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延放手的時候,重照掙紮了一下,又轉頭把他一推,側過身抱住了被子,呼呼大睡。 易寧立即把林飛白給的安胎藥藏好,送長延出門,見對方沒有回對麵的府邸,問道:“許大人不回去休息嗎?” “不了,”長延腳步不停,“我去刑室會會陸武。” 時間拖的越久,他就怕五皇子那處反應過來,以至於發生變故。他還要順便去陸武拋屍的地方去看一眼,等到了淩晨,入宮麵見皇帝的時候,他就有足夠的證據呈上。 易寧看著九龍衛首尊使披星戴月離去的身影,忽然感覺到一絲養家糊口的沉重責任。 …… 因為夜裏睡的太晚,重照起來的時候有些頭疼,他看著周圍的場景,推開門問:“我怎麽又回來了?” 易寧帶著林飛白進屋,說:“昨夜許大人送您回來的。” 林飛白把藥箱放在桌上,“小侯爺,讓臣再給您看看脈象。” 重照揮了揮手,他更關心另外一點,“他沒發現吧?”第25章 林飛白愣了一下,他?誰?發現了什麽? 半晌,林太醫仿佛被天雷轟頂地意識到:“侯爺,你這孩子,難道是九龍衛首尊使許長延的?!” 重照沉著臉,小口吹著自己的安胎藥,不承認也不反駁。 林太醫去合上了門,默默地消化了這個事實,有點接受當時重照要把長延趕出去的舉措。他當初以為不能讓外男知道,結果對方就是孩子父親! 然而九龍衛首尊使是何人?心狠手辣橫行無忌如同修羅惡鬼。昭侯霽月清風家世顯赫,怎麽可能嫁給對方?難怪不讓人知道。 林太醫看著重照低垂的眉眼,有些心疼,把帶來的卷宗放在桌子上,像個老媽子一樣囉嗦:“這裏麵都寫著你不能多吃的,以及一些你需要常吃的,忌口的一定不能碰,特別是酒,千萬別做冒險的事,頭三個月最為危險,一旦出了事,你自己小命也可能不保。” 見重照漠然的神色,林飛白有些惱火地說:“小侯爺,你若再如此任性,可就隻能告訴鍾夫人了。” 重照說:“別告訴我娘。這件事,除了你我,就隻有易寧,其他誰也不準說。” 林飛白道:“激了一下你,你別介意,我這人有點直。況且你是海棠的救命恩人,我欠了你恩情。” 重照在嘴裏塞了個蜜餞,打算下午再去大理寺。 他昨日確實傷得有點厲害,且不說他跑路,從二樓的高處跳下來,單單是打鬥的動作也是非常劇烈,還在柱子上重重的撞了一下,情況凶險不是沒有道理的。 林飛白也要收拾東西回太醫院,臨走時,重照問:“明日林兄是否有空?家母身體有些不好,想請林兄看看。” 林飛白問:“太醫院裏的薑太醫不是一直在給鍾夫人看病嗎?薑太醫醫術水平比我高許多。” 但林飛白還是同意了。 重照去了大理寺,晚上回國公府吃飯。 用晚膳的時候,重照不動聲色地說:“哥,娘給我們兄妹三個織了一個帕子,你的還在嗎?” 李重興笑了一下,神色沒有變化,說:“壓箱底了都,我一個男子,用什麽手帕。怎麽了?” 重照笑道:“沒事,我就隨口問了一下。我的也找不到了,整理衣物的時候不知塞在了哪裏。” 李重琴忙掏出了自己的帕子:“我的在呢,娘親手織的,你們怎麽也不好好保管呢?” 鍾氏絲毫沒有生氣,她一向偏愛自己的兩個親生兒子,不停地給重照夾菜,“多吃些,最近這麽忙,你和你哥都瘦了不少。” 吃過晚膳,重照去書房找李正業。 國公府的書房很大,李正業坐在桌前自己和自己下棋,見重照過來,他揮揮手,讓伺候的人都下去。 書房裏就隻剩他們二人。 李正業臉上皺紋遍布,在戰場上曆經風霜的臉在燭火中並不嚴厲,隻是平靜淡然,他讓重照先坐下,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問道:“先說,找我有事?” 重照說:“爹,我接下來想搬出去住。” 李正業並不意外,道:“想要我去跟你母親說?” 重照輕嗯了一聲,“我不知道該怎麽跟她開口。” 李正業說:“你怕你說了,她不同意不開心,對不對?你的心還是太軟。” 重照微握緊了拳頭,“我覺得這沒有關係。” 李正業說:“你長大了,很多決定需要你自己去做,我不攔你。你要搬去昭侯府,理由我自然也可以不問。” 喋血沙場數十載的老將軍怎麽可能發現不了不對勁,隻是一直伺機躲在暗處,看著他養大的崽子,從未出手幹預而已。 畢竟他不能陪著他們一輩子,總是要放手的。他們要學會自己選擇。 就像前世,蒙受冤屈後,李正業不擔心自己的安危,不擔心傾頹的李家榮耀,不擔心戰場上的任何一個李家軍,而是他護著的妻子和兒女。 重照心疼的厲害,幾乎要落下淚來。 李正業溫和交待:“今晚好好陪陪你母親,明日休息一天再走,以後每隔五六天回來一次,京城不大,坐轎子也就大半個時辰。” 重照全部應下。 李正業看了他半晌,忽然說:“我跟皇上一樣,一直在看著你們。” 重照愣了一下,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李正業說:“陸家這個案子,姓許的那小子太過心急了些。要把陸家徹底拔除,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重照有點懵:“許長延?” 李正業說:“對,他是惠帝遺腹子,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丞相當年立場就不堅定,對惠帝也是心生憐憫,在皇上奪回皇位對惠帝最恨的時候保下這個孩子,後來皇上就再也沒有把這個孩子除掉的心思了。” 丞相把人送到錢家,也是打掩護,保全許長延的性命。 重照不敢置信:“長延……他真的是皇室血脈?” 李正業冷笑道:“若非許長延身上流著的皇家的血,皇上能讓他坐穩九龍衛之首的位置?權勢滔天不是那麽好做的。不過他長那麽大,從來沒有過界,皇上對他比自己的孩子還親,對他非常放心。不過,你以後盡量不要與他來往。” 重照問:“為什麽?” 李正業看著重照說:“城府太深,手腕太硬,過於鐵血無情。若他有心思,皇上的皇子中,沒一個將來能控製住他。他是個變數。” 皇上心思難測,丞相這個老狐狸精,更是他一個武將看不透的,這兩個大齊權力最大的男人,對惠帝的這個遺腹子,就處在一種模糊不清的態度上。 重照在鍾氏房裏呆到回去睡覺,鍾氏毛病就不見好,重照覺得,甚至上一世的病發還要提前了。 重照說:“我在太醫院裏有個好朋友,明天請來給母親看看,好不好?” 鍾氏咳嗽不止,重照給她輕輕拍著背,又喂上溫水,隻是他一向不會照顧人,手腳笨拙,很快鍾氏就讓他坐一邊,讓侍女來服飾他。 鍾氏喘了口氣,“昭侯府裏丫鬟數量夠了麽,再帶幾個過去吧,都是在府裏調|教過的,手腳麻利著。” 重照應下,“多謝母親。” 重照從鍾氏那裏出來後回房,看到重琴坐在院子裏欄杆上,手裏拿著簪花撥著玩。 重照走上前,“這麽晚了,還不睡覺?” 重琴說:“哥,母親說我親娘是夜裏把我生出來死的,那時候爹是不是不在。” 重照沉默了片刻,“生死由天,沈姨娘在天有靈,看到你活得開心,也會開心的。” “不一樣,”重琴說,“我活的不開心。我出身不高,爹爹和母親也不喜歡我,他們隻會讓我嫁給一個普通宦官人家做妻子,相夫教子,普通平淡地過完一生。” 重照愣道:“優渥富足,平淡幸福,不好嗎?” “可我不想要,”重琴忽然在欄杆上站了起來,微微垂眼仰視他,說,“我愛錢財,我想要權力,我不要做男人後院裏的女人,什麽也不懂,就跟我親娘,跟著傻子一樣,以為爹會來看她。” 重照嚇了一跳,有些怒道:“太危險了,你給我下來,下來!” 重琴又坐了下來,神色晦暗不明。 重照氣壞了,姑娘家長大了,不好打她腦袋,惱怒道:“是誰在你耳邊胡說?這種話能信嗎?” 重琴涼涼地說:“爹娘最喜歡二哥了,哥看不出來嗎?國公府出了事,爹娘第一時間就會想著保住哥,別讓哥受委屈,現在讓哥出去建府,脫離幹淨,不也是這樣嗎?” 重照一把拎起她的領子,氣道:“別胡思亂想,好好去睡覺!” 重琴掙紮了一下,拉住了重照離去的袖子,低聲問道:“二哥,我要是做錯了事,你會原諒我嗎?比以前戲弄了許長延侮辱了對方還要嚴重的那種。” 重照一愣,把人推進房門,“你是我妹妹,你能給我做什麽錯事。” 重琴被按住了頭,說:“哥,我發現你最近好溫柔。” 重照停下了手,“我以前待你不好?” 重琴搖頭說:“你以前什麽也入不了你的眼,跟街上的混混一樣霸道。” 重照回去反思了一下,重琴說的沒錯,他以前就是那樣咋咋呼呼做事隨性所欲向來不看別人臉色的小霸王一個。 後來他嫁人之後,學會了內斂,學會了看人臉色,學會了受氣和低調沉默。重生後對家人,也不會那樣肆無忌憚不把他們喜怒不放心上。 重照記得他以前也沒欺負過重琴,隻是嫌她太小又是女孩子,不帶她玩而已。 一個小姑娘家,跟著一群糙男孩,從京城那頭,咋咋呼呼跑到這頭,還要臉嗎? 至於長延和重琴那件起了衝突的事,確實是重琴太小不懂事,言語上過激,把小長延給氣得傷心壞了。 重照不以為意,重琴還沒到十六歲,還是個小孩子,現在難免多心。 他回屋準備睡覺。他的房間都已經收拾過了,東西擺放的特別整齊,一些需要用的都放到了箱子裏,還有些書和擺設都留著。 書架上有一塊地方,放著當年長延留給他的字帖,還有不少長延送他的小玩意兒。第26章 重照忽然起了興趣,拿起那字帖翻看了下。 少年字跡與成年後的筆力渾厚相反,清秀瀟灑,有著一股令人讚歎的靈氣。 幾百來遍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被少年用清秀雋美的字體抄了下來,墨水幹涸,重照打開本子的時候,仿佛都能聞到那股悠長的墨水味道,他幾乎可以想象,對方坐在案頭,垂著頭,眉眼安靜俊美,耐心無比的樣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少年的心思青澀而明媚,無奈他的意中人絲毫也未發覺,連翻都沒翻過幾次。 重照翻到了最後,默默地合上,把冊子放在箱子裏,明日一起帶走。 長延的才華和他的一手字跡一樣有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