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太愛他了,也正是因為愛極了,才不願意、也不舍得讓他做一隻困在金絲籠裏的鸚哥兒。 “對了,你昨日說給孤做的禮物呢?”兩人昨日鬧得太荒唐,因此連他都將這一茬給忘了,“都今日了,也沒見著影兒。” 方啼霜這才想起了禮物的事,於是借機將那畫箱提回了寢殿,而後又繞去猛虎堂,問婉兒要那枚荷包。 事情過去這樣久了,婉兒都有些記不清了,見他來要,便慌忙道:“奴婢也記不清了,像是收在了一隻小箱匣裏,您先等等,奴婢去找一找。” 方啼霜心裏藏著事,一離開禦前,便覺得呼吸舒暢多了,故而便不慌不急地同她一道找:“沒事,你慢些找,我不著急。” 他話音剛落,便聽婉兒忽然道:“找著了!” 方啼霜卻不是很提的起勁的樣子:“這麽快呀——給我瞧瞧。” 婉兒拍了拍上頭粘的線頭,而後才遞給了方啼霜:“主子那日不是才做到一半麽,那樣好的料子,奴婢看著可惜,便又添了幾針,再加了些穗子上去。” 方啼霜接過那隻荷包,左看看右瞧瞧,他那刺繡縫的一塌糊塗他是知道的,故而那日才半途而廢了,眼下被婉兒縫好了,到底還是有了點荷包的樣子,不像從前那般難看了。 “真好真好,”方啼霜很高興地說,“婉兒你手真巧,多虧你了,我正愁我那半成品拿不出手呢。” 婉兒稍稍一愣:“主子您是要……拿這個、送給陛下?” 方啼霜點了點頭:“怎麽啦?” 婉兒恐怕自己說了實話,要傷了他的心,故而便拐彎抹角地問:“嗯……陛下會喜歡這個嗎?” “當然啦,”方啼霜完全沒聽懂她的話外之意,“他要是敢不喜歡,我就揍死他。” 婉兒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不由得覺得聖人有點可憐。 方啼霜拎著那隻荷包,開開心心地往正堂裏去了,他背著手,將那枚荷包藏在身後後,欲擒故縱地問道:“陛下,你猜猜我手上拿著的是什麽?” “一幅畫?”裴野順著他的意猜道,權當逗小孩兒玩了,“還是你那貓毛團成的球?” 這小貓兒還小的時候,陛下有一年生辰,便收到了小貓兒給他搓了大半年的一顆純白色的毛球,現在還用一隻大匣子裝著,收在寢殿裏呢。 “才不是,”方啼霜笑著走到他麵前,“那些都太俗氣了。” “哪兒俗氣了,”陛下也笑了笑,“尋常人能收到家裏小貓兒親爪揉的貓毛球麽?” 方啼霜卻忽地蹲下了身,往他腰側一瞧,裴野腰際除了那枚玉佩,還有一隻繡工精細的龍紋荷包,他尋常在宮裏使不上銀子,因此裏頭裝的都是特製的香料。 若不與他腰際那隻荷包作比,那方啼霜手上的隻荷包至少還有個荷包樣,可眼下他親眼瞧見了陛下用的那隻荷包,卻忽的覺得自己的禮物有些拿不出手了。 “怎麽了?”裴野很敏銳地覺察出了他的情緒,“什麽禮物這樣寶貝,到現在也不肯給孤看一眼。” 方啼霜有些不好意思地捧出了自己那枚荷包:“我還以為刺繡和畫畫一樣容易呢,可是我縫的好醜啊。” 裴野笑了笑,並不嫌棄他的手藝,反而還安慰道:“挺漂亮的,你第一次寫字的時候不也連筆都拿不好麽?能有這樣的耐心,做完一個荷包,已經很了不起了。” 他稍稍一頓,而後又道:“孤正想換一隻荷包呢,你替孤帶上吧——縫的時候沒紮著手吧?” 方啼霜下意識搖了搖頭,而後又一點頭,不知怎麽,又委屈上了:“紮了好幾下手,當繡娘的人可真辛苦。” 裴野稍稍俯身,看著他蹲在那兒,很乖巧地替自己係上了那枚其貌不揚的荷包,他輕笑了一聲,而後忍不住輕攬過他的後頸,在他發旋上落下了一個吻。 “傷在哪兒了?給孤瞧瞧,”裴野溫聲細語地問道,“孤給你吹一吹。” 方啼霜伸出左手,撒嬌道:“十根指頭都傷了,疼死我了。” 裴野很縱容地一笑,而後牽起他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地吹他那些早已愈合的傷口。 方啼霜看著他的眼睫,垂落的目光溫柔而灼燙,分明隻是這樣一個簡單而又日常的動作,方啼霜的眼眶卻不自覺地濕潤了。 那一瞬間,他清晰而真切地感覺到了裴野對他的愛意,被這樣的愛意包裹著,他隻覺得心裏又酸又軟,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交到他手裏才好。 “阿野,”方啼霜癡癡地說,“你可真好。” 陛下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現在才發覺呢?孤什麽時候對你不好了?還逮著空就要來氣孤,小沒心肝的。” 方啼霜噘著嘴“哼”了一聲,狡辯道:“我什麽時候氣過你了?我怎麽都不記得了?” “再說了,”他理直氣壯道,“定是我上輩子是個大善人,這一世老天才把陛下指派給我做‘娘子’的。” “誰是你娘子?”裴野捏起他的臉,“又找打呢你?” 方啼霜笑得賤兮兮的,嘴硬道:“阿野就是我娘子,我是你郎君,你怎麽對你郎君的,嗯?還敢捏郎君的臉了,我要休了你了!” 裴野氣急了,一把將他按在桌案上,一麵咬著他的唇,一麵隔著衣襟揉他鎖骨往下的那一點。 “你哪來的膽子敢休孤?”裴野手上力道不輕,“你再說說,誰才是郎君?” 方啼霜都快哭了,他從沒被人碰過這兒,才不過一會兒,便喘了起來,身下的貓尾巴也頂著了衣裳,他羞紅著臉,回頭見那正堂的殿門還敞開著,唯恐有宮人進來,支吾著說:“別這樣,我們不能在這兒……” 裴野卻有些來勁了,手上不肯停,還要繼續逼問他:“誰才是郎君?” 方啼霜這會兒聽見一點兒外頭的風吹草動,都羞得要死,因此隻好委曲求全道:“你,你是郎君,好了吧?” 裴野這才俯身將他抱起,帶著他往寢殿裏去了。 …… 半個時辰後,方啼霜躺在陛下的臂彎裏,在他耳邊嘀嘀咕咕地抱怨道:“你怎麽這樣壞啊?我都要被你蹭禿嚕皮了,說了那麽多次了,你還不肯停……要是被你蹭壞了,我以後尿不了尿了怎麽辦?” 裴野才從方才那曖昧的氛圍裏醒過神來,聽見他這樣委屈的抱怨,忽然樂了好半晌。 “那有什麽辦法,”陛下刻意模仿著他尋常說話的語氣,“誰讓你上輩子做人太壞,這輩子可不就攤上孤了,倒黴唄。” 方啼霜氣死了,低頭就往裴野手臂上咬了一口,這一口不是嚇唬他的,是真咬。 裴野吃了痛,慌忙掰開他的臉,而後在自己那條手臂上,瞧見了一排整整齊齊的牙印,他還真不知道,自己怎麽還養了一隻屬狗的貓。 “方啼霜!”陛下真想再將他按在身下,狠狠地蹭上一回,可又舍不得見著這小孩兒哭,故而隻陰陽怪氣道,“剛認識你的時候多好啊,文文靜靜的,會唱歌哄睡人,還幫整理衣裳,早知道你是這樣……” “你就不願意和我在一塊了?”方啼霜方才被他摁著蹭了好半天,現下聲音都哼啞了,可還是不肯示弱地舉起了拳頭,強買強賣道,“我們都幹過這樣齷齪的事了,用過的色料是不許退的,你現在嫌棄我了,來不及了!” 裴野稀罕他還來不及,何來的嫌棄,可聽他這樣的語氣,還是覺得好笑。 “孤哪敢嫌棄,”裴野在他額上落了一吻,玩笑道,“誰讓孤就栽你身上了,隻好自認倒黴了。” 方啼霜掰開他的人手臂,扭過身去,不要枕他的臂彎了,明明冷著臉不肯理他,可卻還要在旁邊哼哼唧唧地惹他注意。 裴野拿他沒辦法,隻好湊過去,低聲下氣地哄他。 “方才蹭我的時候怎麽不覺得倒黴?”方啼霜一爪子拍開他伸過來的手,氣呼呼地說,“吃我嘴的時候怎麽不覺得倒黴?” 陛下聽他的語氣,忍不住笑出了聲。 方啼霜頓時更氣了,熱鍋裏的泥鰍一樣,側躺著在床沿邊上跳了跳:“還笑!” 裴野生怕他滾下去了,忙伸手攬住他:“錯了錯了,孤不笑了,方才那是開玩笑的,今晚叫小廚房給你烤兔子吃,好不好?” 方啼霜哼聲道:“不吃兔子,我要吃烤鵝。” “成,”裴野笑了笑,“冷庫裏還有前日江南上貢的新橙,你吃不吃?” 方啼霜兩眼放光,可礙著麵子,又不肯太激動,隻哼哼唧唧道:“蠻吃一點吧,你讓人隨便裝兩筐來。”第九十二章 “這東西你哪兒來的?” 方啼霜被那兩大筐橙子熨平了心肝, 接下來的兩日裏,除了逼著裴野給他剝橙子吃, 便是在吃橙子的路上。 他不肯要切好的橙子,說是用刀子切過了,便少了些滋味,陛下雖然很不解,但還是不厭其煩地用小刀給那橙子削了皮,而後再仔細地將上頭的白膜給剝幹淨。 方啼霜花了兩日時間, 一個人吃了快一筐的橙子,吃的整張臉都發了黃,看見橙子就要倒胃口,這才終於消停了。 他的注意力從貢橙上挪開以後, 某一日午憩時, 方啼霜終於想起了自己藏在畫箱裏的那本小畫冊, 他都快把那小冊子忘記了, 自從將其從外頭帶回宮裏,那本小畫冊便一直躺在他的畫箱裏,他是碰也沒碰過。 方啼霜思忖片刻, 接著又翻身下床, 然後偷偷摸摸地貓到自己那隻小畫箱旁, 旋即取出了裏頭那本燙手的畫冊,做賊一樣塞進外裳裏去。 在這寢殿裏看這樣的壞書,實在太危險了,說不定什麽時候裴野便會悄沒生息地走進來。 方啼霜仔細地想了想,於是便輕車熟路地貓進了偏殿的一間小屋裏, 以往他畫小畫不願意給人看, 或是和陛下拌嘴吵架的時候, 都要躲到這裏來。 方啼霜對這本畫冊真是好奇極了,坐在那小屋的凳子上鄭重翻開第一頁,隻看了一眼,卻忽而覺得頭皮發麻,腦袋熱暈暈的,總感覺有人在盯著自己瞧。 於是他又隻好抱了隻團蒲,窩到桌案底下,點著一根矮燭偷偷地翻看。 那冊子裏畫的東西實在很大膽,一開始還是普通的男男女女,一頁換一種姿勢,一頁比一頁要不堪入目,到後來便出現了兩個男人或是兩個女人,再後邊便更離譜了,人數不斷變多,性別組合也越來越繁雜。 方啼霜被那畫中人的行為燙了眼,很怕一會兒要長針眼,於是便自欺自人地抬手遮了眼,從指縫裏看那小畫。 沒一會兒,他腦袋上便頂出了一對貓耳朵,不知道是不是叫那橘紅色的燭光給燙的,方啼霜的臉上從麵頰處紅到了脖頸,像快要燒起來了。 與此同時,寢殿裏。 裴野批完了周章,正打算來給方啼霜掖掖被角,可他人到了床前,卻隻見一床被掀開的被衾,根本沒見著方啼霜的人影。 方啼霜隻要一用過午膳,兩眼便要發暈,一年之中幾乎沒幾日是不用午憩的,因此這樣的情狀,實在很不尋常。 故而陛下便循著順序,去了幾個他往日裏很愛待的地方找了找,等尋到那小屋前的時候,他隻見那屋門緊閉,便知道那小貓兒是躲在此處了。 裴野也不出聲,隻出手輕輕一碰,便發現那傻小貓兒又忘了鎖門,他勾著嘴角一笑,而後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第一眼,陛下並未見著他人,第二眼,陛下忽地蹲下身,與那立著貓耳朵紅著臉的方啼霜對視了一眼。 後者立時瞪大了眼。 “啊!”方啼霜慌忙把那本畫冊往身後一藏,做賊心虛地問,“你、你怎麽來了?也不敲門,也不出聲,你要做什麽?” 按理說他眼下連貓耳都冒了出來,耳朵是很靈的,可他方才被那畫中人那樣淫|亂的做派看花了眼,一門心思全撲在那畫裏,哪裏還能分神去聽那門外的動靜? 裴野緩步走到那桌案邊上,而後蹲下身,仿佛知道他在偷看什麽似的,朝他很輕地一笑:“孤倒想先問問你,你今日不午憩,躲在這小屋裏做什麽?還有,這屋裏有椅子你不坐,為何非要藏在這桌案底下,你是做賊了麽?” 方啼霜的心跳又快又重,像是有人拿了隻大鼓,在他心裏不要命地擂著。 他分明連話都要說不清楚了,可還要嘴硬地辯解道:“我今日不困,我這是在看書呢。” “什麽書要躲在桌底下才能看?”裴野忽地又湊近了些,方啼霜那樣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他一眼便知道他是在做壞事。 方啼霜下意識往後退,後背抵著牆,慌忙避開他的視線,像是個闖了禍的小孩兒似的,低著腦袋繼續撒謊:“是本雜書……” 他稍稍一頓,而後又強調道:“但是是本很好的雜書!我要繼續看了,陛下你快走吧。” 裴野才不信他的話,硬是擠了進去,與他貼在一起坐,而後又忽然轉過身,猝不及防地就要搶他藏在身後的那本畫冊。 方啼霜怕極了,於是隻好慌不擇路地將他抱住,然後半貼半撞上去,重重地吻他的唇。 裴野被他這莫名其妙的一吻給親蒙了,一時也忘了要搶書的事,下意識回扣住他的腰,壓著他的下巴,一寸一寸地吻。 半晌之後,先吻人的方啼霜靠在陛下懷裏,輕輕地喘。 “要叫旁人瞧見了,”裴野很輕地在他耳邊說,“咱們這樣大的人了,卻還這般擠在桌底下坐著,恐怕要笑掉大牙了。” 方啼霜有些不服氣,反駁道:“他們要笑也是笑陛下,是你硬要擠進來的……啊你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