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回答說:“回二少爺,小姐被國公爺關到祠堂裏反省,現在還沒出來。” 重照去了祠堂。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都在裏麵,祠堂偏僻,地處陰寒之地,推開門,屋內光線昏暗。重照看見重琴跪在中央的蒲團上,一身素淡青衣,頭上一根玉簪把頭發簡單地束起。 重照進門點了香,祭拜過後,才轉過身。 重琴瘦了些,神情憔悴許多,雙唇幹燥得開裂,她輕聲說:“你來幹什麽?” 重照慢慢地坐下,“為何要下毒害母親?誰跟你說的是母親害了沈姨娘?” 重琴目光冷硬,聲音不穩,“我親自問的當年的接生婆,說我娘懷我的時候胎位不正,是鍾氏威脅他們暗中讓我娘生產的時候多吃些苦頭,結果卻害死了我娘!” 重照想著前世就是這個遲遲未曾被發現的毒,就惱怒非常,“那接生婆是何人?可有證據?就因為外人兩句離間的話,你就信了,還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重琴叫道:“何謂離間!我與鍾氏之間從未有過親近!因為沒了母親,我身份又低微,父親從來都沒正眼看過我,關心過我,京城隻知國公家兩位公子,從來不知道還有個庶出的小姐!” 重琴說:“我想要權勢和錢財,但沒有人願意給我。我就隻能靠自己。” 她說完,偏過頭,就再也不肯看重照。 重照歎了口氣,“我不會原諒你。” 重琴側臉冷漠,依舊跪的筆直,“二哥,我很羨慕你。不過可笑的是,作為同樣要嫁出國公府的你我,嫡出的你卻是一個男子。” “啪”的一聲,重照終於忍不住打了她一巴掌,重琴整個人歪在地上,抬手捂著臉,連嘴角都破了。 重照站起身,“閉嘴。好好在祠堂反省,看爹怎麽處置你。再敢任性,國公府不會再站在你這邊。” 重琴一句話都說不出,重照下手不輕,臉頰都紅腫了,並且她在祠堂受過,不會有人給她送膏藥。 重照推門出去,李正業已經站在門口許久,眉眼比剛回京時更加滄桑。 重照:“爹,重琴她……” 李正業打斷他:“她性子若能改,國公府雖不能給她大富大貴,但足以優渥體麵;若是不能改,聽天由命,後果自負。” “倒是你,”李正業說,“重照,我想問問你的意願。”第32章 父子二人往前院走去,李正業說:“我昨日在宮中,聽到皇上說起許長延的婚事,問他是否有傾心之人。他說有,你知道他說的是誰嗎?” “是你。”活了半輩子的鎮國公眉眼滄桑,似是有十分不敢置信地說,“我萬萬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心意,所以我想想問問你的態度。你已是大人,這件事由你做主。” 重照一驚,“他跟皇上親口說的?皇上怎麽說?” 李正業說:“皇上笑他眼光獨到,其餘便沒再說。” 重照堅定地說:“我對他沒有任何感覺。我不會答應的。絕對不可能。” 不管現在相處和諧融洽,更不必說他們之間發生了肌膚之親,他們之間橫跨著前世的恩怨和失望,他絕不會跟他在一起。 李正業並不在意,九龍衛雖然非同尋常,但畢竟不是正統官職,登不上台麵,他自詡一國大將,名垂千史,私底下還有些瞧不上九龍衛。 重照說:“這事別告訴娘,讓她煩心。” 李正業道:“我已暗中警告過薑榮,隻是此事涉及家醜,女孩子的名聲還是要保住,不能對外宣揚。所以怕是不能治罪薑榮。” 重照點了點頭。他第二日打算入宮,因為鍾氏也入宮見八皇子的母妃,於是便在國公府睡下,第二日一同入宮。鍾氏身子已然好多了,看著氣色也好。 重照入宮後先陪著他娘去了長春宮見八皇子的母妃德妃。 德妃和鍾氏關係親近,兩人同時大家閨秀出身,打小就有的交情。德妃看著重照感慨萬千:“小侯爺如今是越發帥氣了,看著小侯爺我就想到我那不爭氣的兒子,整日想著玩鬧,昨天皇上過來,他在我宮裏上樹抓知了,險些把皇上給氣走!” 鍾氏說:“蟬鳴煩人,把蟬趕走了,豈不是為皇上分憂?” 德妃惱道:“他沒給我闖禍我就放心了。你不知道,幾個月前我求皇上把他踢到大周國曆練去,結果,他一去就把人家世子給惹惱了!險些追殺追到大齊來!你知道有多恐怖嗎?連大周皇帝都過問了這件事!我可怎麽跟皇上交代?!” 重照憋著笑,“是惹到了哪位世子?娘娘出口求個情,讓皇上讓個麵子說兩句軟話不就好了?” 德妃頭痛道:“這世子來頭不小,叫紀正卿,是大周國國舅爺家的世子。小侯爺可接觸過?” 大周國與大齊相鄰,大周與大齊不同,大周國外戚當道,皇後娘娘母族權勢滔天,其兄弟、也就是國舅爺紀昌手握重兵,國舅府世子,就是紀正卿。 重照隨他爹上戰場,和紀昌對過一仗。大齊想著打一仗搶點銀子給朝廷過冬,李正業父子倆花了好大勁才保住國土。 西蜀之地荒蠻,大周雖然土地廣袤,經濟卻遠不如大齊。 重照臉色微變,德妃一時慌了,“我就說吧!那孩子回來就支支吾吾的不肯跟我說這件事,分明是把大人物給惹毛了!等他回來我再打他一頓,來人,八殿下呢?” 小太監立即滾進房間,“娘娘,殿下在校場射箭呢。還、還有十二殿下……” 德妃驚了,“他什麽時候去勾搭的小殿下?他不要命了,小殿下那身子能去校場嗎?!” 重照忙說:“娘娘不必心憂,容我去看看便是。” 德妃其次實是冤枉了允河。 十二皇子允琮其實已經不犯病了,養了幾日,身體好了,本想去書房看書習字,在半路聽到了些雜言碎語,自己去的校場,恰好允河也在而已。 允河並不擅長騎射,而允琮因為身體原因,從來沒被教過騎射,一大一小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允琮拉了半天弓也沒拉開,小臉蛋上熱的冒汗。 允河逗他,“小殿下今日怎麽想來校場玩了呀?我們去騎馬怎麽樣?皇兄帶你。” 允琮認真地說:“父皇說了,我有病,不能騎馬。” 允河看他,“怎麽有人這麽說自己的!” 十二皇子古板又執拗,允河覺得無聊,正要走,重照過來了,頓時回想起自己就在青樓跟他搶了個女人,對方就在他母妃麵前告狀,害得他被他母妃派人按在長凳上打屁股,在後宮丟盡了顏麵! 允河挽袖子,“小昭侯,本宮跟你沒完!來,就在這裏,我們來打一架。” 重照上前拿了允琮的弓,道:“殿下累了吧,去休息一會兒。” 允琮看著允河說:“八皇兄,此處皇宮,用來打架,成何體統?小心讓父皇知道,又斥責你不分輕重。” 重照道:“比射箭如何?” 允河心比天大,爽快地說:“來就來。” 三局過後,八皇子垂頭喪氣,蔫了,還死要麵子,把弓一扔,連句認輸也不給,氣得走了。 重照的箭術是在戰場上實打實練出來的,他雖然前幾日病著,拉弓的力氣還在。重照說:“來,小殿下,我教你射箭。先是站姿,肩膀伸直,手臂彎曲……” 允琮抬起眼睛,他的個子矮,幾乎是仰望著看著重照,重照的神情平和,目光專注,臉頰泛出一點紅,眉目如畫,微開的衣襟露出白皙的一段脖頸。 允琮第一次覺得一個男人很好看,不同於九龍衛那冷麵首尊許長延那種俊美孤絕舉世無雙,而是有一種耐看的誘人在裏頭。 “……不過殿下現在還小,力氣不夠,等長大了,就能拉動弓了。”重照把弓收回,遞給小太監,說,“走吧,日頭上來了,這裏太熱,去屋子裏涼快涼快。” 他們回天一閣,另一邊,剛剛羞惱而去的允河跑到了涼亭下乘涼,剛喝了一杯涼水,外頭又走進來一人。 五皇子允漳麵無表情地坐下,喝了一杯涼水,允河語氣不怎好:“皇宮這麽大,你老坐我跟前作甚!我讓人備的茶水,誰讓你喝了!” 五皇子也不惱,“我猜猜,是被小昭侯給氣到了?你身為堂堂皇子,竟然連個不男不女的都比不過?” 允河眉頭一皺,“你在胡說什麽?” 允漳說:“他不是麽,京城內,沒有人願意娶一個大麻煩回家吧?”第33章 允河羞惱地站起身,道:“這跟我有什麽關係!我又不要娶他,難道你要娶他嗎?” 五皇子說:“我為什麽要?當年你在學堂,處處被他打壓,你難道不生氣麽?我們打個商量,等夜色晚了,他從天一閣出來,你就偷偷把他帶到桃林那邊。” 允河警惕道:“他能乖乖跟我走?不是,我沒事作甚要把他帶到桃林那邊?” 允漳說:“你不是喜歡作弄人呢?不是討厭李重照麽?桃林裏什麽人都沒有,你想做什麽都可以,打架罵人隨你心意。” 允河怒道:“胡說什麽,他就不能反抗?人家是從戰場上下來的,我打得過嗎?” 允漳說:“不願意就算了,我走了,你就在這兒把自己氣死算了。” 允河忽然開竅了:“我明白了,你們是想設計陷害李重照,這是……借刀殺人!我不會被你們給騙了的。” 允漳忽然笑了一下,“八弟就這麽沒心沒肺地活著也好,不過小心一點,別把自己給坑死了也不知道怎麽死的。” 允河惱怒地把瓷杯摔在了地上。小時候在學堂,他就跟李重照合不來,現在也合不來,他們倆功課都不好,但上官太傅就偏偏喜歡重照多一點兒,兩人一起拔了老先生寶貝如命的君子蘭,就他被罰了。重照腦子活絡人緣好,顯得他跟個傻子一樣。 允漳出來了卻不著急走,外麵有個年輕男子站在涼亭旁,笑道:“便是如我說,八皇子不會願意的,膽子小腦子也不好,找他也沒大用。” 允漳冷道:“那你要知道,我既得不到李重照,便要毀了他我才能安心。話說那日靜安寺究竟是怎麽回事?李重興忽然反水放走了李重照?你們後來怎麽連人也找不到了?” 許鴻義眉頭一皺,“能找的都找過了,那日確實沒見到人。看李重興的神情,丟了人確實是不假,他也不知情。” 允漳說:“算了算了,那便把人毀了,國公府要在我手裏,不然我不放心。” “殿下,”許鴻義說,“李正業還在世,李重興投誠隻是個開始,莫要在如此口無遮攔了。況且,你說毀就毀,我那個便宜弟弟,不是那麽好惹的。” 他頓住了話頭,目光落在涼亭背陰麵,壓低聲音:“誰在那裏?” 濃密的灌木叢後,慢慢走出來一個人,神色官服,神情淡漠,眉眼間都是戾氣。 許長延不知站了多久,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冷笑,“五殿下,打架,來不來?” 允漳萬萬沒想到所有的話都被他聽了過去,慌亂地退後一步,“來什麽來,我是皇子,你不能同我動手!” 許長延卻不想與他廢話,他給了周圍九龍衛一個眼色,上前就一拳打在了他的臉上。許長延功夫是在江湖學的,劍走偏鋒,卻招招不留情麵,允漳身手遠不如他,被揍倒在了地上,隨後被一腳踢到了胸口,疼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聽到了動靜跑下來的允河鼓掌說:“好!” 許鴻義被兩個九龍衛攔了一下,道:“暴打皇子,許長延,你不要命了嗎?” 許長延漠然地看著捂著肚子疼的臉色發青的允漳,整了整微亂的衣襟,眼中的血絲盡顯,冷道:“不服嗎?不服有本事起來啊?” 允漳終於喘過了一口氣,“我要去告訴父皇,你跟我去麵聖!” …… 天一閣。 重照見允琮一早上都心神不寧,偷偷跑去問童寧,“你今早就跟著殿下了,到底發生了什麽?讓殿下竟然跑去校場?” 童寧說:“回小侯爺,是今日晨起,有幾個不長眼的小奴才,在宮裏說閑話,被殿下給聽去了。” 重照說:“說了什麽?” 童寧說:“十二殿下身體不好,不能習武,他們說殿下能文不能武,整個人弱不禁風,不好伺候又嬌貴體弱,確實,在殿下那處伺候,萬事都得小心,規矩又多,免不了有些抱怨。” 童寧止住了話頭,允琮不知何時進了屋子,重照起身,“殿下怎麽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