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一個刺耳的女聲在人群後麵響起。  許是那公報私仇的宮女見鍾闌沒怪罪的意思,要添把柴火,於是哭哭啼啼,言辭懇切:“陛下,就是這人揚言要報複我們公子!奴婢鬥膽,請陛下為公子做主啊!”  這句話似巨石砸入水麵,將場麵瞬間攪亂了。  忽然,少年眼神驟變,仿佛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孤狼,似一柄利刃從寒光中出鞘,猛然抬手抓住鍾闌的手,一個轉身跨到他身旁。  一把削果子的小刀準確貼上鍾闌的喉嚨。  “護駕!護駕!”  “大膽凶徒,殺害公子姚後竟又挾持陛下!”  鍾闌找到真男主的喜悅還來不及消退,喉結就抵上一片鋒利。  少年長得與他差不多高,身形雖瘦削卻有力,滾燙的胸膛貼在他身後,透過厚實的棉衣都能感受到體溫。  “你們再過來,我就殺了他。”  “公子,公子息怒。你先放開陛下。”大太監勸說,“弑君之罪,你擔待不起。”  “我一退再退,卻無處可退。你們既認定我殺了公子姚,我本就無活路可走。”他的語氣冰冷,卻在句末帶上了笑意,仿佛想到了極為有趣的事情,“左右都是擔待不起的。”  大太監在大冬天裏滿頭大汗:“你仔細想想,自己的母國,自己的親人。”  “甚妙甚妙,”他說著說著笑了起來,仿佛見到了極為有趣的事情,“他們把我送來為質,卻因我獲洪水滔天。”  媽的,瘋子。  院子裏眾人都在暗罵,一時竟無言以對。  聞姚的手猛地收緊,捏穩這一小片刀片,在鍾闌脖子上留下淺淺的印子,然後一絲鮮紅的血液順著雪白的脖頸一路蜿蜒向下,染紅了衣領。  一片驚呼,眾人被嚇得眼睛瞪大,生怕刀片再深。  少年將唇貼到鍾闌耳旁,用走投無路後的笑意問:“陛下,我該怎麽放過你?”  “朕相信你不是凶手。”  “是嗎?”少年殘忍卻清醒地冷笑,“可我倒覺得,放開你後,你會換一套說辭。”  其實以鍾闌的實力,若他想,可以在聞姚反應過來之前擰斷他的手臂。但他剛才忽然有了一個奇妙的念頭。  鍾闌極輕地笑了聲。他的後背抵著少年的胸膛,笑意伴隨著輕微的抽動。  聞姚的肌肉緊繃地抽緊。  薄唇輕啟,像哄小孩似的:“既然你不信,朕可以再給你兩個選擇。”  “有何選擇?”  “其一,殺了朕,死於侍衛亂劍。”鍾闌溫吞吞地說,“其二……”  他故意拉長語調,無比簡單而慵懶。  “其二,朕可以配合你,挾持朕自己。”  眾人:“?”  還沒等聞姚質疑,鍾闌幹脆地讓侍衛退下,也讓太監們去把自己居住的升雲殿收拾出來,為劫匪聞姚提供休息場所。  聞姚沉聲:“你覺得,我會信?”  鍾闌聳聳肩。  隱約的,聞姚竟然感覺鍾闌在自己往他的刀片上撞,避免被“挾持失敗”。  “……”  一炷香後,鍾闌被歹徒“挾持”,回到了升雲殿。一路上,他無視旁邊無數急切的侍衛禁軍的救援信號,鐵了心教聞姚如何綁架一國之君。  終於,兩人到了升雲殿內。鍾闌:“你們都下去吧。”  “陛,陛下,怎可留您與惡徒兩人在殿內?”  “你們若是不遵,可就惹惱了惡徒,這是要陷朕於不利嗎?”鍾闌轉頭看向聞姚,“是吧?”  聞姚:“……對。”  大門終於被關上了,室內隻點了幾隻蠟燭,昏暗不明。  “你在賣什麽關子?”  “朕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想以此向你換平安。”  薄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良久才出言:“你並不害怕。”  “不,朕害怕極了。”  鍾闌心想,他害怕的不是自己死。男主雖然不會自然死亡,但有可能會因穿書者而死。如果聞姚真死了,那他就不得不被卷入幾年後競爭異常激烈的諸國混戰,被迫好好治理國家。  根據鍾闌曾經幾度在無限流世界當皇帝的經驗,當亂世皇帝累得要死。這簡直就是恐怖故事。  急於退休、一想到攻略男主不成功即將加班的“老年人”通過想象失去男主的悲慘晚年,情真意切地在絕色麵龐上流下兩行清淚,害怕得異常真誠。  聞姚:“……”  “那,那個……”  聞姚沉吟一聲,單手將他壓在坐榻旁的柱子上:“你要如何?”  “你能把匕首移開一點嗎?朕不敢大口呼吸,難受。”人質睜著水汽氤氳的大眼睛,“這裏就朕與你兩人,朕又跑不快。”  聞姚緊緊盯著他,在一片安靜中異常謹慎地聽升雲殿外的腳步聲,慢慢將匕首移開了一些。  廣闊的升雲殿裏隻剩下均勻的呼吸聲,仿佛在數著距離日落的時間。  忽然,聞姚感到肩膀上有一個重物壓了下來。轉頭一看,鍾闌竟自己睡著了,把頭靠在他肩膀上。  不僅如此,他的睡顏很不安穩,皺著眉頭,肚子叫了一聲,似乎在彰告眉頭緊皺的原因。  十八歲的少年終於忍無可忍,咬牙切齒,低聲自言自語:“你到底有什麽主意?”  輕聲卻也擾動夢中人。鍾闌不安穩地嘟囔著,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在少年僵硬的臂彎中尋找到合適的位置,儼然將他當成了人肉靠墊,甚至用後腦勺在他的肩窩裏蹭著尋覓合適的著落點。  發髻散在肩頭,青絲如瀑,五官精致且帶著養尊處優的珠玉氣,肌膚晶瑩,好似一尊被供奉多年、珍惜金貴的瓷器娃娃。  聞姚呼吸卻變得急促,他忽地移開眼睛,冷漠地掛下嘴角,卻沒有動。  哢吱一聲,門開了。  聞姚猛然抬頭,卻發現是吳庸。他顫巍巍地端著一盤冒著熱氣的食物,縮著脖子:“公,公子。那些人叫我給您和皇帝送吃的來。”  大太監做事的確細心。如今的聞姚仿佛驚弓之鳥,擅自靠近難免激起強烈情緒,讓跟他從南穹來的貼身小太監來送,確為上策。  鍾闌被吵到,眼睛剛睜開一條縫,就被少年塞進一雙筷子:“你先吃,怕有毒。”  鍾闌微抬眉梢。既然如此,他不客氣了。大太監這個時候送飯是真的擔心他餓了,絕不會冒險下毒。  風卷殘雲過後,聞姚才拿起筷子。但他伸向盤子時還是停住了,眼神瞥向鍾闌,忽然放下那雙新筷子,直接從鍾闌手裏抽走那雙用過的筷子。  這麽謹慎?  鍾闌挑眉。  聞姚吃了幾口墊完肚子就放下筷子了。吳庸一邊收拾餐具一邊問:“殿……哦不,公子。您打算怎麽辦?這進退不得的。”  “以他為人質,讓官兵給我準備出城的車馬。等我們出了辛國地界,再把人丟下。”  “我就算準了您會這樣,”吳庸忽然小聲湊過來,從臃腫的棉衣中掏出一個包裹,“我剛才趁亂將您床下的東西帶出來了。”  聞姚頷首:“你出去後替我給皇城官兵傳話,明日寅時,我要在皇宮外見到車馬。”  吳庸點頭退下。聞姚伸手將他留下的包裹拿過,然而包裹沒紮緊,忽然有個細長的小盒子掉了出來,摔在地上,正好打開了。  鍾闌坐在一旁,眯眼:“逃命帶木簪子?”  寒光乍現!鍾闌緊縮的瞳孔倒映出急速靠近的利刃。  劍鋒停在他的頸側,聞姚反常地咬住牙齒,聲音從喉嚨中擠壓出來:“你別管。”  “好好好,朕不說了。”  鍾闌完全沒意料到聞姚這樣大的反應。他們退入升雲殿後聞姚或多或少放鬆了對他的警惕,卻沒想因為這輕輕一問變得如此敏感。  估計是小情人的東西吧。  鍾闌一臉無奈,乖乖縮到旁邊的床榻上:“朕睡了。”  夕陽逐漸落下最後的殘影,夜空在層疊的雲翳中黑沉。  聞姚持劍立於床邊,另一手攢著那支簪子,越攢越緊……  陛下竟然都忘了,這支簪子是他自己送的。  三年前,質子剛至辛國,正逢年宴。辛國君向來仁厚,說質子背井離鄉已是可憐之人,同意落座,沾沾熱鬧喜氣。  那時的聞姚剛脫離冰冷深宮與後母的苛責,卻被搶了身份文書,連自己的真名也丟了,坐在最角落的地方似乎與所有人都隔絕。  辛國君的無能庸政與其豔色齊名,不難想這宮裏的胭脂粉味,他一邊隱忍,一邊不屑。辛國三代窮兵黷武,揚名立威,逼迫他們這些小國王室子弟來此受辱。與前輩相比,侮辱他們的此任辛國君竟連馬都不會騎,這可能更令人鬱火難結。  “殿下,殿下別喝了,起身行禮。”吳庸在他身後小聲提醒。  各國質子都起身,正準備集體謝恩。聞姚起身,隨大流拱手作揖麵向辛國君,正想隨著同伴一同拜下去,忽然聽到那高處傳來一青年如春風般的嗓音。  “聽聞南穹嫡子氣宇非凡,朕倒想仔細瞧瞧。”  聞姚下意識抬眼,遠遠望過去,忽然像是中了天下至毒,手腳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玄袍金紋襯著一副仙人麵孔,麗明豔卻不沾凡塵,慵懶地撐著下巴,眼色如絲。  他頭腦一片空白,嘴唇微張,幹涸的嗓音幾乎要脫口而出,應了這聲召喚。  忽然,另一聲明快的少年嗓音在自己身旁不遠處響起:“南穹聞姚,拜見陛下。”  “你就是聞姚?上來讓朕看看……”  ……  那一夜,他的眼神釘在辛國君身上。  年宴結束時辛國君隨手賞賜質子香囊,輪到他時正好缺一個。辛國君已經幾乎全了,興致正高,隨手將自己頭上的簪子抽了下來。  那日燈火幢幢,殘酒之間,鶯歌未滅。辛國君抽下簪子時,青絲如瀑,順著醉意散落肩頭。菩提木簪子放到他不由自主顫抖的掌心。  聞姚閉著眼睛,攥著菩提木簪,仿佛在回憶中攫取每一點珍貴的細節。與假的公子姚相比,他似乎什麽都得不到,這獨一份的菩提木簪子,也是辛國君記不得的東西。  這三年,他早就習慣將一腔暗戀好好藏起來,不讓人發覺,也不讓自己癡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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