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野簡直連想也不敢想。 蘇靖見皇帝遠遠地跑過來,便連忙幾步上前:“陛下……” 裴野沒應聲,隻越過他,直接拂簾衝了進去。 隻見那營帳裏頭空空蕩蕩,哪裏還有那小貓兒的影子? “方啼霜!”裴野心亂如麻地喊了一聲。 這一聲盡失冷靜,侍從們聽著心裏也害怕,忙圍進來幫著陛下一道找,找了沒一會兒,戚椿燁便眼尖地從那隻大木箱裏翻出了那隻小貓兒。 “聖人莫急,”戚椿燁驚喜道,“小貓主子在這兒睡得好好的呢!” 裴野忙衝過去,將那被人聲驚醒的小貓兒揉進了懷裏。 小貓兒迷瞪著眼,不明白這究竟是出了什麽事了,他看了看裴野,又瞧了瞧那些圍上來的宮人與侍衛,疑心是陛下出了什麽事。 可他往裴野身上又瞧又摸了一通,卻什麽也沒發現。 “喵?”出什麽事了? 裴野卻隻將他扣在懷裏,什麽話也不說。 片刻之後,宮人們退出去,小貓兒便縮在毯子裏,迫不及待地化了人身,又換上了準備好的衣裳。 “怎麽了方才,”他連衣帶都未係好,便急匆匆地跑過來問裴野,“外頭出什麽事了?” 方啼霜頓了頓,又往四下望了望,有些疑惑道:“欸,小咪怎麽還沒回來,它方才說要去解個手,這都過了多久了——陛下你方才瞧見它了嗎?”第八十章 “又不是你當爹。” 裴野沒敢看他的眼睛, 隻敷衍了一聲:“孤沒見著它。” “怎麽會呢?”方啼霜不太相信地一撇嘴,攆著他要他陪自己一塊找, “小咪不會一聲不響地藏起來的,你快讓他們和我一起去外頭找找,別是走丟了。” 裴野沒立即答話,方啼霜就急不可耐地說:“我要找它去!” 說完他轉身就要往外跑。 “回來!” 方啼霜停住腳步扭過頭,裴野幾步上前,替他係好了衣帶, 陛下忖了又忖,終於還是不忍心與他說實話,於是便道:“孤隨你一道去找。” 宮人侍衛們口耳相傳,眼下也都心知肚明, 那隻異瞳小貓兒是找不回來了, 可裴野不說, 他們也都不敢提, 於是隻好陪著一起演戲。 兩人領著一群宮人侍從,到處找一隻小貓兒,可找了一圈又一圈, 這麽些人, 卻連根貓毛都沒摸著。 裴野看不下去了, 伸手揉了一把方啼霜的耳朵和鬢角,勸道:“天色不早了,我們不如先回去吧?讓他們再找找,若小咪還在這兒,想必餓了總會回來的。” 方啼霜擰著眉, 一臉的不同意:“不成!” 這獵場這樣大, 入了夜, 又有野獸出沒,小咪一隻人生地不熟的外國貓,要是迷了路,成了那些野獸的腹中餐可怎麽辦? 方啼霜簡直要急壞了,瞧見站在他旁側的裴野一副不慌不急的模樣,他心裏不自覺地就上火來氣:“小咪不會到處跑的,我和它說過了,這外頭有壞人,它肯定是遇到危險了,否則不會到現在還不回來的。” 裴野有那麽一瞬間,忽然想著,不如就把真相告訴他算了,可再仔細忖了忖,說是迷路走失了,也總比將那具冷冰冰的屍體抬到他眼前要好。 方啼霜看皇帝那副不言不語的冷漠樣,就很想捶他,可這兒這麽多人,他不好在外頭給當眾裴野沒臉。 於是便氣衝衝地折回了營帳裏,皇帝以為他要消停了,可一回去,卻見他又縮進了毯子裏,憋紅了一張臉,想必是要變回貓去。 “你做什麽?”裴野問他。 “小咪是我的朋友,不是陛下的,”方啼霜梗著脖子道,“陛下靠不住,我要自己找它去!” 裴野見攔不住他,於是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化成了一隻小貓兒,頂著那小鼻子四處聞嗅。 嗅了沒一會兒,他就循步走到了侍立在外頭的戚椿燁旁側,站起身拿爪子撲著他的衣裳下擺,要他給自己聞手。 戚椿燁回頭看了眼皇帝,而後無奈地把自己的手掌攤開,任他聞聞嗅嗅。 小貓兒才聞了沒兩下,整隻貓便僵住了,他在戚椿燁手心裏隱隱約約地聞見了小咪的氣息,還帶了點淺淡的血腥味。 “霜兒……”裴野上前幾步,忽然很輕地歎了口氣,“小咪它……” 小貓兒一點也不想聽,飛也似地循著小咪的氣息而去,可這獵場上的血腥氣太重了,他暈頭轉向地跑著,最後磕磕絆絆地停在了一隻方小營帳前麵。 裴野追著他跑了一路,見他要往裏走,下意識伸出了一隻手要撈住他,可那貓兒隻一眨眼便衝了進去,他實在沒能攔住。 在看見那躺在一層薄毯上的小咪時,小貓兒隻覺得腦子裏“嗡”了一聲,小咪歪著頭平躺著,他呆呆愣愣地走到它身側,然後他看見了它嘴角的血跡。 小貓兒一聲不吭的,連呼吸聲都壓低了,他緩緩地把腦袋探下去,輕輕貼在小咪鼻尖上。 裴野看著他這樣,心裏也難過極了,於是也蹲下身去,輕輕地撫著小貓兒的後背。 小咪胸前的貓毛頓時濕了一片,小貓兒哭了半晌,這才忽然感覺到,小咪好像還有氣,隻是很微弱。 “喵!”他扭頭看向裴野,激動道,“喵喵喵!” 它還有氣! 裴野微微一愣,小貓兒怕陛下聽不懂,於是又喵喵咪咪地圍著小咪打轉,眼眶裏的淚止不住地滴落。 “去把秦太醫叫過來,”裴野忙吩咐旁側的宮人道,“快!” 秦太醫立時就提著藥箱進來了,方才戚椿燁已經請他替這隻傷重的小貓兒看過了,那時它的氣息已經是時有時無,脈象停的時候比起的時候還多。 反正怎麽瞧也不像是還能救回來的模樣,秦太醫就不太想再折騰它了。 可竟沒想到,它自己緩了一會兒,眼下呼吸竟又給順過來了。 “這狸奴的氣雖然順下來了,可氣息微弱,傷得又太重,”秦太醫斟詞酌句道,“隻怕救過來的幾率還是渺茫,而且這法子,實在很折磨……” “無妨,”裴野道,“你且試試。” 秦太醫被那皇帝和小貓兒這樣盯著,也頂不住壓力,隻好死貓當活貓醫,往小咪身上施了幾針。 隻見那第二針下去,小咪的身體一陣痙攣,小貓兒嚇壞了,趴在它耳邊喊它的名字,喵喵咪咪地同它說一些顛三倒四的話,要它堅持住,要活下來。 小咪迷迷糊糊地聽見了他的聲音,可卻沒力氣開口應答。 它當然想活著……來年開春,雙兒答應過它的,它還沒生小貓呢。 那幾針施完,小咪竟然挺下來了,一口濁氣吐出來,還真就活了。 * 一年後。 寇氏一族嫡係男丁,除七十以上耄耋、十六以下孩童,一應腰斬於市,家中女眷奴仆,或沒入掖庭,或發賣為奴。 寇氏被抄家清算的那一日,寇太後身著素衣,髻上未簪金銀,自請到慈恩寺修行,為寇氏贖罪,為江上社稷祈福。 裴野看也沒看她,一句話便應允了。 “那日先帝臨終托孤,我還怕他不肯選你,”臨到別時,太後一步步走近他,“誰知他糊塗一輩子,竟還有這樣清醒的時候……” “你生母……哦周氏,”太後笑了笑,將一隻點翠藍蝶金簪慢悠悠地帶在髻間,“她原來隻不過是哀家身邊的一個婢子,那樣低賤的身份!可她竟背著哀家,不要臉地勾引了陛下。 “飛上枝頭後,便拿這樣一隻破簪子來贈我,還以為哀家會和她相互扶持,還會像以前那般與她親近——她也配!” “我不過隨口騙騙她,她卻什麽都信,阿野你說,她那樣傻的一個女人,怎麽會生出你這樣一個處心積慮的壞兒子呢?” “夠了,”裴野打斷她,還是那副不冷不淡的腔調,“天色不早了,慈恩寺路遠,太後還是早點啟程吧。” 太後不肯走,就那樣笑吟吟地看著他。 寇氏倒了,可她終究還是太後,宮人們沒人敢上前攔她。 “你不敢聽嗎?”太後盯住了他的眼睛,“你殺了自己的同胞兄弟,滅殺了與你有恩的寇家,你心裏,難道真的就一點疚意也沒有嗎?” “那太後呢?”裴野不避不讓地對上了她的目光,“我那位阿娘與尚未出生的弟弟,可曾到太後的夢裏過?死在寇家霸權冷刀之下的諸多亡魂,太後可還記著他們的名姓麽?” 兩人冷冷地對峙了一會兒,最終太後還是扶髻起身,她臉上的笑意沒了,隻淡淡地呢喃:“走到今天的位置上,誰手上不是沾滿了血?他們擋了我寇家的道,死的不冤……” “至於周氏,那也是她活該,她若安安分分地做一個婢子,以哀家當年和她的交情,等她到了該出宮的年紀,哀家怎麽會不給她擇一門好親事呢?怪隻怪她太貪心了。” 皇帝自始至終都坐在明堂之上,目送著她的背影遠去,那女聲漸弱,連那最後一抹氣息,都被那灼白的日光燙散了。 他心裏並沒有複仇的快意,有的隻是一片茫然的惶惑感,這麽多年以來,他一直憑著這滿腔的恨意而活,可如今大仇得報,他也不再是當初那隻籠中困獸。 但他卻總覺得那支撐著自己往上爬的念頭忽然散了,他產生了一種,自己疲倦得不得了的錯覺,累得似乎都要支撐不住發上的玉冠了。 “陛下!”方啼霜忽然從後頭跑了出來,興衝衝地朝他喊,“小咪生了一窩小貓,我剛才數了數,一共有四小隻,現在正在我給它們搭的小窩裏喝奶呢,你快去看看。” 說完就沒輕沒重撲上來,一把扣住了裴野的手掌,催促道:“陛下你不要磨磨唧唧的啦,快點快點!” 這大明宮裏除了方啼霜,沒人有膽子敢這樣對陛下吼,裴野被他這連珠炮似的一段話一把拉回了現實,他扣著他的手,貪戀著他的體溫,很縱容地被他拽著跑。 “你急什麽?”裴野忽然笑了笑,“又不是你當爹。” 方啼霜理直氣壯地說:“這些日子都是我照顧的小咪,小窩也是我給它們搭的,那群貓崽子怎麽也該喊我一聲幹爹的。” 說起這個方啼霜就來氣,小咪養好病之後,他就央著裴野給小咪物色公貓,裴野每日裏都忙得連軸轉,哪有空管這些小貓兒的終身大事,於是便將此事托給了懷親王。 懷親王很樂意當這個紅娘,從府裏頭挑挑揀揀了幾隻成年公貓,便送進宮去讓小咪選。 小咪與小貓兒一商榷,最後便定下了一隻身姿輕盈的豹貓,誰知那隻豹貓高冷極了,看不起他們這兩隻大白貓,也不願意和小咪親近。 這可氣壞了小貓兒,每天舉著拳頭追它輦它,結果因為吃的比這豹貓多,動的比這豹貓少的緣故,小貓兒除了在體重上能碾壓他,其他地方相較於它,簡直就是隻廢貓。 小貓兒還不服氣,依然每天都要不自量力地抽空追打那隻可惡的豹貓。 有次那隻豹貓被他煩得受不了了,便結結實實地和他打了一架,害得小貓兒從小樹上跌下來,腦袋上頂了個大包。 可從那以後,那隻豹貓大概是被小貓兒窮追不舍的精神給打動了,忽然就看上了他,每日都要碾在他後頭,高冷地舔爪子,然後對他說:“好吧,我同意和你生小貓了。” 小貓兒被他這話驚得又跌了一跤,破口大罵道:“你這瞎了貓眼的傻東西,我是公的!” 然後回去就同陛下告了狀,連日把這隻心思不端正的豹貓給送了回去。 後來他又親自掌眼,給小咪選了隻身姿輕盈、態度溫順老實的花狸貓,小咪也很滿意,而且這隻花狸貓對小咪也很滿意。 兩貓甜甜蜜蜜了一陣,小咪便懷上了小貓崽。 可也就是這時候,那隻花狸貓忽然翻臉不認貓了,每日茶飯不思,想家想出去。 那日小貓兒正在院裏舔爪子曬太陽,忽然聽見那隻花狸貓對懷孕的小咪說:“咪,我要走了。” “去哪?” “回家,找別的貓生小貓去。” “哦,那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