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像是有大事。”  “中間那輛馬車如此寬敞華美,我從沒見過。那裏麵坐著的,恐怕是陛下了。”  一支衛隊萬分嚴肅地護擁著馬車,氣氛凝重,一路徑直朝著城門外而去,浩浩蕩蕩,一路揚起黃塵飛沙,直到清辭寺。  清辭寺大門緊閉,門縫裏甚至長了青苔,看上去很久未動過了。  盛雲下馬,到門前急切地敲了好一會兒:“方丈!方丈!請您開開門,陛下有難!”  門後傳來一陣鳥叫。寂靜之中似乎晨露飄動的聲音都能被聽見。馬車隊裏鴉雀無聲。良久,他們見閉關的清辭寺裏沒有半點動靜,心裏越發著急。  巨大的馬車裏,一隻手伸了出來挑開紗簾。聞姚對盛雲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跳上圍牆,幾下便進去了,然後院子裏一片雞飛狗跳,傳來了很多人的叫罵聲。  砰  玄唐氣急敗壞地撐著門,狠狠盯著外麵眾人:“你們怎麽這樣霸道?都說了,清辭寺全體清修,不接待來客。”  吳庸在馬車前沉聲:“如今天下一統,這裏來的可是當今最尊貴的陛下。”  “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與我何幹?”玄唐冷笑,“我之前都說清楚了,再也不插手塵世。”  馬車裏突然傳出一聲嚴厲的男聲:“你當真以為自己能獨存於世?”  玄唐一愣。與此同時,馬車的門簾掀開了,聞姚端坐在馬車裏,肩上靠著一道虛弱的身影。  聞姚麵無表情:“他去尋找答案了。”  玄唐讓人將鍾闌抬了進去,馬車隊則在寺外紮營。  他們將鍾闌放到床上。玄唐轉身正欲將香點上,被聞姚製止了。  聞姚將他們遇到的情況說清楚了,告訴玄唐,鍾闌這次是主動去夢境中求解的。  “然而之前兩次入夢,他都隻睡一天便醒了。這次三天還未醒。”聞姚站在床邊,看著陷入沉思的玄唐,“我知道你們從同一個地方來,所以來問你,他這是怎麽了?”  玄唐走近了,抬手撫摸鍾闌的額頭,感受到一片滾燙的熱意。  鍾闌被驚擾了,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夢囈,可他說出口的字句卻和碎片式的。玄唐將耳朵湊近了,皺起眉頭仔細聽,越聽眉頭鎖得越緊。  聞姚焦急:“他怎麽了?”  “他可能還要再睡很久。”玄唐聲音很慢,“他陷入了記憶。”  “記憶?”聞姚重複了這個詞,看向鍾闌。  鍾闌和他說過,自己的記憶被篡改過。  玄唐歎了口氣:“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他看到了那些原來被主神刪除的記憶。  -  夢境中。  入夢的鍾闌待在自己過去的軀殼裏,竟然感到有些陌生。這似乎是自己,但又不是自己。他能感受到自己與這個“鍾闌”在很多地方相像,但這個“鍾闌”太冷了。  我曾經是這樣的人嗎?  冷得沒有一點情感波動。  日月在窗外飛速交替,時間快速撥動。記憶中不重要的小事都被略過了。  哢吱  時間恢複流逝,門開了,一個少年走了進來。  他穿著一身幹淨整潔的衣服,與普通世家子弟沒有差別。青澀而內斂的臉已然出落得非常漂亮,與長大後的聞姚比,此時的聞姚在成熟中帶著少年氣。  他看向鍾闌的眼神仍很警惕。  鍾闌伸手:“過來。”  聞姚垂下眼,沉默地走到鍾闌身邊,任由他拉住自己。鍾闌拉著他的手,上下打量他。  “臉頰鼓了不少,看來這些日子吃得挺好。”  聞姚別開眼睛,冷淡道:“謝陛下照料。”  鍾闌輕哼了聲,像是對他的反應燃起興趣。  “陪朕去春獵吧。”  春獵?  雖然大陸分為很多小國家,然而幾乎每個國家的貴族都有打獵的傳統。這也是嫡長子立威的最好時機,而對庶子和私生子而言,被賞賜一個在背後提箭筒的機會就會被府中眾人認為是受到寵愛了的。  雖然聞姚並不認為,一個去獵場上受人羞辱的機會是種寵愛,但他不免會感到驚訝。  “你在南穹是嫡長子,”鍾闌起身,像是在說一件很尋常不過的事情,“上過獵場吧。”  “是的。”聞姚的神情出現一瞬間恍惚。  雖然他的母親去世後,父親便再也不會叫他一起上獵場了。  “那朕就當你懂全部的禮儀與過程了。回去好好準備吧。”  鍾闌坐在主位上,端著茶杯看少年轉身離去。他的步態從容不迫,但畢竟是少年,壓抑不住情緒的洶湧與恍惚。  辛國為了彰顯大國風範,春獵向來會邀請小國使者。  原著中,這次春獵,南穹派了聞姚繼母所出的嫡次子隨團出使。嫡次子在南穹備受寵愛,被很多有心人認為是下任國君的不二人選,此次出使辛國,也帶有南穹君示好、獻媚的意思。  辛國的馬車最壯觀、最寬敞,其中又有一輛最為華麗。  聞姚坐在裏麵,雙手放在膝蓋上,脊背筆直,紋絲不動。眼睛盯著自己的鼻尖,一動不動。  鍾闌與他並肩坐著,端著茶杯,悠閑自得。他輕瞥了下聞姚,輕聲道:“勿緊張。”  聞姚抬頭,卻沒有轉過來看鍾闌:“我不緊張。”  “不緊張,那你離朕那麽遠做甚?”  “……”  聞姚幾乎半個身子都要貼在馬車壁上去了。他眼神輕輕瞥了下鍾闌,稍稍往中間坐了點。  近處一聲烈馬的嘶啼。  鍾闌笑了下:“是你的弟弟來給朕請安。”  聞姚的目光驟然深沉,並未說什麽。本都是嫡子,一個淪為質子,另一個卻在萬千人簇擁下光明正大地出使,若非鍾闌出言要將他帶上,他甚至連這個場合都進不來。  馬車外,李全通傳:“陛下,南穹皇子聞昭覲見。”  “走,陪朕下去。”鍾闌轉頭,“接受你弟弟的覲見。”  聞姚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著痕跡的詫異,然而鍾闌已經下車了,他不得不跟著下去。  聞昭的五官和聞姚有些像,但很胖,下巴和腿上都是富貴的肉感。他看到鍾闌下車,眼睛一亮,掛上自以為聰明的諂媚與討好拜了下去。  “南穹聞昭拜見辛國君。”  那雙紋龍長靴並沒有停,像是沒看見他似的,走到一旁。聞昭心裏一頓,還未來得及抬頭,便聽到一個男聲漫不經心的聲音。  “攙著朕。”  這句話是對誰說的?聞昭略有疑惑,然而他低著頭,並不敢直接看。隻見到又有一雙腳從馬車上下來,那人似乎有些僵硬地被辛國君挽著,因為位置問題,正好停在自己麵前。  自己到底拜了誰?  聞昭實在忍不住,悄悄抬眼,忽地,將在原地。  那個他看不起的廢後之子,那個被送到辛國當質子、低微到塵埃裏的少年,正冷冷地看著他。  聞昭下意識地起身:“怎麽是……”  忽地,鍾闌出聲:“朕還未請聞昭殿下平身呢?朕到底是長輩,南穹就是這麽交於皇子的?”  聞昭一愣。就算南穹君本人來了,見到鍾闌也隻有笑臉相迎、站後半身的份兒,他哪裏敢得罪鍾闌?  他連忙朝鍾闌拜了下去:“聞昭錯了,請辛國君原諒。”  鍾闌不再理他,轉頭對聞姚說:“朕要去與梁國使臣相談。聞昭殿下看來十分悔恨,想要行半個時辰禮來悔過,你在這兒替朕受著吧。”  聞姚一直冷若冰霜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笑意,點頭:“遵命。”  春天略寒的風刮過。一切都變得寂靜無聲。  聞昭滿頭冷汗,卻不敢起身,麵容扭曲地雙手在額前行禮。而他最看不起的廢後之子,在辛國眾多下人的簇擁下,冷眼看著他,站在原地,如同上位者那樣看向自己。  “聞姚……”聞昭心裏的怒火逐漸滋生,終於忍不住了,聲音扭曲,甚至想要撕破臉皮,“你這個沒人管教的東西,竟也狐假虎威來!”  “是,我是狐假虎威。”聞姚對這種挑釁不為所動,忽地,腦海中閃過鍾闌離去時瞥向自己的那眼,心裏產生了別樣的悸動,“但我是辛國君的人,他給予我的權力,你不服?”  一陣春風刮過。  遠處,鍾闌微微側臉,餘光瞥向他們的方向。  正好捕捉到一雙眸子,正在掩飾自己偷看的目光。  他勾起意料之中的笑。  ……  時光荏苒,宮中一年過去了。  他給聞姚請老師,教他讀書,教他習武。聞姚比誰都珍惜這些,成長迅速。他甚至請求鍾闌讓他隱姓埋名去軍隊試煉,但鍾闌考慮他的身份,也不想他離自己太遠,拒絕了,但同意讓他去皇宮禁軍出鍛煉。結果半年後,他隱姓埋名,竟然混成了個小隊長。  鍾闌怕他再發展下去得在辛國軍隊裏紮根,立刻讓他回來。  “陛下,臣回宮向您請安。”  屋內飄出嫋嫋熏香。上位者的聲音慵懶卻從容自得。  “進來吧。”  聽到他的聲音,青年冷靜銳利的臉上竟出現幾分恍惚和無法壓抑的狂喜,連抬腳都更快了。  屋內,一道金紋玄袍背對著他,正站在地圖前思考著。  “陛下。”聞姚在他背後站定。  鍾闌回頭,極慢極慢,眼睛半眯,溫熱和藹,沒有一點破綻。他伸出手,撫上少年的臉頰,感受少年在接受自己觸碰時短暫的僵硬與不安。  “回來了,就別離開了。”  少年在外頭永遠都敏銳鋒利,此時卻像是丟了魂似的,怔怔地嗯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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