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晝因為救戚雲遙而中毒,皇帝將華章宮最好的太醫派給了他。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太後很看重裴如晝,而作為太醫, 他們的身家性命,也全都係在了裴如晝的身上。  因此每每裴如晝醒來,總是會聽到太醫無比關切的聲音。  但是這一回不一樣, 除了關心、鬆了一口氣外, 裴如晝聽到更多的是無法遮掩的恐懼。  以及戚白裏看向他的眼神, 就像是看著整個世界。  最重要的是, 裴如晝在戚白裏的眼角邊,看到了一滴將要墜落的淚水。  ……戚白裏哭了?  這個時候他又後知後覺的意識到, 方才給自己說那句話的時候,戚白裏的聲音也在微微顫抖著。  他很緊張。  的確,戚白裏在緊張  裴如晝甚至不需要從對方的眼神中去尋找與驗證這種情緒, 因為戚白裏握著他的那隻手,已經將主人的所有心情泄露了出來。  戚白裏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會將自己的情緒藏起來, 在很多人的眼裏, 他是一個格外淡然的人。  而越是這樣的人,當他的目光中迸發出濃烈情感的時候,便越是不容忽視。  要是在往常, 裴如晝或許不會太在意戚白裏的眼神, 但是現在他剛才從幽冥界出來。看到過那黑霧和永宵神尊糾纏的他, 已經不像幾天前那麽單純了。  在目光相匯的那一刻,裴如晝本能地將眼神移了開來。  下一刻,兩人都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麽,一群人忽然出現在了裴如晝的眼前。  裴如晝醒來的時候正是深夜,隻有戚白裏一個人始終睜著眼睛守在他的身邊。而現在聽到這裏的動靜,一邊的宮女終於反應了過開,並將在外間休息的人都叫到了這裏。  太醫、宮女、太監,還有郡主,他們將裴如晝和戚白裏隔開。  床榻上的少年,耳邊全是太醫們激動的聲音——他們都說,裴如晝吉人有天象,哪怕是九死一生,他都能闖過這關。  不過是刹那之間,這些聲音和人便把兩個原本在一起的少年,隔到了遠遠兩端。  因為戚白裏的突然離開,裴如晝的手也一下子墜了下來。  看到戚白裏現在的眼神,裴如晝想要開口讓他留下,但是直到這個時候,病中在幽冥界逛了一圈的他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沒有辦法開口說話。  裴如晝的嗓子,就像是被火燎過一樣,又幹燥又疼,一丁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這樣的感覺,將裴如晝沉睡多時的五感喚醒。  盡管毒發已經結束,但裴如晝身上的劍傷卻還沒有好,他稍微一呼吸,肌肉便隨之疼痛起來。下一刻,裴如晝的視線再一次變得模糊……  此時正是深夜,裴如晝醒來的有些突然,房間內的燈還沒有來得及點上。  周圍向裴如晝聚來的人,一瞬間又將光亮擋住了大半。裴如晝終於忍不住,又在這一刻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最後一眼,裴如晝看到隔著人群,戚白裏正在以一種自己也不知是什麽的複雜神情看向這裏。他的目光忽然不再溫和,而始終低著的頭,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抬了起來。  也正是在這一刻,裴如晝突然無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戚白裏變了。  不……不對。  在重新昏睡過去之前,裴如晝心中的最後一句話是:戚白裏沒有變,《天讖》裏的那個君王,他本身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  這一回,裴如晝又斷斷續續睡過了大半月的時間。  和之前有些不同的是,養傷的時候,裴如晝鮮少再回到幽冥界。每次睡著後,他幾乎完全失去了意識。  太醫為裴如晝開的傷藥中,帶著一點麻痹成分,所以這大半個月的時間,裴如晝幾乎都是在睡夢中度過的。  而等到裴如晝的傷稍稍長好一點的時候,宮裏終於有人帶著聖旨,來到了鎮西大將軍府。  裴家世代忠良,裴如晝護駕有功,以校尉之銜赴晝蘭關駐守。  大易高祖原本是前朝的武將,開國之後也最忌憚武將,皇帝始終不太願意給武將們過高的權力,而武將升遷也要更難一點。  在本朝,高於校尉一級的便隻有將軍了。  所以哪怕裴如晝是裴家的公子,但是這個軍銜,還是給人一種平地飛升的感覺。  不過禁軍的那些少年,卻沒有一個人嫉妒、不服氣的,畢竟裴如晝所得到的這些,全都是他結結實實的,用自己的血換來的。  雖然殊明郡主和裴如晝一樣,一刻也不想在鳳城呆了,但是裴如晝的傷還沒有養好。因此在接到聖旨後,他們不急著離開,而是在鳳城又呆了好一段時間。  等到裴如晝外傷痊愈的時候,一行人這才動身。  ……  在受傷之後,裴如晝已經很久沒有離開過鎮西大將軍府和鳳城了。  馬車車輪緩緩碾過長街,向著鳳城城外而去的那一刻,坐在車廂內的裴如晝,終於忍不住輕輕地將竹簾卷了起來。  說來也巧,裴如晝來鳳城的時候是夏天,離開這裏的時候也是盛夏。  大易雖然隻有不到百年的曆史,但鳳城已經靜靜地矗立了上千年之久。裴如晝轉身回望的那一刻,看到了那座足有百丈高的青石城牆。  此時他離城牆很近,近到看見眼前這東西,裴如晝忽然產生了一種窒息感。  這城牆好像是一隻蒼青色的巨獸,靜靜地站在這裏凝望著自己。  下一刻,裴如晝忽然蹙了蹙眉,將視線移開。  出了城,馬車的速度變得愈發快,龐大的鳳城正在逐漸遠去。同在這個時候,裴如晝忽然想到——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次來這裏究竟是什麽時候?  不不,剛想到這裏,他便將方才的念頭從腦內扔了出去。  裴如晝想自己這一次離開鳳城,或許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又或許是,等到戚白裏一統天下,西域也太平的時候,自己會回來看看大易未來的皇帝吧。  畢竟,自己可是未來太傅呢!  想到這裏,裴如晝忍不住笑了一下。而坐在另外一邊,同樣在透過這扇窗向外看的郡主則問:“怎麽了晝兒?看到什麽了忽然笑。”  裴如晝不知道,說話的同時,殊明郡主心中不由鬆了一口氣,並暗自以為這一次回晝蘭關是一個無比正確的決定。  “嗯?”  聽到母親的話,裴如晝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原來自己在笑。  他頓了一下,如實回答道:“我在想六皇子,等以後天下太平,我或許會來這裏找他。”  聞言,殊明郡主也笑了一下。  “未來你可以到他的封地找他。”郡主說。  大易的皇子,是有自己封地的。盡管他們中的很多人,會選擇大部分時間住在鳳城,但說話的時候還是要注意一點的。  “好好,我知道了娘。”裴如晝點頭。  他嘴上這麽說,但是此時心裏麵想的,卻還是鳳城。  畢竟按照《天讖》所說,戚白裏才是未來要一統天下,入主華章宮的人。  “嗯。”郡主笑著點頭,雖然一開始的時候,她對戚白裏抱有成見,但是現在殊明郡主對戚白裏的印象已經非常好了。  前陣子裴如晝生病養傷的時候,戚白裏隻要一有空,就會一直守在他的身邊。  有的時候戚白裏好不容易在公務間隙來了一趟,裴如晝期間也一次都沒有醒來,少年也半點都不氣惱,甚至他投向裴如晝的眼神,會變得愈發擔憂。  更別說戚白裏每次來找裴如晝,不會打擾到任何人,他隻是坐在一邊靜靜地看書而已……  說來也巧,就在裴如晝和殊明郡主兩人提到戚白裏的時候,官道不遠處的一座小亭子裏,忽然傳來了一陣悠揚的琴聲。  本來打算放下竹簾的裴如晝稍稍猶豫了一下,接著忍不住將視線向著那座小亭落去。  沒想到隻是這隨意一眼,裴如晝真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戚白裏……”他下意識地說出了這三個字。  而聽到這個名字,同樣呆在馬車上,但是一直都沒有說話的裴鬱風忽然很不配合的打了哈欠說:“哥,你不要一聽到琴聲就提起六殿下好嗎?他不是已經很久沒有彈琴了嗎?”  裴鬱風說得沒錯,在裴如晝的印象中,戚白裏的確已經很久沒有碰琴了,尤其是離開皇宮之後,他一次都沒有見戚白裏動過。  “不,就是戚白裏!”裴如晝的聲音忽然放大。  聞言,殊明郡主趕緊叫前麵趕車的人停在亭外。  隨著馬車漸近,裴如晝看得愈發清楚。  自己的確沒有認錯人!  一年前跟著裴如晝和殊明郡主來鳳城的人本就不多,回去的時候,也不過隻有四五駕馬車而已。因此殊明郡主一說,後麵的馬車便停了下來,而裴如晝乘坐的這一架,則緩緩地停在了那座亭邊。  “晝兒當心!”眼見裴如晝著急想要下車,郡主趕緊出聲提醒。而著急著見朋友的裴如晝,則擺了擺手,從馬車上輕輕躍了下去。  正巧在這個時候,戚白裏終於彈完了這隻曲子。  修長的手指從琴弦上離開,但細弱的震動依舊沒有停止。  餘韻仍在亭子裏徘徊著。  就在這個時候,裴如晝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方才戚白裏彈的那支曲子,不是別的,正是兩人相遇的那一天,他奏的那支《流水空山》。  少年人總是對時間的流逝沒有太大概念,不過十七歲的裴如晝,也是一樣。  但是就在戚白裏停下手中琴曲的那一刻,裴如晝卻無比清楚地意識到,原來一年的時間已經這麽過去了。  坐在琴前的少年緩緩站了起來,他沒有說一句話,隻是靜靜地將裴如晝抱到了懷中。  此時一陣風從遠處吹來,帶起了裴如晝和戚白裏的長發,有隱隱約約的駝鈴聲,不知道從哪裏傳了過來。裴如晝來不及去想,那個駝鈴是不是自己當時送給戚白裏的,他隻聽到少年在自己耳邊說:“如晝,回晝蘭關後千萬不要忘記我。”  “你放心,一定不會的。”  “你……”說到這裏,戚白裏忽然頓了一下,過了幾刻之後他才將後麵的話說出來,“如晝,你想聽我彈琴嗎?”  說話的時候,戚白裏依舊沒有鬆開裴如晝 。  此時正是夏天,人們身上穿著的衣服都不厚。  戚白裏說話的時候,裴如晝不但感受到了他的體溫,甚至還隱隱約約感受到了心跳。  因此在這些因素的幹擾下,他並沒有注意到戚白裏的語氣。  少年的聲音裏有一點點猶豫,但最後卻是堅決的。  ——戚白裏並不喜歡彈琴,甚至恨彈琴,他最討厭人們將他當做琴師看待。  但是戚白裏發現,裴如晝好像喜歡聽自己彈琴。  如果是因為裴如晝的話,戚白裏願意在這裏,為他彈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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