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啼霜又小睡了一覺,然後才爬起來用早膳,他走了幾步路,隻覺得渾身都像是散了架,坐著也變扭,站著又難受。  他身殘誌堅地走出了寢殿,可到廊簷下便不成了,於是便隻好就近找了個位置落座。  他在那兒坐了沒一會,曬到了半身陽光,不多時,便有隻小黑貓跳上了他的膝頭,這小黑貓是小咪的幺兒,有一雙很漂亮的碧眼,方啼霜給它取了個名字,叫“煤球”,不過它大概並不喜歡這個名字,每次方啼霜這樣叫它,他都不肯應。  “你阿娘呢,”方啼霜撓了撓它的頭頂,“最近怎麽都沒見著她?”  煤球甩了甩腦袋,應聲答道:“捉鳥去了。”  方啼霜有些嫌惡地嘖了一聲,很鄭重地同它說:“你去和你阿娘說,撲鳥還行,千萬別去捉耗子,太嚇人了。”  煤球並不能理解他的話,很迷茫地答:“可我們看見了就想捉啊。”  方啼霜覺得它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故而便很寬容地退了一步:“那你們捉完了,別叫我看見就成。”  這一人一貓你喵兩聲,我喵兩聲的,有位小宮婢在路過方啼霜時,忍不住便好奇地多看了他幾眼,不慎卻將袖中的手帕弄掉了,那帕子輕飄飄的落在地上,她似乎也沒發現。  方啼霜卻一眼就見著了,下意識便蹲下身去,將那方手帕撿了起來,而後艱難地小跑著追上去還給她。  “芸兒姐姐,你帕子丟了。”  那宮婢頓時紅了臉,正想伸出手去接,可她一扭頭,卻忽地瞧見了裴野的身影,便連忙改口說:“這帕子不是奴婢的,小主子認錯人了。”  方啼霜不明所以,還傻乎乎地把那帕子往她手裏塞:“明明就是你的,我看著你掉的。”  那宮婢使勁搖著頭,就是不肯要,而後幹脆紅著臉跑了。  “霜兒。”裴野在他後頭喚了他一句。  方啼霜回頭應了聲,然後依然看著那小宮婢匆忙離開的背影,有些疑惑。  裴野從後頭走上來,攬過方啼霜的腰,看見他手中那塊香帕,不由得皺了皺眉。  他搶過方啼霜手裏的帕子:“她不要就丟了,你抓這麽緊做什麽?”  方啼霜不解道:“可是明明就是她丟的啊……”  “女子的手帕可做定情信物,”裴野恨鐵不成鋼地掐了把他的腰,“你應該把她叫回來,讓她自己撿,別地上掉了什麽你都要拾起來。”  方啼霜吃痛,回頭瞪了他一眼,又覺得他有些小題大做:“不就是個手帕嗎?陛下老是大驚小怪的。”  大明宮裏統共就裴野和方啼霜兩個健全男人,陛下雖貴為天子,而且容貌與身量都是一等一的,隻可惜不近女色,那些小宮婢們試探了幾回,便死了心思。  可她們也正是青春年少、知慕少艾的年紀,方啼霜的樣貌同樣出眾,又生的親人,隻在裴野麵前做壞,在外人麵前,從來靦腆又乖巧,一直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少年郎。  陛下已經不止一次見這些宮婢們偷看他,還試圖給他塞自己的貼身手帕的事了,他心裏恨恨的,覺得方啼霜實在是太招人了。  可偏方啼霜每次還都很高興地同他炫耀,說那些宮女姐姐們有多疼他,還把自己心愛的珠花摘下來贈他,他還很臭美地往自己鬢邊戴。  裴野將他按在椅背上教訓了兩回,他才肯知錯,這之後是不把那豔麗的珠花往頭上戴了,可下回若再有旁人要送他,他還是照收不誤。  一回兩回的,陛下便隻當他是不知事,可那頭花他都沒收了一箱匣了,方啼霜還在那裝傻充愣,便實在是很欠教訓了。  方啼霜後來倒是和他坦白了,說自己很樂意看見裴野為他吃味的樣子,陛下本來要生氣,可常常是被他主動一吻,便忘了要氣了。  “你再這樣,”裴野不太高興地說,“往後孤便也要她們的手帕,戴她們的珠花。”  方啼霜立時便往他腰上捶了一下,惡狠狠道:“你敢!”  他向來是寬於待己,嚴於待裴野的,他自己可以和小宮婢們鬧在一塊,可陛下要是敢和旁人眉來眼去,他便要吃味發火,鬧好大的脾氣。  “孤怎麽不敢,”裴野酸溜溜地說,“就許你同她們鬧來鬧去,不許孤多瞧她們一眼了?好沒道理。大明宮裏這樣多的宮婢,每人的名字你都記得清清楚楚,你害不害臊?”  方啼霜推了他一把:“我和她們清清白白的,記名字有什麽了不起的,陛下不也記得清清楚楚的?你還知道雲太妃宮裏的宮婢們都叫什麽名字呢,你才不害臊。”  裴野也就是嘴上抱怨,他心裏是清楚的,方啼霜與這些宮婢們幹幹淨淨的,出不了什麽事,道理他都明白,可回回看見了,不免還是要吃味。  “好了,”裴野將心頭那點火氣壓了下去,打算攢起來以後一起放在床上報複,於是臉色一變,又上前摟著他哄,“是孤不害臊,行了吧?一會兒孤批完了奏章,帶你去行宮裏泡湯泉,好不好?”  方啼霜隻聽聞過那幾個湯泉名,但卻從來沒去過,裴野不愛享樂,平日裏總忙得要死,也沒空帶他去,這回忽然提起,方啼霜當然是樂意的。  “要帶點吃的去吧?”方啼霜自言自語道,“一會兒泡著泡著該餓暈了。”  裴野笑了笑:“你要吃什麽便讓小廚房去做,權當是踏青去了。”  方啼霜很高興地點點頭,眼下正值春末夏初,踩著春日的尾巴,也能勉強稱得上是去踏青。  做好決定後,他便推搡著把裴野搓進了正堂,要他快些把那些奏章批完,而自己則回了寢殿裏去,央婉兒替他收拾換洗的衣裳。第九十四章 “你我成親,願不願意?”  裴野一直都很勤勉, 平日裏無論有多忙,也不會將當日的奏章留到第次日再批, 今日為著能早些和方啼霜一道去驪山行宮,效率便更高了,隻費了不到一個時辰,便將那一桌的奏章都看完了。  待陛下批完了奏折,方啼霜那邊也張羅好了吃食與換洗衣裳,兩人黏在一起, 歡歡喜喜地上了轎輦。  方啼霜才上轎不久,便往前一傾身,而後掀開轎簾往外望。  裴野順著他的動作望過去,隻見他半張臉都埋在了外頭的金光裏, 那長而卷的睫羽頃刻變得透明了起來。  他下意識伸出手, 勾攬住他的腰, 將他往回一拉, 扣進了自己懷裏:“看什麽呢,這麽好看?”  “沒看什麽,”方啼霜倒不是為了看著什麽才探出頭去, 隻是每回乘車, 下意識地就想往外頭張望一張望, 他稍一皺眉,然後道,“我不要和你擠一塊,熱死了。”  裴野卻不肯遂他的願,他越是躲, 陛下就越想使壞, 他用那隻很燙的手捂住了方啼霜的臉:“胡說, 今日天哪裏熱了?孤還覺得有些冷了呢,你快來抱抱我。”  “太嬌氣了,”方啼霜很嫌棄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很大方地攬住了他,“哪有你這樣的一國之君?說出去可是要讓人笑掉大牙的。”  裴野笑了笑,反問他道:“除了你,誰還敢不要命地來嘲笑孤,嗯?”  兩人眼下有了枕席之情,隻覺得關係比原來還要更加親近了,從前他們隻是心意相通,雖說愛也愛極了,可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但如今兩人連心帶身,都已經到了毫無保留地步,那兩顆一直微懸的心,也都安定了下來。  “阿野,”方啼霜忽然把腦袋枕在他胸膛上,“我以後要與你一道早起去練劍了。”  裴野心裏倒是很樂意他能陪自己一起練劍的,可瞧一瞧他那小身板,還是覺得有些愁人,也不知道他能使得起什麽劍,一會兒再把手腕給閃了,拿不了畫筆,恐怕又要哼哼唧唧地來折磨他了。  可陛下到底舍不得挫滅他的鬥誌,於是隻道:“那你也得起得來,天不亮就要從床上起來了,你受得了?”  方啼霜卻很堅定地說:“當然——你看不起我呢?”  “以前阿娘帶我趕路來長安的時候,每日也是天不亮就上路了,”方啼霜有些驕傲地說,“我勤奮的時候,陛下你恐怕還在床榻上睡大覺呢。”  “孤哪能看不起你?我們霜兒最是了不起了,隻是這點早起的苦,想必你還是吃的了的。”裴野笑著搓了搓他的腦袋。  這麽多年下來,就這一件事兒,方啼霜都快和他吹過無數遍了,那上京途中是多麽多麽的辛苦,如何如何挨餓受凍,陛下都要倒背如流了。  可裴野隻消仔細一想,便能發現他話裏有些細節根本經不起推敲,想是他那時候年紀太小,如今對這段記憶早就模糊了,可為了吹噓得夠勁,便還是順口補上了一些細節。  裴野從來不拆穿他,每回聽他提起,都是不厭其煩地充當一個傾聽者。  末了還要捧他幾句,諸如什麽“你怎麽這麽厲害啊霜兒?”“要是換作孤,恐怕都要熬不住了。”  這些車軲轆話,陛下每回都輪換著說,可方啼霜每回都還是聽得很開心。  方啼霜對他的回答很滿意,於是便又抬頭在他下巴上碰了一下,而後又道:“陛下,我還想開一間畫舍。”  裴野想也不想便答應了:“好。”  方啼霜原本打好了一肚子的草稿,包括為什麽忽然想開畫舍,要開在哪兒,賺了錢以後他倆該怎麽分,可卻沒想到陛下竟然問也不問就答應了。  “你怎麽不問問我為什麽要開畫舍呢?”  裴野笑了笑,盯著他的眼睛,哄小孩兒似的:“那你為什麽要開畫舍呢?能不能和孤說說?”  他笑,方啼霜便忍不住也笑:“婉兒姐姐不是就快要出宮了嗎?她以前同我說過,不想一出宮便回家嫁人,這些年她自己也攢下了一些積蓄,想著出宮以後,能開間小鋪子什麽的。”  “我就想啊,她既然要開間小鋪子,不如就替我經營這間畫舍,把畫舍交到旁的什麽人手上,我也不放心,”方啼霜狡黠一笑,顯然已經在心裏將這事都琢磨好了,“況且這幾年我的畫也越賣越好了,也不能總去麻煩先生替我賣畫,陛下你說是不是?”  裴野現在正鬼迷心竅著呢,無論他現下說什麽,恐怕他的回答都會是“是”或者“好”。  不多時,那轎輦便停了下來。  方啼霜今日一步路也不願意多走,便先將裴野搓下了轎,然後自轎上往陛下背上一跳,一手勾住他的脖子,接著又故意喊了一句:“駕!”  堂堂天子被人當成馬來騎,可他的麵上卻看不出半分不悅,不知道是不是戚椿燁的錯覺,他總覺得裴野似乎還挺樂意。  雖然並沒有哪個不長眼的宮人敢來嘲笑皇帝,可裴野為了稍微挽回點麵子,還是裝模作樣地往方啼霜大腿上摜了一巴掌,而後又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罵道:“你又皮癢了是不是?”  方啼霜貼在他耳邊,很小聲地反唇相譏:“陛下昨晚騎了我一夜,還不許我騎騎你了?到底是誰皮癢了?”  裴野聽了他這話,頓時便裝不下去了,隻輕笑一聲,而後偏頭同他耳語:“好霜兒,在外頭多少給孤點麵子,成不成?”  方啼霜輕哼了一聲,沒說話,算是同意了。  陛下背著他,方啼霜便趴在他背上指這指那,一路的景色看下來,方啼霜的心情好極了,在他耳邊說:“這些桃花怎麽種在這兒啊?這裏這樣冷清,多可憐啊……”  裴野以為他是想說這些桃花孤芳自賞,所以可憐,心裏便覺得他思想上很有長進,故而便道:“空穀幽蘭獨自香,人便以為其花誌本高潔,可其實不過是人太把自己當回事了,百花生而美,不被人瞧見,它也依然芬芳,這世間並沒有哪一朵花,是專為了被人瞧見,才要開放的。”  方啼霜卻形容怪異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道:“我是說,這兒這樣冷清,若這些桃樹都結了果,那豈不是那些桃子都要爛在地裏了?這也太可惜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這才發現方才他們壓根不在一個頻道上,方啼霜覺著裴野有病,陛下則覺著他庸俗,可這也並不妨礙兩人繼續往下聊。  裴野稍稍默了會兒,而後又開口應道:“這些桃花開的漂亮是不假,可那果子結的卻不怎麽好,你若是喜歡,一會兒便叫他們挖一棵帶會去種。”  “一棵不夠,”方啼霜貪心地說,“方才見過的杏樹、李子樹,我都要挖回去,把咱們的院子種成果園。”  這點小小的願望,陛下當然都盡數應下了。  這園子終於走到了盡頭,裴野走得有些累了,方啼霜也看得有些乏了,兩人這才想起了今日來這的正事。  他們是來泡湯泉的,而不是來賞花的。  兩人終於來到湯泉邊上,方啼霜卻愣住了,雖然這湯泉修建的很大,很漂亮,可是……  “陛下,”方啼霜回頭問那個正在更衣的天子,“這湯泉上頭怎麽沒有頂呢?”  裴野一時也被他問住了,這湯泉行宮並不是他修建的,這兒的一磚一瓦,存在的時間恐怕比他倆的年齡加起來還要長。  他想了一想,然後答道:“許是太|祖皇帝泡湯泉時喜歡看風景吧,這兒的林子這樣密,又有宮人侍衛在外頭守著,沒人會往這裏來的。”  方啼霜被他哄勸著,這才猶猶豫豫地脫了衣裳,雖說這兒連個人影也不見,可他心裏到底還是有點膈的慌,故而才一出去,便閉著眼往水裏一跳。  陛下追出去時,隻瞧見了一從驚起的水花,還來不及細想,便也跟著他跳了進去。  方啼霜壓根不會水,一落進去便傻了眼了,兩手在水裏四處亂抓,好在裴野及時架住了他的手臂,將他往水麵上一帶。  方啼霜嗆了口湯泉水,在那一邊抹眼睛,一邊呸呸呸:“這水也太難喝了,一股怪味。”  裴野忙從池邊上取來了一塊棉巾,心有餘悸地替他擦臉:“那兒不是有台階嗎?怎麽這樣不要命地往下跳?”  方啼霜循著他的目光望去,這才發現不遠處便有一道台階,可他一點也不覺得是自己的疏忽,還要嘴硬的抱怨道:“我怎麽能知道?你也不早告訴我。”  這湯泉不過才淹到裴野的胸口,可方啼霜並沒能繼承到他阿爺的身量,每日山珍海味地吃著養著,還是讓那湯泉水淹到了他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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