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路加以為自己還在王子府邸自己的臥室裏。 深紅的床帷,書桌和燭台,就連書櫃中書籍的順序都一模一樣。 除了沒有門。 他小心地撫摸了一下胸口,平坦沒有異物。 蘭斯終究沒有將最後兩枚玫瑰釘用在他身上。 路加鬆了一口氣。 他坐起身,發現蘭斯不在室內,便下床去檢視房間裏唯一的出口牆壁上的一口圓窗。 他踩上書桌,剛扒到窗框邊緣,一個黑影便從窗口向他撞來。 路加側身閃躲,卻發現那東西並未撞到他臉上,而是撞到了窗口的透明空氣牆上。 他伸手摸了摸那堵空氣牆。 這扇窗口采光通風優良,卻不允許任何活物通過,剛剛撞來的黑影是一隻飛鳥,路加取走了一根斷折在窗邊的羽毛。 那隻飛鳥隻是個開始。 緊接著,仿佛這房間裏有什麽寶物一般,各種各樣能飛的動物都向這扇窗撞來,但它們無一例外都失敗了。 當第三隻蝙蝠從空氣牆上滑落時,路加注意到,它們撞過來時都有一雙紫色的眼睛,死去之後,才變成動物本該有的瞳色。 難道是……歐西裏斯嗎? 路加驚訝。 之前歐西裏斯選擇附身的生物,都是高大英俊的男性或者麵貌美麗的女人,再不濟也是威風凜凜的巨蛇。 而這一次,為了抵達生了翅膀才能飛上來的高塔,用了鳥類和蝙蝠。 顯然這些小動物還沒來得及受到黑暗神力的淬煉,都很弱小,撞不開蘭斯設下的封印。 最後是一條小壁虎。 那大概花了它半天的時間才爬上瑤光塔的頂端,剛爬上窗沿,便心髒衰竭,眼睛失去了神采。 路加竟然有些心疼。 想要將自己從瑤光塔中救出來嗎? 他用指甲尖勾到了死去的壁虎的尾巴,將它拖回來,捧在手心裏。 ……原來即便是黑暗神,也不是無所不能。 正在這時,路加手中的壁虎屍體忽然開始燃起金焰,幾乎是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路加伸著空無一物的手,側臉看到金芒編織出人類的血肉,最後憑空匯聚成蘭斯的臉。 這就是為什麽瑤光塔不需要門。 蘭斯已經完全不再掩飾他非人的一麵了。 “很危險,陛下。”他握住了路加抬起的手。 “沒有任何東西比你更危險。”路加打開了他的手。 他的冷漠沒有影響到蘭斯臉上的微笑。 “我準備的房間,陛下喜歡嗎?” 路加不語,心中不斷思考。 其實,他現在的情況和上一世的畫麵有所不同。上一世他被封住口舌,腳腕被綁縛著鎖鏈,王位被奪,情緒也完全失控。 而現在,至少他在這房間中至少是自由的。蘭斯最終也沒在他胸口打釘,這說明蘭斯還維持著底線。 事情發展可能會不一樣,沒必要絕望。 這時,一顆濕涼的小球遞到路加唇邊。 那是一顆葡萄,由蘭斯親手剝了皮,甜甜涼涼地喂到他嘴邊。 路加皺眉扭過頭去。 蘭斯自己嚐了那顆葡萄,略帶疑惑道:“很甜。陛下為什麽不喜歡?” 他重新剝了一顆遞給路加,目光殷切道:“真的很甜,我保證。” 現在又像條殷勤地搖著尾巴、單純無害的狗。 路加心覺諷刺,一口咬破蘭斯的手指,叼出那顆葡萄,然後毫不留情地吐掉,厭惡之情溢於言表。 口中殘留的血腥味和葡萄甜蜜的汁水讓他更心煩意亂。 “滾。” 身旁安靜了片刻。 仿佛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路加被按倒在書桌上,被蘭斯親口投喂了葡萄粒,一顆、兩顆……直到他的嘴被塞得鼓鼓囊囊,汁水擠壓嗆進嗓子裏,又甜又痛。 路加蓄力一腳蹬在蘭斯胸口,將他狠狠踹開。 蘭斯的頭撞在床柱上,血珠順著後頸滑落。 他沒有生氣,甚至笑得更開心了,如同一個真正的卑微的奴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但路加不會忘記他剛才的強迫行為有多麽瘋狂。 “很甜,我沒有騙您,對嗎?”蘭斯又走了過來,向路加溫柔地伸出了手,“有籽,陛下慢些吃,籽吐在我手裏便好。” 路加撐起上半身,冷淡的瞳仁裏水光未褪,一粒粒葡萄籽從紅唇邊滑落,落在蘭斯的掌心裏。 蘭斯俯身,用唇舌清理了他唇邊溢出的葡萄汁。 路加盯著他的雙眸,手指勾在他下頜邊,緩緩下滑。 “蘭斯,你不覺得好笑嗎?”路加嗤道,“你千方百計奪走我的王位,卻不去享受萬人之上的快感……而是為了換一個地方,繼續做我的狗?” “陛下很難理解吧。世上竟然有比權力更值得看重的存在。”蘭斯說。 “你在譴責我?”路加盯著他的眼睛,“人類都如我一般,你珍視的東西與我不同,隻不過是因為你不是人。” 他尖銳的惡魔指甲點在蘭斯脖頸的動脈上。 “我說的不對嗎?光明神的‘珍寶’。即便我的指甲插進你的血管裏,你也不會死亡。” 人與神,他們生來就擁有不同的靈魂。 神天生缺少人類的溫暖,不懂人類的欲望。於是蘭斯便渴求著從路加那裏學會如何變成一個人。 世俗權力於他無足輕重,他從人那裏擁有了味覺、感覺、審美……最後貪婪地學習如何去“愛”,並渴望得到對方的反饋。 這是蘭斯一直以來都想要掩藏的差異,此時被路加赤裸裸地點出。 “我是什麽並不重要。”蘭斯將捉住了那隻手,十指交叉將它按回書桌上,“重要的是,所有事我都可以做到完美,讓陛下滿意。” “可惜了。”路加冷笑,“我最不滿意的就是你。可以永遠從我視線裏消失嗎?” 他冰冷的嗓音回蕩在房間裏,刺傷了蘭斯,也反震到了路加自己的心。 蘭斯的眼神沉了下去。他瞳仁漆黑,仿佛要將人拉入不見底的深淵。 他垂下眼睫,另一隻手放在路加臉頰邊輕輕摩挲。 “隻有這一點,恕我無法滿足陛下。” “不必在我麵前裝作彬彬有禮。”路加側過臉躲他的手,“已經到這個地步了,裝給誰看……唔。” 蘭斯的手指粗暴地擠入他口中,被牙尖劃破,流出汩汩鮮血。那些裝滿了苦□□意的血液被迫灌入路加喉嚨中,如劇毒的烈酒一般灼燒他的心肺。 火焰在他體內轟然點起,路加的眼眸有一瞬間失神,變成了明亮的豔紫。 魅魔的本能突然被前所未有地喚醒了。 “我一直是陛下的狗,從未偽裝,從未欺瞞。”蘭斯淡淡地陳述,“溫馴的狗,忠誠的狗。” 他抱起全身發燙的路加,將他溫柔地放在床上。 “……但陛下似乎忘了,狗是要圈地盤的。” 他撤出了手指,察覺到了溫熱對他的留戀。 那根帶著血絲和透明液體的手指,塗抹在了路加唇角邊。 “狗開疆拓土,不斷證實他的所有權,讓他的全部疆域都染滿他的味道。” “這不正是陛下喜愛的狗嗎?” 冰冷的嗓音傳入路加腦海中,引發了更熊烈的火焰。 路加貪婪地呼吸著,不是為了空氣,而是為了蘭斯的氣味。 似乎在這一刻,蘭斯本人便是他的空氣,隻有蘭斯能彌補魅魔體內的空缺,幫助他完成最後的進化。 偏偏蘭斯隻有一隻手停留在他臉頰邊,若即若離地勾著他的呼吸。 隻要他稍微撐起身體,便能擁有更多的蘭斯,勾住他的脖頸,便能緩解所有的不適。 他還在做最後的抵抗。 “……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路加尾音沙啞發顫。 他對自己身體與靈魂的軟弱而感到憤怒,對模糊的視野中那頭冷冷注視著他的瘋犬,感到莫可名狀的恐懼。 他好像從來沒有了解過蘭斯想要向他索取什麽。 蘭斯沒有回答,略微俯下身,呼吸噴灑在他鼻間。 “陛下又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他的獵物,他的狗,觸手可及。 他別無選擇。 路加迎向了他的劇毒與解藥。 用於加冕禮的聖油瓶落在獸皮毯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今晚似乎有一場特別的加冕禮。 “我們不能、不能這樣……”混亂中路加想到了什麽,又掙紮出一絲理智。 蘭斯尾指梳理過少年濕漉的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