,他便急不可耐地追問道。 裴野並沒立即回答他,等到口中那塊兔肉咽下去了,他才不緊不慢地評價道:“善。” 不出他所料,這小奴果然很開心,還很驕傲晃了晃腦袋:“我說吧,簡直是太好吃了。” “既如此,”皇帝忽然道,“那剩下的這些便都歸孤了。” 方啼霜頓時大驚失色,忙伸手把那盤兔肉往回撈:“不成不成,全給陛下的話,我就要餓死了。” 皇帝笑了笑,把那對玉箸還給他:“吃吧,孤不與你搶。” 他看著這小奴一口一口地把自己吃撐了,一連打個好幾個飽嗝,可眼見盤子裏還剩了一些,他便又麵露不舍之色,還要繼續再往嘴裏送。 “好了,”裴野拍拍他的手,“再吃就要吐了。” 然後偏頭吩咐宮人:“把這碗筷收了吧。” 方啼霜最怕的就是浪費糧食,急忙開口道:“可不能丟了,放著明日熱熱還能再吃呢。” 裴野隨口哄他一句:“明日宮人們會把這些剩菜送去給清寧宮那隻犬兒吃。” 方啼霜想起從前,稍富裕些的街坊鄰居家裏養了犬兒,也都是吃的他們家的剩飯剩菜,於是便信了,撐著個圓滾滾的小肚子,乖乖跟著裴野回到了寢殿內。 他既變成人了,自然不能再睡地上那個小貓窩。 還不等他想明白自己今夜該睡在哪裏,便聽裴野忽然道:“今夜你便與孤一道睡吧——把衣裳換了。” 他頓了頓,緊接著便有些嫌棄地說:“一身熏兔子味。” 方啼霜一回生二回熟,被宮人們團團圍著洗漱了一通,然後便香噴噴地蹦到了皇帝的龍床上。 這床有多軟,他是見識過的,可惜前幾回都睡得很不穩當,今日可算能安心睡上一回了。 他在床上滾了兩圈,忽然感覺有人捉住了他的手腕,他轉頭,脫口問:“陛下?” 陛下沒應他,雙目輕闔著,像是已經睡著了。 方啼霜輕手輕腳地躺好了,然後才聽到裴野低聲道:“今夜不許再跑了。” * 作者有話要說: 陛下: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怎麽變貓的。第五十八章 “大好的日子,哭什麽?” 這天夜裏, 方啼霜做了個噩夢。 夢裏他正支使著禦廚把那兔子架在火堆上烤呢,那把火堆裏卻忽然傳出了一聲異響, 旋即便竄高了三丈有餘,緊接著便見那火裏蹦出了一隻一丈來高的大兔子。 那兔子赤紅著雙目,直追著他問:“我好吃嗎?” 方啼霜下意識回答:“好吃……哇!” 這兔妖忽然猝不及防地張大嘴,然後一口咬掉了他身後那條貓尾巴,方啼霜雖然不覺得疼,可還是被嚇哭了。 他淚眼婆娑地回頭瞧了瞧身後那條隻剩下短短一小截的貓尾巴, 苦巴巴地抬頭與那兔妖商量:“您能不能……嗚嗚全給他咬了?我剩這一茬可怎麽辦啊?” 這大兔子忽然又“哈”地吹出了一口罡風,直接便把方啼霜給吹飛了,接連翻了好幾個跟頭才停住。 方啼霜這會兒倒是頑強極了,把眼淚一抹, 從沙石地上爬起來便想跑, 可那兔子幾乎是轉瞬便又非到了他跟前, 嘴裏依然嚷嚷著那句話:“我好吃嗎?” 方啼霜才剛吃過虧, 故而這會兒很識相地搖頭道:“不好吃,你一點兒也不好吃,我以後再不吃了, 兔大仙您就安息吧。” 沒想到他這樣答, 這兔子也還是很不高興, 故技重施地又朝著他吹了一口氣,方啼霜轉瞬便飛到了半空中。 這回他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然能飛了,隻是飛得很低,而且時不時就要落在地上歇一歇, 於是他便拚了命地邊飛邊跑, 想要把這隻可怕的兔妖給甩掉。 可逃著逃著, 他又忽然瞧見,麵前有一座大山擋住了自己的去路。 方啼霜鉚足了勁,也仍舊越不過那座山,轉眼間,那凶兔子便又追了上來。 這兔妖仿佛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似的,在他身後冷冷地開口道:“這可不是山,那是嫦娥殿下的腳趾。” 方啼霜大驚失色,也顧不上逃命了:“怎麽可能呢?那我阿娘呢,不會讓嫦娥一腳趾給踩死了吧?” 那大兔子冷漠地回答道:“殿下是誤踩過她幾回,不過反正她早就死了,再踩幾次也無妨,她如今正與你阿爺一道在趾山上給殿下修指甲呢。” 這兔子說完,便又恢複了方才那張凶神惡煞的麵容,一邊追他一邊大喊道:“你既吃了我的第九千八百代徒孫,還敢肖想我們玉兔,今日我便要一口吞了你,為我那可憐的兔兒們報仇!” 方啼霜立即落荒而逃,百忙之中還在試圖同它講道理:“我隻吃過這一回,絕沒有什麽‘兔兒們’,而且你們兔爺爺都是吃草的,怎麽能吃人呢,我是很不好吃的。” 那兔子可聽不進他的道理,依然對他窮追不舍。 方啼霜自覺自己今日恐怕是要喪命於兔腹了,朝著那趾山便絕望大喊:“阿爺阿娘,救命啊!” 他在夢裏拚死撲騰著,現實裏裴野卻隻瞧見一隻“瘋貓兒”要死要活地往他懷裏撲,嘴裏還“喵”地很瘋很起勁,仿佛是吃錯了什麽藥了。 而夢裏的方啼霜最終不幸還是被那兔子抓住了,這兔妖將他整個提溜了起來,而後送到了嘴邊,旋即張大了嘴,口吐人言道:“方啼霜……” 那聲音冷冰冰的,帶著幾分煩悶與惱意,他總覺得這道聲音非常熟悉,好像曾在哪兒聽過似的。 還不等他回想起來,那兔子又開口喚了他一聲:“方啼霜,醒醒!” 方啼霜被他這一聲叫回了魂,終於朦朧地睜開了眼,隻見夢裏那隻兔妖的臉同麵前裴野的臉緩緩重疊在了一起。 小皇帝拎著他的後頸,衣襟上還沾了他蹭落的雪白貓毛,那襟口看起來還皺巴巴的,像是招誰狠狠地蹂/躪了一番似的。 隻見這把他衣裳蹭亂的始作俑者先是打了個哈欠,然後很無辜、很可憐地看了裴野一眼。 他確實是發自內心地覺得自己委屈又可憐,在夢裏被那兔子追著咬了好一通,嚇掉了他半條命不說,剛醒來還要被皇帝瞪,而且這會兒他都快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了。 “喵嗚喵嗚~”小貓兒哀哀叫喚了兩聲,四肢在空中刨了刨,一臉無助的可憐相。 裴野輕歎了口氣,終於將他放回了床榻上。 方才他隻覺得手中那隻手腕忽然一縮,瞬間便成了隻毛絨絨的貓爪,再一睜眼,便見那方啼霜的身影像是蒙了一層白霧,怎麽也瞧不真切。 一眨眼的功夫,一個大活人轉瞬便成了一隻貓,實在是再靈異沒有了。 再過了一會兒,隻見這小貓兒眉頭一凝,忽然便鬼叫了起來,說什麽都要往他懷裏躥,他一下便被驚醒了,然後順手將這小貓兒提溜了起來,這才有了之後的事。 眼下這一人一貓各占了半張床,這會兒忽然都一聲不吭的,殿內頓時靜了下來。 好在戚椿燁耳朵尖,方才就聽見了那裏頭的動靜,忙換好了衣裳,然後輕車熟路地招呼侍婢端了熱水進殿。 “陛下醒的早了些,”戚椿燁垂首道,“今日休沐,不必起早上朝,聖人不妨多歇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