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頭一回有了好好學習的衝動,或者說,是動力。 想要在那張排名表上,離蘇斂的距離,更近一點。 - 最後一堂課上完,蘇斂簡單收拾東西回了家,人還沒進家門口,熟悉的爭吵聲再度傳來。 他推門進去,看著紀英正拿著戶口本,臉紅脖子粗的爭執:“我想現在就把這房子分了,你要多少錢你說。” “房子有小蘇一半,你自己問他。”蘇華生看見門口站著的人,沒好氣出聲。 兩雙視線齊刷刷落在自己身上,蘇斂冷淡回答:“不是說了嗎?房子給你,那不可能。” 的確是要拆遷的,隻是不是現在這個時候。在蘇華生死之後的第三年,補償了一大筆拆遷費。 隻可惜他爸死得早,當初並沒有享受到這筆福利。那筆錢蘇斂也一直沒動,就放在卡裏存著。 每次看到那張銀行卡,到底是睹物思人。 然而這個節骨眼兒上,紀英要來爭,自己必然不會放手。 看到兒子,紀英微微緩和口吻:“我看你爸天天跑單也不是辦法,這樣,我給你們五十萬,他也可以好好休息,不這麽辛苦。” “五十萬,你倒是挺有錢。”蘇斂表情冷漠,“不要。” 紀英拔高聲音:“這房子也不定就能拆,你跟我強什麽?” “既然不定能拆,你又三番兩次跑來要這破房子幹什麽?”蘇斂冷聲回懟。 這話問得人啞口無言,無力反駁。 蘇斂懶得多說,推著人肩膀往門口送:“別再來了,你好自為之。” “你這是跟媽媽說話的口吻嗎?你爸就這麽教你的?沒有半點教養。”紀英喪失風度,嗓音尖銳得厲害,“我還要來,我以後天天來。” “不好意思,我沒媽。”蘇斂退後半步,砰得一聲把門關上。 一場突如其來的鬧劇擾亂了周末的清淨,蘇斂一整晚沒睡好,輾轉難眠。這些年的爭吵一遍一遍從耳朵邊上過去,煩得要命。 中午池妄過來找人的時候,腦子還在嗡嗡犯暈。 “你怎麽看上去像是通了個宵?”池妄第一眼就瞧出不對勁,白皙的膚色襯得眼下一片青黑,眉眼裏都帶著一股散不去的困倦和煩躁。 蘇斂跟著人坐上車,家裏那堆破事兒也沒打算遮掩:“昨天我媽來吵了一架,很煩。” 之前聽說過父母很早就離了婚,再次登門,用腳趾頭想也沒什麽好事。 池妄愣了一下,低聲說:“別不高興,為這種事兒不值得。” “嗯,早就習慣了,多一次也沒區別。”蘇斂胳膊支在窗邊,撐著腦袋,看上去沒太多精神。 他打了個哈欠,有些困頓地開口:“瞞了快一周,到底帶我去哪兒?” 池妄頓了頓,視線飄忽,難得有些害臊:“遊樂場,是不是很土。” 他也在網上查找了不少攻略,行程翻來覆去地改,最終還是選了情侶最喜歡去的地方第一名。 “不想去。”蘇斂想都沒想,冷淡打斷。 池妄緩慢地眨了一下眼,被這激烈的反應搞得不知道該怎麽往下接。 察覺失態,蘇斂沉思了幾秒,淡淡出聲: “我爸媽離婚後,最開始我媽還會偶爾來找我。有一回周末,她說要帶我去遊樂場玩,確實也去了。我玩各種項目的時候,她就在下麵笑著看我,滿眼都是溫柔。那會兒我覺得,其實離婚也沒有關係,她仍然是我媽。” “中途她接到一個電話,說是小兒子突然生病,得去醫院。她急得不行,就把我一個人扔在了遊樂場,往兜裏塞了一百塊錢讓我打車回家,自己先走了。” 聽到這樣的過往,池妄的表情僵住,感覺手指連接著心髒,一路發麻。 蘇斂的語氣很淡,像一個旁觀者,在口述別人家的往事,神色也很是平靜,仿佛早就已經接受了這種赤裸的真實。 “池妄,你知道四周都是手拉手甜甜蜜蜜的一家三口,我一個人孤零零站在原地什麽感覺嗎?” “很孤獨,覺得好像被這個世界拋棄了,不知道該去哪裏。那之後,她找我的次數越來越少,直到再也不出現。我不喜歡遊樂場,總是在提醒我自己是多餘的那一個。這種想法是不是很幼稚?” 池妄很少聽到蘇斂一口氣說這麽多話,光是想象那個場景,就覺得心髒密密麻麻的疼。 他好像猛然明白了蘇斂高冷性格的原因,明明是心腸那麽軟的一個人,因為不想再次受傷,所以封閉自我,隔絕與這個世界的所有接觸。 池妄側頭看他,下頜角繃得很緊,像是在強行壓抑著某種情緒,刻意讓自己看起來雲淡風輕。 他伸手過去抓住蘇斂,收緊握住,輕聲說:“一點兒都不幼稚,遊樂場也沒那麽有意思。怪我,我換個地方。” 他低頭更改了打車軟件上目的地,車輛掉頭,快速駛向另一個方向。 感覺心髒沉甸甸的,蘇斂沒再說話,心緒煩亂,隻是沉默地看著窗外。 手指一直被池妄緊緊地攥在掌心裏,卻渾然不知。 兩邊閃過的風景逐漸從高樓變成樹木,距離市區越來越遠,蘇斂終於開口問:“到底去哪兒?” “馬上就到,你別再想著過去給自己添堵。”池妄握著他的手,用指腹輕輕滑過手背,一點一點地安撫。 這樣的曾經滿懷期待卻被狠狠拋下的蘇斂,讓他很是心疼。 良久,蘇斂才淡淡開口:“無所謂,都過去了。” 一小時後,車穩穩停下,池妄拉著人下車,無比篤定說:“信我,你肯定喜歡這個。” 蘇斂微微抬眼,看到場館外的標誌,緩緩出聲:“卡丁車?” “嗯,專業的卡丁車賽道,非常刺激,要不要試試?”池妄低頭笑了笑,“我覺得你現在應該發泄一下情緒,會好很多。” 蘇斂有些猶豫:“我沒試過。” “試試,很簡單的,小池老師包教包會。”池妄拉著他的手往裏走,一副輕車熟路的樣子。 蘇斂任憑人拉著,混混沌沌跟著進去,挑選換上賽車服,戴上保護頭盔,整個人全副武裝。 “你經常來?” “偶爾,無聊時候來。” “你還真是除了學習,什麽都會。” “人無完人,得留點餘地給其他人展示麽。” 到底還有多少他從前不知道的技能,蘇斂垂下眼睫,他可能真的不了解池妄。 見人一路悶悶不樂,池妄抬手敲了敲他的頭盔,調節氣氛:“你池哥帥不帥?” 蘇斂掀起眼皮,隔著頭盔罩子看人,賽車服把身材勾勒得肩寬腿長,比例良好。手臂隨意夾著頭盔,頭發被迎麵而來的風吹亂,露出一雙英俊的眉眼,看起來倒真像是個賽車手。 這樣張狂肆意的池妄,也是他沒見過的。 蘇斂誠實回答:“帥。” “被我迷住了?”太陽當空,池妄笑得晃眼,很是招人。 “滾,自戀狂。” “別自卑,你也帥,我們倆今天就炸翻全場。” 被人這麽插杆打諢一鬧,蘇斂心情倒是平複了不少。 池妄抬手把頭盔扣上,勾著人肩膀出去,走上賽道。 把人小心放進卡丁車裏,他幫忙係上安全帶,低聲叮囑:“我剛找教練要了個沒人的賽道,你隨便開,不用擔心。身體保持前傾,腳下是刹車和油門,旁邊掛擋也可以調速,你試試。” “好。”蘇斂直視前方,握住方向盤,拉下啟動杆。 之前考過駕照,確實操作起來上手很快,適應了速度和拐彎,行駛就逐漸流暢起來。 慢慢繞著指示標走了一圈,蘇斂把車繞回來,仰頭看向池妄:“學會了。” “不愧是學霸,什麽都學得快。”池妄彎腰上了旁邊一輛騷藍色,朝他揮了揮手,“走,一起。” 話音剛落,藍色賽車箭一般地飛馳出去。路過拐彎,車身漂移,以一個非常完美的角度劃過路麵,又朝著遠方駛去,變成一抹漂亮的殘影。 蘇斂加速跟上,無論怎麽追趕,卻始終差了一截距離。 池妄減慢速度,跟他並行,大聲問:“想學漂移嗎?” 剛才那一幕確實帥得過分,蘇斂有些心動地點了點頭。 池妄撐在賽車的車窗上,隔著一段距離說:“過彎前保持速度,輕點刹車,然後反向轉方向盤過彎。等車尾慣性甩出,轉速足夠後,切換高檔位加速,好像說起來有點兒複雜。” “不複雜,聽懂了。”蘇斂回得言簡意賅。 他微微轉動調整方向,按照池妄教的步驟,現學現用。 初次漂移,有些笨拙,雖然沒那麽流暢,但好歹勉強完成。 “小蘇老師,來,一起跑幾圈。”池妄衝他做了個起跑的姿勢,等人啟動後,加速跟上。 車底劃過賽道的地麵,發出巨大的轟鳴聲響,因為速度逐漸加快,風聲越來越大,從耳邊呼嘯而過,兩側的風景變成模糊的殘影。 蘇斂感受到了腎上腺素飆升的刺激感,踩油門的力道越來越重,幾乎是要發泄出內心壓抑的情緒。 一紅一藍兩輛賽車在跑道上飛速行駛,互相追逐,漂移過一個又一個的彎道,好像時間被拉得無限漫長,無休無止。 蘇斂握著方向盤,感覺手心起了薄汗,卻渾身覺得暢快,一掃陰霾。 他開始享受這個被迫出門的周末,徹徹底底投入這項讓人忘記煩惱的刺激感。 跑了不知道多少圈,直到天光漸暗,兩輛賽車在終點處緩緩停下。 池妄扣下頭盔,把有些出汗的頭發向後捋,露出光潔的額頭,微微喘氣:“再晚就看不清路了,會危險,今天就到這兒。” “嗯,的確很刺激,我挺喜歡。”蘇斂有些依依不舍地下了賽道,進更衣室換回自己的衣服。 池妄早些出來,站在場館外等人,看著人遠遠走近,突然笑出聲:“我才注意到,我們倆都穿了襯衫,夠默契的。” 蘇斂低頭看了眼自己,又掀起眼皮,一黑一白的襯衫,連款式都很是接近。 這算是情侶裝嗎?池妄沒敢說出口,隻是覺得今天這一趟來得真值。 蘇斂扣緊外套,擋住野外刮過來的風,彎了彎唇角:“就是碰巧。” 池妄跟著輕笑:“碰巧,有時候也是一種緣分。” 兩人並肩出去,站在門外等車,夕陽把身影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起,曖昧又纏綿。 池妄側頭盯著人看,眼尾倏地彎了起來:“你剛是不是笑了?” 蘇斂也回過頭看他,一身黑衣的少年明明應該是很狂妄傲氣的,就像初次見麵那樣,看著好接觸,卻始終有一段不太真實的距離感,此刻卻感覺無端細膩溫柔起來。 好像已經很久沒有人關心過他是開心還是難過,這句話戳得內心一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