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根本不知道這個消息。  讓那個可恨的乞丐撿了漏。  “我愛不愛誰有那麽重要嗎?”聞衍也直直地望著他,不帶一點閃躲,也看不出任何外露的神色,“人生在世,為什麽一輩子都要為了追逐別人的愛而活著?自己愛自己不好嗎?哪怕沒有被愛的能力,但至少不要失去愛的能力——”  聞衍意識到自己又開始了無謂的囉嗦。雖然他並不覺得這種話隻能對小孩子或者善良的人說,但他如今並沒有心情來開導莫無涯。  罪孽深重的人是否還有愛與被愛的資格,這是一個過於深沉的命題。  “或者你有沒有想過,惡作得太多了,這才是你不被任何人愛的根源。”  話音未落,一記飛刀便裹挾著邪風朝聞衍砍來,聞衍捏緊手中的雅青雲水藍原石,拉弓射箭的動作卻毫不凝滯。  隻是由於太過用力,而原石又並非完美的球形,尖銳的棱角便一點點破開他指掌骨處的弓繭,一點點刺入他的手心。  刀刃和箭鏃在半空中摩擦出激烈的火花,發出刺耳的聲響。兩道魔霧糾纏在一起,卻並不交融,而是在互相攻擊。莫無涯雙手結印,右手食指與中指並攏豎於胸腔中央,一道道魔氣從他指尖漫溢而出,以他所站立的那方寸之地為中心蔓延到東南西北。  他身後慢慢浮現出一個古老而磅礴的墨色魔卦,一幅生動的窮奇飛躍圖在其中隱隱閃爍,魔霧編織的巨大圓月墨中流露出邪惡的血色。  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和腐臭味從他身後傳來,讓人無端想起屍橫遍野的荒涼土地,屍血和屍液匯集在腐爛的地底,罪惡的慘叫聲穿破以往無數個淒惶的夜空,來到了陌生的領域。  空明秘境裏的溫暖春光似乎都被吸進了那個血墨色的圓月之中,陣陣陰風吹來,聞衍忽然想起顧劍寒還沒來得及給他剪頭發,如今風吹起時有些遮眼。  等回去的時候,一定要讓他給自己剪一個更帥氣的發型。  聞衍這樣想著,便愈發沉著地向那個卦象射了三箭,原石穿破手心,漫出來的血液沾濕了琥珀色長箭的箭尾。那些箭全部都穩穩地直刺卦心,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饕餮血卻迅速地與窮奇飛躍卦融合在了一起。  窮奇墨色的長翅倏然間變成了黑霧繚繞的血色,似乎是在古老而神秘的圓月中引吭高歌,看起來幾乎振翅欲飛。  莫無涯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他多年的心血都在這一個秘卦上了,他殺那麽多人,無論是人魔鬼三界,還是萬鬼牢各層裏。五髒六腑收集起來搗碎並不是為了消磨時光——他沒有那麽閑。  他說過了,他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他的陛下而已。  他那麽仰慕他,那麽了解他,自然也知道他並不愛他。但是沒關係,那並不是他需要煩心的事情,他會為他解決好這個難題。  隻要他稍微配合一點,當然不配合也沒關係,不過那樣會痛苦一些,他也會更難辦。  而這邊,聞衍聽見他魔怔的笑聲,看著他身後巨大的血月,已經意識到了事情不對勁,然而此時再逃為時已晚,整個空明秘境上方的春光都已經被吞噬殆盡。黑霧漫天沒有一絲星光,陰風陣陣,夜鴉苦啼。  他忽然放下了弓,左手中毫無預兆地燃起一團琥珀色的符火,然而無論如何燃燒,符火中的符紙卻完全沒有生效,他還是站在原地,頭痛欲裂,沒有回到他心中默念的冷月峰。  “陛下,忘了他吧。我會成為您的雙翼,帶您前往一切百花爛漫之地——”  他低沉微磁的聲音流露出難以言喻的希望,說不清來處,也道不明終點,像一道在風中飄蕩了太久太久的咒語,如今終於落到了正確之人的耳中。  聞衍不願意這樣輕易地被蠱惑,顧劍寒還在家裏等著他,等著他打磨好戒指回去救命,他不能就這樣走入莫無涯的圈套,天知道接下來等待他的會是什麽,他不能——  他的頭發還沒來得及剪。  他和顧劍寒還沒來得及成婚。  聞衍猛然回神,發現自己居然已經走到了原本兩人中間的位置,大概還有五六步左右,就會觸到那個猙獰恐怖的邪卦。他心中一陣後怕,反手拔出了沉寂在劍鞘中的空明劍,直直退了好幾步,冷著眉眼將空明劍擋在自己身前。  “陛下,你這樣做,我真的會生氣的。”  聞衍左手握著劍柄,右手依舊緊緊握著那枚原石,像上古時期的龍守護自己山洞中的珍寶一樣,不容旁人覬覦。  “那我該怎麽做呢?如果你打開這個卦是想把我煉成一個任你擺布的死人偶,我難道還要如你的願嗎?”  “我隻是為您去除一些不必要的雜念。”  “有沒有必要,是不是雜念,這些東西隻有我自己有資格來判斷,你是什麽東西,也配為我去除?”  聞衍身上玄青色的饕餮紋此刻居然像火一樣燃燒起來,他穿著夜行衣,唯有脖頸和手掌上的紋路顯露出暗紅色的火焰來,然而他卻並不感到痛苦。  隻是看著不遠處緩緩轉動的血月卦,突然想起來劍譜上關於空明劍法第九式的隻言片語。  「空明九式——第九式為涅槃。  我亦已滅盡,輪回猶可安。」  他一直不曾領會過第九式的劍意,哪怕平時花費再多時間去修煉,去苦悟,最後依然是無功而返。他還以為他這輩子都使不出那一劍了,但是如今——  滿身靈力凝於雙手,他緊緊握住空明劍的劍柄,一聲清越的鳳鳴卻從乾坤袋中悠揚傳來,那裏麵能發出這種聲音的東西,大概也隻有那把天階飛鸞鳳鳴弓。  與此同時,巨大的劍靈輪廓隔著區區幾步距離與那輪血月對峙起來。那劍靈很亮,輪廓中似乎被填滿了燦爛的光線,將無邊的夜晚映照得像是白晝一般。  這樣熱烈張揚的劍靈和對麵陰森冷怖場麵截然不同,聞衍在強光的保護下,頭疼的症狀稍微緩解了些,腦袋中也不再盤旋著莫無涯咒語般的告念,但他並沒有放鬆警惕,因為眼下他還是沒辦法回家。  再不回家,可能就麻煩了。  他這般想著,於是揚劍朝莫無涯狠狠劈去。他不願意在首鼠兩端之中失去一些更為重要的東西,無論他的前世與莫無涯有何牽連,憑他對顧劍寒犯下的種種罪,對天下人造成的所有孽,以及這個要將他吞噬的血月卦……他們之間的關係都不會有任何緩和的可能。  莫無涯必須死,他才能回家。  那一劍聞衍用了十分力,一分都沒有保留,清越的鳳鳴夾雜的風聲朝魔霧的中心呼嘯而去,淩厲的劍意和窮奇雙翼猛烈碰撞,於平地掀起一陣劇烈的風沙。  聞衍平時放在劍道上的時間並不算多,若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劍,聞衍對上莫無涯簡直沒有一分勝算,但劍意消散之際,不知從何處居然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龍吟,強光中緩緩浮現出一隻有首無身的饕餮來,聞衍低頭一看,自己手腕和手背處的饕餮紋已經消失不見。  莫無涯眉頭緊鎖,臉上卻浮現出一股難以自已的崇拜。不同於別的情感,那是凶獸與生俱來的對於同類強者的慕戀,然而有的凶獸一輩子也許就隻能懂那一種關於愛的情感,於是便把那當成了愛的全部真諦。  那幅窮奇飛躍圖也慢慢凝出了實相,饕餮和窮奇在半空中對峙,突然間居然毫無預兆地撕打在一起。饕餮好食,張口可吞噬天地日月,撕咬下窮奇的翅膀嚼食吞盡,雙眸滴血,麵目猙獰,倒與一般的凶獸無二。  但窮奇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飛撲到饕餮身上死死地咬住了饕餮的咽喉,將那一片咬得血肉模糊,似乎下了死口,是想要共赴黃泉。  天地在這一刻混沌不堪,空明秘境中狂風呼嘯不止,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聞衍身上本該留有饕餮紋的地方突然焚燒似的疼了起來,那種切骨般的疼痛幾乎讓他站立不住,他扶著劍往對麵望,發現莫無涯已經跪了下去。  然而就在此刻,他的眼睛突然睜得極大,目眥盡裂。他瘋了般地朝這邊拚命地撲了過來,手卻隻觸到聞衍落下的夜行衣衣角。第105章 渾然未覺  原來開啟璿璣卦那麽簡單,隻需要用饕餮血浸滿石心。  誰都沒料到會突然出現這樣的變故。  聞衍隻是抬眼望了一下對麵,便感覺到身後出現一股極大的吸力。他下意識察覺到大事不妙,右手向上一拋,沾滿了鮮血的雅青雲水藍原石便被一對琥珀色的飛蝶帶走了。  那枚原石在半空中,在蝴蝶飛過的軌跡留下星星點點的玉屑和血液,還沒有飛出多遠,便已經成為了一對摻混了血色的雅青雲水藍龍鳳線戒。  它們向至西極的冷月峰上飛,承載著聞衍全部的希望和惦念。他盼望這對戒指的其中一枚能將健康和自由還給顧劍寒,另外一枚能給顧劍寒以安慰。  他不知道自己將會麵臨什麽,但比起對於未知的恐懼,他更害怕顧劍寒醒來之後找不到他會哭泣。  “對不起……”  莫無涯撲過去抱住那一堆空落落的衣物,夜行衣的袖口垂下來,一個歪歪扭扭的“衍”字在昏黑的夜色中顯得格外哀傷。他怔怔地看著眼前逐漸消散的卦體,一滴血毫無預兆地從他的眼眶滑落到慘白的臉頰上。  他聽見了聞衍最後的歎息。  那裏麵分明有沉重的不舍、痛苦和眷戀——  卻與他無關。  近千年的追隨和執念,終究是替別人做了嫁衣,他等的人即便回來了,心心念念的也永遠是別人的名字。  不殺顧劍寒,難解他心頭之恨!  這一切都是顧劍寒害的!  如果沒有他——  本來就該沒有他。  …  聞衍在一片混沌之中,又看見了那些太過久遠的,早已在輪回轉世之中遺失的畫麵。  他天生視力不好,原本以為隻是因為父母高度近視,遺傳基因使然。然而如果單單是因為這種生理性因素的話,他的近視也早該在與日俱增的修為中逐漸好轉,畢竟修為越高,五感也該更加敏銳才對。  但是他的視力卻沒有任何提高。  顧劍寒以前也常常對此事提出疑惑,雖然他對他說過寧願視力差些,但也總是坐在他腿上摘他的眼鏡,問他這東西還要戴多久,什麽時候不戴也能看得清楚。  平時倒無所謂,隻是接吻的時候太礙事了。  可聞衍也沒法給他一個答案,他從小到大視力都不太好,他甚至從來沒有想過哪天視力能恢複正常,雖然曾經也在修為飛躍時抱過一點不切實際的妄想,但事實證明妄想也不過是妄想而已。  他隻能盡量在不外出的時候不戴眼鏡,在顧劍寒麵前,尤其是氣氛適合接吻的時候,會提前將眼鏡摘下收好。  但事到如今他才知道,他之所以會天生視力受損,是因為他在奔赴異世輪回轉世之時,將雙目之靈贈予了那個被風幹在人魔邊境線上的少年,井以此為他祈禱絕處逢生的力量。  當他的目光追隨那對雙目之靈一同進入昏暗的黃泉路之後,那個腹背受箭的少年如有所感地抬望眼,他才發現,那少年居然長得和他師尊有九分相似。  …  雲城第一人民醫院,重症監護室。  “滴,滴,滴滴……”  病床邊的心電監護儀屏幕上,原本幾乎趨於直線的圖形突然出現大幅波動。守在一旁的護士被嚇了一跳,猛地怔愣了一下之後便狂按呼叫按鈕,第一時間通知了專家組。  這間病房裏的病人已經在半植物人狀態中躺了大半個月了,心率和血壓等生理數據一直都遊離在死亡線邊緣,家屬花了重金安排了整個醫院最好的醫生和最高端的設備,然而無論是哪位專家都搖頭說無力回天。  實際上已經被放棄的病人,心電監護儀突然出現異狀,這種程度的事故簡直不亞於白日詐屍!  “神經內科重症監護1175號病房!神經內科重症監護1175號病房!病人出現明顯生命體征!醫生!醫生!!”  聞衍覺得好吵。驚呼聲、開門聲、腳步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遠遠近近的聽不太清楚。他的世界還是一片昏暗,似乎距離一切都隔了一層厚厚的玻璃。  然而即使是在這樣一種狀態之下,他卻始終覺得自己的心髒格外酸澀。他不知道那份酸澀從何而來,便一直想一直想,像回憶一個消散得太過迅速的夢境一樣。直到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身影,頎長而挺拔,站在寂寞的孤山之巔,憂鬱而悲傷地向他伸出雙手。  那是師尊——  還是他未過門的道侶。  “病人體溫為38.5攝氏度,脈率98次每分,呼吸頻率24次每分,收縮壓為130毫米汞柱,舒張壓為90毫米汞柱,大部分生命體征——恢複正常!這簡直不可思議!!”  聞衍艱難地睜開眼,似乎用了格外漫長的時間,也付出了極大的努力。其實他心中早已有了猜想,起初便是被莫名其妙地卷入巷子中,方才又被莫名其妙卷入混沌的世界,最終會去往何方……大概率也不過是所謂的“回家”而已。  可是他的家不在這裏。  “兒子!”  明明重症監護室裏是聽不見外麵的聲響的,但是他卻仿佛隔著玻璃聽見了一道撕心裂肺的女聲。他垂眸往霧蒙蒙的玻璃外看,卻看見一個長發及腰的女人踏著高跟,撲在門口紅了眼,而她身邊站了一位他井不認識的男士,似乎正扶著她勸慰著什麽。  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下意識聚集到她的耳垂上,卻看不清楚那裏是否墜有一副珍珠耳環。  他有些失望地閉上了眼。  這是夢嗎?  還是說……他如今才正是從一場大夢中醒來呢?  “lorraine!你冷靜一點,你現在在外麵吵鬧無濟於事。小衍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你這樣會吵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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