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穆看得滿臉糾結。  說實話,他實在是無法將眼前這個溫順又聽話的人和方才那個一掌轟飛自己的人混為一談,按理來說無辜被揍多少會有點氣憤,尤其是想鬱穆這樣出了名的暴脾氣,可看到時故乖乖坐在一旁的模樣,他又什麽氣都生不出來,隻得將這仇統統記到了鬱詹身上,心想一定要找個機會,好好收拾一番這位逆子。  鬱詹不清楚他的心理活動,如果知道了,想必會狠狠嗤笑一番才是,起身去了洞外,點閻羅香去了。  ——這香點起來十分麻煩,還需要一些禁製以及材料輔助,山洞太小,根本施展不開。  而從始至終無人扶起的鬱穆看了看他兒子毫無眷戀的身影,終於認命地站了起來,坐到了時故的旁邊。  時故僵了僵,看樣子應該是又想往後躲,隻是強行停住了,一雙壓在簡易床鋪上的手緊緊攥起,不太自在地看向鬱穆,小聲道:“你是鬱詹的……爹爹?”  鬱穆詫異地挑起了眉。  沒記錯的話,方才鬱詹並沒有叫過他,這人是怎麽看出來的?  “你們氣息很像。”時故抿了抿嘴,有些不確定地道,“但是你隻有……魔族,和妖族。”  他說著,又閉眼感知了一下,確定道:“你是魔族和妖族的混血。”  這說法倒是新鮮。  在四墟大陸,血統至上一直都是最高法則,盡管比起人族所在的九晟墟,魔族與妖族所處的蒼焰墟和天鳳墟對於混血的容忍度要高上不少,但依舊被歧視和打壓占滿,聽多了雜種這個詞匯,咋一聽到混血這樣溫和的詞匯,鬱穆差點沒反應過來。  鬱穆看向時故。  一直以來,凡是知道他血統的人,看他時無不帶著鄙夷,好像他是一團肮髒的垃圾,紛紛皺著眉遠離,毫不誇張地說,鬱穆幾乎沒見過幾個正常看他的眼神,就算是有,也基本都是和他一樣的混血。  但時故不是。  那雙極黑極黑的眼睛深如黑洞,情緒不多,但基本是懵懂好奇與一絲忐忑,非要說的話,還有幾分鬱穆不懂的壓抑。  忽然就明白了鬱詹為什麽心動,像他們這樣陰溝裏的存在,稍許的善意都讓他們能念念不忘,更何況時故這樣,謫仙落入凡塵似的人物。  “嗯”了一聲,鬱穆得意地揚起頭:“如果非要這麽說的話,那我確實是他老子沒錯,所以,”  他敲了敲山壁:“叫吧。”  “……啊?”  “雖然這裏沒有茶,我們剛剛還,呃,有那麽一點點的不愉快,但既然我家那個傻小子認定你了,那我這個當爹的也不好說什麽。”  挺胸背手,鬱穆第一次覺得當爹是如此的愉快,還能被大乘期叫公公,真是要多舒服有多舒服,連帶著被時故揍完過後的些許惱怒都沒有了,通體舒暢甚至還可以再砸幾趟。  時故呆呆地看著鬱穆。  他該叫鬱穆什麽?  時故思索了許久許久。  電視上麵……老師叫小朋友的父親都是怎麽叫的?  啊對了,叫家長。  或者是鬱詹爸爸。  可是這兩個詞匯貌似都不屬於這個世界。  秀氣的眉頭糾結地擰到一起,時故有些發愁。  鬱穆逐漸覺得不對勁。  鬱詹那小子,不會還沒追到手吧?  思及此,鬱穆警鈴大作,猶豫著試探道:“你跟鬱詹,是什麽關係?”  這句時故答得出來。  鬆了口氣,他認真道:“他是我徒弟。”  狹小的山洞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鬱穆簡直要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並在心中對自家兒子升起了濃濃的敬佩,居然連師尊都敢下手,正要開口,忽然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渾身一僵,鬱穆難以置信地看著時故。  好在,沒等他危險的想法蔓延,鬱穆便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自二人手心處蔓延開來,而與此同時,他半透明的身體逐漸變實。  鬱穆的神色逐漸變成驚異。  察覺到鬱穆的目光,時故微微低頭,聲音中有些不安,仿佛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  “你好像狀態不太好……我就是試試……”  “謝謝。”鬱穆忽然鄭重道。  別看鬱穆現下活蹦亂跳的,實力也不差,但其實,作為一個主人已然離世的魂體,以鬱穆現在的狀態,最多再堅持兩次秘境開啟,就會徹底散去。  這件事,他並沒有告訴鬱詹,也並不覺得,有什麽必要告訴鬱詹,左右不過一個死字,告訴了,也改變不了結果。  但,雖然心裏清楚,離開是早晚的事情,可清楚是一回事,舍不舍得就此離開,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鬱穆在這世上已然沒什麽牽掛,隻除了鬱詹——他還是想要再多看看鬱詹,這個繼承了他所有一切,包括修為,仇恨,野心,希望的孩子,至少,要看到他一切塵埃落定。  這也是他上一次見到真正的鬱穆之際,對方的一個遺願。  而方才,時故渡了他一部分魂力,還用強大無匹的靈力強行將他的靈體壓實,大大減緩了他靈體消散的速度,現在的他,撐個七八次沒有問題,如此恩情,別說是說聲謝謝,就是讓他把鬱詹入贅給時故,他也是樂意的。  時故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  鬱詹很快回來,哄著時故睡下。  渡魂力是一件十分危險且損耗自身的事情,饒是時故是大乘期,渡完過後臉色也變得慘白得很,眼中帶著掩不住的倦意,很快就睡了過去。  隻是這一次他吃了教訓,一直拉著鬱詹,怎麽也不讓他離開。  對此,鬱詹倒是還挺開心的,他很享受這種被時故依賴的感覺。  鬱穆背靠山壁,看著二人的互動,眼中流露出些許笑意。  “一會還得麻煩你,把我們另外換個出口傳送出去。”確認時故睡熟以後,鬱詹看向鬱穆。  “怎麽?”  鬱詹苦笑,眼神示意了一下時故,道:“怕他被人圍攻,他這次傷了不少人。”  聞言,鬱穆皺眉:“他一直都這麽膽小?我怎麽感覺他不太對勁?”  鬱詹不語,隻是輕輕將時故的碎發撥到腦後,好一會,才輕聲道:“沒什麽,他隻是……生病了。”  鬱穆垂眸看著鬱詹。  “你很喜歡他。”  片刻後,他開口說道,用的是肯定句。  鬱詹伸出的手頓在了原地。  很快,他笑了,輕輕點了點頭:“對啊。”  這句話他說得很坦蕩,坦蕩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居然就這麽說出來了。  而說出來之後,鬱詹又覺得非常輕鬆,那是深藏已久的話終於出口的輕鬆。  鬱穆沉默了一會。  鬱詹知道他為什麽沉默,輕鬆地攔腰抱起時故,走到了山洞門口。  一個傳送陣不知何時出現在洞外,鬱詹緩緩走了過去,全程沒有回頭。  “放心吧,就算我最後活不下來,保全他,我還是能做到的。”  “更何況——”他低下頭,溫柔地看向懷裏的時故,“他這麽厲害,也沒幾個人能傷得了他。”第五十一章   九天秘境內的眾位前輩高人們此刻都異常氣憤。  原本, 拚死拚活地擠進秘境卻被人莫名其妙一頓胖揍,就已經足夠令人不快,而後好不容易躲過一劫,眾人又兢兢業業殫精竭慮忙了整整三天, 就為了通過考驗, 結果精疲力盡的結果, 居然是幾瓶靈藥。  還是正正好夠治療他們身上被時故弄出來的傷勢的藥量!  眾人出離憤怒了。  但他們沒想到,真正在他們意料之外的, 還遠在後麵。  隨著大佬們一個接一個傳送到最開始的秘境入口處, 眾人看到眼前的一片屍山血海, 皆是直接愣在了原地。  眼前,漫山的血跡已然幹涸,卻依舊壯觀到令人震驚, 強烈的視覺衝擊伴隨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息, 使得他們有一瞬間的怔愣, 而與此同時, 一大幫全副武裝相貌奇特的魔族也早已等待多時。  這些魔族相貌猙獰,每個人手下都抓著一個或重傷垂危,或已然暈厥的各門派弟子, 而站在最前方的,壯碩高大的西方魔帝仇禕肩扛大刀, 嘴角帶笑, 一腳踹翻了麵前一位跪地的天才弟子, 挑眉看向前方眾位大佬,像是無聲地威脅。  戰鬥, 似乎一觸即發。  而與此同時, 距離此處的百裏開外, 另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境入口卻是白光一閃。  “你倆可算出來了。”  早已等待多時的範宏胤看向突然出現的兩個人影,提了三天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對比範宏胤的激動不已,鬱詹顯得很是淡定,隻點了點頭,抱著時故,示意先回去再說。  範宏胤明白過來,走到前麵給鬱詹帶路。  這條道應該是提前被他清理過,一個人影都沒有,而這條路前往的方向,卻依舊是滄雲宗。  鬱詹抱著時故跟在範宏胤身後,時不時垂頭,看看懷裏沉睡之人,眉頭微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範宏胤有意無意地偷瞥。  說老實話,即使已經過去了三天,咋一看到時故,範宏胤還是條件反射地覺得腰子疼。  沒有辦法,時故三天前給予範宏胤的衝擊實在太多,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離死亡這麽近過,尤其,還是這樣碾壓式的,毫無還手之力的死亡。  時故看上去睡得並不安生,一隻手緊緊拽著鬱詹的衣領,蒼白的臉頰俊秀中帶著憔悴。  其實時故的麵部線條是有些淩厲的,但神奇的是,配上他秀氣的五官以及幾縷碎發的修飾,卻莫名給人一種溫順乖巧之感,似乎不管怎麽看,都無法同之前那個行走的殺器混為一談。  “你怎麽搞定的?”小心壓低聲音,範宏胤到底還是忍不住,悄悄詢問道。  卻沒想到,他剛一開口,沉睡的時故就突然動了動,嚇得範宏胤立刻往邊上挪了挪,一副生怕被再捅一劍的模樣,求生欲簡直爆棚。  見狀,鬱詹瞥了他一眼,眼中清晰無比的鄙夷明明白白地傳達著兩個字:出息。  範宏胤回了他一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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