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穿著袈裟,雙眼無比明亮,步履穩健地跟隨在易寧身後,他慈眉善目,和顏悅色,氣質平和的像是普通人。 李正業忙頷首:“普心方丈怎麽忽然上門了?” 普心:“聽聞淩王殿下遇刺,子齋不放心,特意托我來看看。” 子齋,是被奪職入獄的丞相的字。 林飛白醫術不凡,許長延雖然還在昏睡,但傷勢緩和了過來。普心看了看,沒什麽可挑剔的。他合掌說了句我佛慈悲,轉頭對重照說:“淩王殿下的安危,就交給昭侯爺了。” 他們出了屋子,普心神色凝重道:“京中各方勢力都對昭侯府盯得緊,老衲進出不方便,請侯爺替我給淩王帶兩句話。” 重照氣質沉穩地點頭。 普心:“八皇子所遇刺客來自大周,皇上和淩王所遇刺客卻是同一批人。” 數十日前,衡帝出京上靜安寺為懷明太子祈福,也遇到過刺客。 “還有子齋讓我帶話,淩王出手,不用顧忌著他那愚蠢兒子。” 等重照把人送走,他身體疲憊卻睡意全無,回想著他說的這句話。 大家都知道,許鴻義是丞相親子,是從丞相府出來的。任誰都疑惑丞相不支持許鴻義支持的三皇子,轉而去支持許長延,完全不像是正兒八經的親父子。 但兩人一直都沒在明麵上撕破臉,誰也搞不清是個什麽原因。 普心這句話,是在暗示刺客與許鴻義有關嗎? 重照讓家將把這句話給正在查案的紀正卿捎去,安排李家二老去後院住下。 他到底城府不夠深,一時間也不能想到太多。 過了午膳,衡帝派了人過來,是禮部尚書史大人。史尚書為人板正頑固,隻按照規矩辦事,不說假話,也不會給人通融,一同來的還有太醫院劉老太醫。 重照不得不出門迎接,按照衡帝的口諭,讓劉老太醫給許長延把脈。 劉太醫道:“傷勢處理得及時,看著嚴重,傷不到身體底子。聽聞林太醫一直在昭侯府,他小小年紀卻也醫術高明,老夫是信任的。按照他開的藥方服用五日,好生修養,便萬無一失了。” 重照:“多謝太醫。林兄昨日熬了一晚,此刻正在休息。” 劉太醫說的話,會被按規矩辦事的史尚書一字不落地傳到衡帝耳中。 劉太醫忽然道:“臣看小侯爺氣色不好,容臣把一下脈吧?” 重照愣了一下,眼裏的目光帶了警惕和防備。 隻是看他氣色不好想給他看看,還是另有所圖? 劉太醫很執著地把醫藥箱放在一旁,把幹淨的帕子拿了出來,等候在他身旁。 重照伸出了手腕。劉太醫在朝中並沒有站隊,況且他的脈象與常人相同,除了有孕,並無奇異之處。 劉太醫把脈片刻,神色忽然凝重,“小侯爺,你這是胎兒不穩的脈象。你不覺得肚子有點疼嗎?” 重照看著他如臨大敵的麵色,愣著點了點頭。 林飛白還給他看過,說是完全沒有危險啊。他休息了會兒,也覺得好多了。 史大人也湊過來了聽。 劉太醫正經道:“必是昨夜小侯爺情緒起伏大,又撞上了血光之災,動了點胎氣。老夫給你開一劑安胎藥,照例服用三日,每日請林太醫來給您診治。” 他迅速寫了三行字,壓在桌子上。 史大人道:“劉太醫,現在是已經動了胎氣,若是讓小侯爺再趕路去皇宮,怕是對胎兒不利,恐怕會發生危險吧?” 重照:“……” 劉太醫神色嚴肅地點頭,“沒錯。” 重照算是弄明白了,是衡帝想請他入宮。 他危難地說:“是皇上召我入宮嗎?二位大人,我確實有些身體不適,隻是難以啟齒。然而皇上的旨意我不敢拒絕,我擔心路上顛簸折騰會出點什麽危險……” 史大人忙道:“侯爺莫急,侯爺在府中好生修養。本官必定會將此事如實稟告給皇上。” 重照拱手:“多謝史大人理解。” 他將二人送出去,關上門,坐在許長延床邊。這人還在昏睡,因為失血過多的唇蒼白幹裂,容顏帶著一層病態的美。他以一己之力承擔著奪位路上風霜雨雪的背脊上被刺破了一道長長的傷口,讓重照的心莫名就揪起來了。 他把那塊玉兔放在這人冰涼的手裏,隻是他的手也一樣毫無溫度。 重照想通了。 衡帝派劉太醫來,救治為虛,探聽虛實才是真。在毫無信任可言的皇宮裏,衡帝甚至想趁著許長延不備之際,把重照接入宮中軟禁,作為將來條件交換的棋子。 多虧劉太醫臨時倒戈,以他體弱為由無力支撐到入宮勸皇帝放棄。 一旦重照出事,許長延醒過來一刀砍了他都可能。衡帝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不知這位老太醫是出於什麽初衷,但卻是在最後幫了他。 丞相入獄,許長延遇刺,所有的擔子落在重照肩上。還好現在是過春節,百官放假不用上朝,政事也不多,局麵不會反轉得太快。 不用上朝,隻要靠穩住昭侯府來穩住事態就好了。重照拍了拍臉頰,他多撐一撐,讓許長延養傷三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喂(づ ̄3 ̄)づ 讀者“往事,過往”,灌溉營養液+1讀者“wacxk”,灌溉營養液+10讀者“鶴起白洲”,灌溉營養液+1 讀者“月心”,灌溉營養液+10第102章 過了整整一日, 許長延精神好多了,不再無意識地昏迷,能坐起來清醒地說話了。 隻是他身子虛, 聽完了外頭的消息, 沒交代幾句, 傷口泛疼精神萎靡, 又需要休息了。 重照每日給他喂湯藥, 喂完了他的喝自己的, 吊著一口氣每日精神抖擻地端坐在昭侯府。過年了, 淩王的牌麵要撐住, 雖然昭侯府裏頭總是漂浮著苦澀的藥味。 用前來探望的允河的說法,他們就像兩個藥罐子,時時刻刻泡在藥湯裏。 紀正卿忙把人推出門, 看見重照擱在枕頭邊上的兔子狀暖玉,道:“淩王殿下拿到手的好玉,竟然雕成了這個,是送給你的嗎?” 重照驚道:“大周的玉?” 紀正卿道:“西南邊有個地方盛產玉石,不過因為是上好的暖玉, 數量稀少,所以極為珍貴。每年隻有三塊進貢皇室, 我好不容易剩下這麽塊完整的, 還沒有被雕琢,被他搶去了。” 原來是要送給心上人。 那冷麵九龍衛首尊冰霜般的嚴酷下的鐵血柔情簡直要騷斷腿。 紀正卿一聲不吭地跟著允河出去了。 …… 第二日, 魏允劭上門。 易寧特意請示了重照。多日相處下來,重照已經和允劭建立了君子之交,成了推心置腹的好友。 允劭進門道:“此時宮裏頭還沒什麽異動,想必淩王沒有性命之憂吧?” 重照點點頭, 允劭說:“小侯爺神色疲憊,眼神卻是冷靜,想必是淩王傷勢穩妥了。” 重照嘴角帶著笑,他因為不常曬太陽而膚色顯得白皙,寬大和厚實的衣裳套在身上,襯著俊秀的臉好像瘦了一圈,“這兩日,也多謝殿下在外頭幫長延走動了。” 年底春節,官員間相互走動,裏頭的門道非常多而複雜,但對將來一年很有好處,因此是非常必要的。 允劭道:“無妨,主要是汪大人出了大力,本王語言笨拙,隻有這顯貴的身份擺在這兒裝樣子。汪大人是丞相培養出來輔佐淩王的,學識淵博,稍加曆練,將來封侯拜相不在話下。” 科舉狀元,既然能被上官察選為榜首,必然是不差的。 允劭笑道:“讓程英傑從唐王府查一查刺客這件事。淩王剛出事的時候,消息傳到唐王府,允漳聽後高興了一整日。當然現在汪子真在朝中護持著淩王,允漳又氣得險些把牙齒咬碎。” 今天是個好天氣,不像前兩日光線陰沉晦暗,反倒明亮溫暖極了。 允劭說:“日頭不錯,侯爺一同出來曬曬太陽,好比悶在屋裏,壞了心情。” 重照畏冷,屋裏頭燒著火爐,很暖和,不過時間太久也不好。再加上自從長延遇刺後他心情便一直低沉焦慮,對身體也非常不好。 重照起身,隨他一起出去。 下人恭謹地給他們開門,裏屋的林飛白忽然跑出來,驚喜地說:“小侯爺,殿下醒過來了!” 魏允劭心裏頓時咯噔一下,一時間都分不清這“殿下”說的是何人。他轉過頭,看見近日來越發沉悶低落的李家小公子,像是深陷京城中的官場皇室的泥團,形象變得無趣蒼白,再無昔日的鋒芒。卻在此時,仿佛冰霜鋪滿的高原上,一朵清冷的花朵綻放。 重照回過頭,眼底都是溫和的笑意,神采一時鮮活起來,“我過去瞧瞧。” 他隨林飛白去了裏屋,出身世家熟記禮儀數月的重照一時連給身後的郡王爺回話都給忘記了,身形敏捷迅速地活像是小刺蝟見著了自己喜歡的主人家。 魏允劭才明白過來,心情抑鬱全是因為某人。曬太陽放鬆,外人怎麽做,都是沒用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掩去了眼底所有的神色,依舊是雲淡風輕翩翩君子的模樣。 …… 三日後,許長延傷勢好了七八分,當即帶上九龍衛,和紀正卿搜集來的證據,敲響了門下侍中許鴻義府邸的門。 許鴻義原先狡辯反抗,要求刑部介入此事。 許長延冷笑了一下,“許侍中,本王已經跟皇上請旨。你的罪名不隻是謀害皇嗣,還有謀害天子。靜安寺的刺客,也是你暗地裏安排的吧?” 許鴻義原本鎮靜的表情忽然有一絲崩裂,像是被真正握住了把柄,再沒有翻身的機會。 衡帝這人太過自私,能冷血冷酷地讓自己的親兒子受委屈十餘年,自己受到了一點危險,比如說靜安寺遇刺,他一旦抓到凶手,必定會立即處死趕盡殺絕。 許長延原先就想動許鴻義了,但顧忌著許鴻義是丞相親生兒子,他遲遲不忍心下手讓老人家心灰意冷。 許長延當機立斷,直接讓九龍衛上酷刑,留著命和全屍,把人往死裏折騰。 兩個時辰後,許長延和兩名九龍衛,帶著滿身的血腥味,從刑房裏走出來。 許長延麵色蒼白裏帶著掩飾不住的驚訝,嗓音冷硬而沙啞,對外頭的人道:“給人處理一下,別讓他死了。” 他直接去了九龍衛裏的書房,找來了筆紙,寫好奏折,附上帶著血跡的罪狀書,讓龔副使送去宮中。 自從之前遇刺,許長延幫龔副使擋下致命一擊、自己反而受了重傷後,龔副使內心的尊敬忠誠仿佛是滔滔黃河,事必躬親一絲不苟,絲毫不敢懈怠。 許長延交代道:“務必親手送入皇上手中,不行的話,也要親手交給童寧或是夏公公。” 龔副使點頭應下,看他揉著傷口,忙道:“殿下忙累了,早些回府吧。” 許長延道:“給我安排頂轎子,回昭侯府。” 他傷勢好了七八分,身體卻還沒有恢複,精力不足,在轎子上休息了一會兒,精神好了點才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