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行之笑得更開心,可眼前的場景卻忽然全部離他遠去,謝安珩稚嫩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他睜開眼,還有點沒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對上熟悉的墨色雙瞳。 恍惚中,這雙眼睛和剛才那對濕漉漉的眸子重合。 謝行之一時間看愣了神。 直到這雙眸子的主人出聲驚醒他:“哥哥做夢了?” “嗯。”謝行之扶著額頭把自己撐起來。 他揉了揉太陽穴,發現原來已經是第二天早晨。 餐車都已經停在了小桌旁,精致的早餐擺好了,小米粥還在散發騰騰的熱氣。謝安珩坐在他床頭,也不知道盯著他看了多久。 謝安珩的目光落在他嘴角殘留的笑意上,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蜷縮了一下,耷拉著眼皮問:“你一直在笑。” “夢到誰了?岑向陽嗎?” 謝行之放下手,轉頭盯著他看了半晌,頗有些無奈地道:“夢到你了。” “……” 房間內當即安靜,謝安珩像是沒料到這個答案,一時間怔住了,好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來。 謝行之還有些沉浸在剛剛的夢裏,笑了笑,輕聲說:“我夢見我們最開始到九安區的時候一起開的第一間店鋪,還記得麽?就在租的房子背後那條街上。” 他轉過頭,看見謝安珩垂著眼皮,似乎在回憶。 謝行之於是繼續道:“你每天一放學就往店裏跑,那段時間生意還挺好,店裏賣的鹵鴨腿你最喜歡吃,剛開始招的店員總是忘記給你留,好幾次你回來晚了,賣完了,都沒能吃上。” “我就在後麵的小鍋裏再給你單獨做一頓,再後來幹脆每天都給你加一份留著。” 他露出懷念的神色。 謝安珩耷拉著的睫毛顫了顫。 “我剛剛還夢到第一次教你腿法的時候。”想到剛才夢裏的小孩在他懷裏撒嬌,謝行之又忍不住笑起來,“我說讓你往我身上踢,怎麽說你都不肯,最後踢了一下也是做做樣子,比撓癢癢還要輕。” “然後你向陽哥笑你,你還害羞地往我懷裏鑽,學他說的那一句怕把哥哥踢疼了不敢用力……” 謝安珩忽然一動,身下的椅子在地上劃過去,發出“嘎啦”一聲響。 謝行之被他打斷。 他笑了笑,心道謝安珩一年過去還是這樣臉皮薄,便停了下來。 而另一邊座位上的謝安珩卻在謝行之看不見的角度攥緊了扶手,指尖都微微發白。 許久過去,他扯了扯嘴角:“事到如今,哥哥又何必再說這些……” 謝行之轉過頭:“嗯?” 謝安珩猛然轉頭站起身,背對著他,似乎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你放心,我不會再對你做什麽,你也沒必要講這些言不由衷的話哄我開心。” 謝行之怔忪,嘴唇動了動,還想再說點什麽解釋。 但謝安珩絲毫不給謝行之喊住他的機會,拉開把手就離開了房間。 - 晚上。 臥室內。 夏嘉譽再次從窗戶翻了進來,把趙鴻鈞帶給他的信件交給謝行之。 信件是打印下來的,除此之外,趙鴻鈞還很體貼地給他帶了一部手機,不過很可惜,謝行之打開試了一下,在這裏用不了。 “我的手機也不行。”夏嘉譽抬頭四處望了望,但沒找到什麽。 想想也知道謝安珩不會這麽容易讓他們拆招,謝行之道:“手機發消息還可能被攔截,就是得多麻煩你跑幾次。” 夏嘉譽搖搖頭:“沒關係,不麻煩,我本來在家也沒什麽事情。” 信封都還是粘和完好的,對於這一點謝行之也很信任他,便當著他的麵把信拆了起來。 夏嘉譽倒是很避嫌地站在一旁,不去看信紙上的內容。 但他見到謝行之越看眉頭皺得越深,還是忍不住問:“怎麽了?” “情況不太好。”謝行之將信折起來撕碎,丟進浴室的下水衝掉。 趙鴻鈞夫妻二人連夜趕回滿北市,又聯係了許家的家主和他所有能動用的人際關係,一番灌酒之下,從許家老頭子的嘴裏問出了一點名堂。 大意是除了施家母女和夏景輝,整個滿北市想要拉謝安珩下來的人還有不少。 如今由施家牽頭,有了主心骨,曾經被謝安珩得罪過的人紛紛蠢蠢欲動。 謝安珩現在完全就是深陷風暴中心,隻要棋差一著,就有可能滿盤皆輸。 而有了他這一年來踩著其他人上位的先例,一旦他這次敗了,施家人和夏景輝必然不會還有仁慈之心。 夏嘉譽一直跟在他身後,見他心事重重,猶豫半天,還是說:“你很擔心他。” 這個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謝行之坦然點頭:“我朋友帶來的消息,現在的情況對他來說很不樂觀,但我在這裏也幫不上忙。” “你可以和他談談,如果他願意聽你的,讓他退出這場爭鬥。”夏嘉譽望著他。 謝行之笑了笑:“退出?” “我不可能讓他退出,夏景輝是他的生父,這些家產如果他有能力爭得,那就是他的。”他語氣平靜,“我隻是擔心他的安全。” 謝行之微微皺起眉頭:“而且他現在對我心懷怨氣,隻要提起這些商場上的事,他就完全不願意跟我講話了。” 夏嘉譽咬著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心裏根本藏不住事,謝行之一眼便看出他在想什麽:“你不用覺得為難,你本來就站在你母親那一邊,就算知道一些消息,也沒必要告訴我。” “你幫不了他的。”夏嘉譽忍了好久,突然道。 謝行之一愣:“什麽?” 夏嘉譽用力抿一下唇,眸光跳躍:“我母親的計劃已經基本上完成了,這件事情……他沒有抵抗的餘地,你做什麽都隻是徒勞。” 房間裏靜默下來。 安靜了不知道多久,謝行之才低聲道:“不管怎麽樣,能幫上他一點是一點,就當把這一年欠他的補回來。” “欠他?可是你根本什麽都不欠他呀?”夏嘉譽睜大眼睛。 謝行之輕輕搖頭,並不作答。 沒有走他上輩子的路,確實是謝安珩自己的選擇。 但他這幾天靜下心來思考,他也不能完全把自己摘出去。 他從重生以來,就一直在過度依賴和相信上輩子的記憶和經曆。 無論是給謝安珩鋪路也好,還是他一直以來對謝安珩抱有的期望,這些都是他自己想要得到的,自認為謝安珩也會想要得到。 但這幾天的接觸下來,謝行之發現他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理解謝安珩。 無論是不是因為他這個變數,這一世的謝安珩都早就已經不是他的縮影了,而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他把自己的抱負強加在謝安珩頭上,可這輩子的謝安珩……他想要的,真的是實現那些所謂的人生目標,站在滿北市的巔峰嗎? 謝行之腦海中浮現出小時候的謝安珩望著他的那雙眼睛,那種孺慕和眷戀。 謝安珩從不反駁他提出的任何要求,對他布置的任務、定下的目標向來都是嚴格完成,再苦再難也沒喊過累。 但他每次都會說“我絕對不會讓哥哥失望”。 不是“我喜歡這麽做”,而僅僅是謝行之這樣要求,所以他便這樣做。 還有這幾天以來謝安珩對他的質問,那句讓他一度不能理解的質問有沒有後悔過曾經離開他。 “哎……”謝行之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夏嘉譽緊張道:“怎麽了?” “沒事。”謝行之搖頭。 他垂著睫毛,低聲道:“隻是我可能……一直都犯了個錯。” 這輩子的謝安珩想要的或許真的很簡單。 不是錢財,也不是留給他公司,更不是擁有多高的地位。 隻是陪在他身邊而已。 夏嘉譽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但他隱約知道會和謝安珩有關。 他不能理解謝行之對謝安珩究竟抱著一種什麽樣的感情,讓他即便遭遇了這樣的對待,也依舊毫不猶豫地站在他這一邊。 “你真的一定要幫他嗎?”夏嘉譽捏緊拳頭。 謝行之頷首:“當然。” 就當是彌補他的過錯好了,這次風波過後,再和謝安珩敞開心扉好好聊一聊,當年他的不告而別一定還引發了其他的誤會,才讓謝安珩對他心生怨懟。 彼此都有錯,說清楚就好。 夏嘉譽神色幾經變幻,終於忍不住道:“他們想把夏景輝偷稅的罪安在謝安珩頭上。” 謝行之:“什麽?!” “一年前,謝安珩剛剛進入夏家的時候還沒有這些權勢,身邊也沒有任何親信。”夏嘉譽把他了解到的情況悉數告訴謝行之,“他為了扳倒夏景輝,不得不先蟄伏,幫他做事,好像留下了一些把柄。” “我外婆派人找到了謝安珩一年前幫夏景輝處理錢款的記錄。”夏嘉譽似乎終於下定決心,堅定的看向謝行之,“他們明晚八點會在半島酒店見麵,我聽見她們說東西在一個u盤裏。” 謝行之短暫地驚異,隨即鄭重道:“多謝你。”第42章 “還有最後一件事。”謝行之迅速在腦中構建出他的計劃, “能不能再麻煩你幫我聯係一次趙鴻鈞?我需要找他要一樣東西。” “可以。”夏嘉譽深深地看他一眼,“但你必須對我保證,你做的一切都隻是保護謝安珩, 不會傷害到我母親和外婆。” 雖然謝行之最開始就說過他不想傷害任何人, 也不想看見任何人受傷, 但這件事畢竟事關重大,夏嘉譽還是想再聽他親口說一次。 謝行之對他一笑:“當然, 我向你保證, 不過這件事過後,謝安珩如果還想要爭奪家產,那就是他和你們家各憑本事了,我也不會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