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黑發從臉上滑落,露出一隻被遮擋住的眼睛。 他明顯受了傷,血液與泥點混合著糊在皮膚上,隻露出一雙形狀狹長而淩冽的眼。 寧耀睜大眼,心跳停了一拍。 這一雙眼睛,哪怕隻看一眼,寧耀也能認出眼睛的主人。 屬於這個世界上與他相處最久,最親密的人。 這是鬱澧的眼睛。 他想起來那段對話為什麽聽起來詭異的熟悉了,在天道給他看過的書裏,鬱澧的年少時光中,就遇到了一次這樣的事情。 在宗門大比上好不容易交到了“朋友”,少年人重義氣,也願意對朋友伸出援手,可卻反被朋友所害。 屬於世界的惡意,毫不遮掩的向尚且年少的鬱澧展開。 “你等著我!”寧耀驚出了一身汗,他用一根蔓藤綁住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前往鬱澧所在的位置。 年少的鬱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寧耀一邊走一邊進行安撫:“沒事的,別怕,我這就帶你出去。” 寧耀走得近了,去拽鬱澧的手臂。鬱澧的手臂從沼澤裏抬起,連帶著他手上拿著的樹枝。 樹枝在鬱澧手上也格外鋒利,那樹枝向前一劃,寧耀躲閃不及,隻來得及抬手去擋,於是手背上被劃出一道血痕。 疼痛感傳來,寧耀一愣,看向鬱澧的眼睛。 那帶著冷意的眼睛裏,戒備終於不被隱藏的流露出,那全然是看向陌生人的目光。 鬱澧不認得他了。 不……或許應該說,最大的可能,是現在的鬱澧,隻有符合年齡的記憶。 寧耀抿了抿嘴,強忍住眼淚,看向自己流血的手背,然後再次看向鬱澧。 這一次,寧耀看清了鬱澧在戒備之下,沒能遮掩住的一絲慌亂。 這就是這個封印塔挑撥離間的手段之一嗎? 的確,放在平時,鬱澧這麽劃他一劍,他就要躲在被子裏開始生氣了。 被千寵萬寵,性格嬌縱的小少爺,可受不得被道侶打傷的委屈。 “強弩之末。”寧耀眯起眼睛冷笑,“哈,失手了吧,沒有力氣再偷襲下一次了吧?看我怎麽對付你!” 鬱澧嗤笑一聲,閉上眼。 大不了就是千刀萬剮,葬身於此罷了。 可一雙溫暖的手抱住了他,將他從冰冷的沼澤裏抱起。 鬱澧不敢相信的睜開眼,對上那個人的視線。 “你還好小哦。”鬱澧聽見那個突然出現的人說,然後朝著他低下頭。 是要咬下他的眼睛? 鬱澧這麽想著,就被涼涼的氣息吹拂過受傷的眉骨。 抱著他的人眼睛彎起,笑得柔軟。 “吹一吹,痛痛都飛走了。”第72章 柔軟的語氣和聲音,溫柔得就像是在哄家裏麵最受寵愛的孩子。 可現在不是圍坐在火堆旁的家族談心時間,對他這麽做的人,是個從未見過麵的普通人。 作為一直被不斷苛責的長子,鬱澧從未被家人這麽哄過。他從來隻有在一旁安靜看著,看父母麵帶無奈的去哄淘氣的弟妹。 這一種親近就像是甜蜜的陷阱,叫人心甘情願被網羅。 受傷孤僻的野獸本能的對這樣一份甜感到局促,用自己最後的力氣,想要掙脫陷阱。 寧耀差點脫手,連忙把人抱更緊些,嚴肅道:“別動,再動我就把你給吃掉!” 寧耀威脅的把人摟緊,也不知道是真的嚇唬到鬱澧了,還是鬱澧單純的沒有力氣再動彈了,總算是安靜下來。 寧耀開始試著離開這一攤沼澤地,可這裏就算是自己獨自一個人逃離就已經足夠困難,更不用說還抱著另一個。 兩個人的重量讓寧耀不斷往下沉,他泥足深陷,就算用上全身力氣也隻能稍微把一隻腳拔出來一點,根本沒辦法往前走。 哎,這要怎麽辦呢? 寧耀苦惱的皺起了眉頭,抱著鬱澧陷入沉思。 被抱著的少年人嘴角勾起一抹無聲的冷笑。 他早已預見到這個局麵,包括這個人接下來的反應,他也通通能料到。 如果這個人隻是單純的好心想要來救他,那麽麵對如此窘迫境地,他很快就會被重新扔下。甚至他的身體也可能會被當做踏板,好方便在這沼澤之上,有一個暫時的立足點。 如果這個人是為了從他身上取得什麽東西,那接下來,他麵臨的也許就是開膛破肚。得到想要的東西之後,這個人會不回頭的離開,而他的屍骨長埋於這一方沼澤之中。 “隻能試試看能不能借助外力了。”鬱澧聽見這個人說。 緊接著,就如同召喚小貓小狗一般,這突然出現的人朝著沼澤地外的樹木蔓藤招手,同時喊道:“過來!” 這舉動莫名其妙至極,鬱澧心頭閃過疑惑間,就見蔓藤們仿佛有了生命,就像是被主人召喚的狗,努力的扭動伸展著,來到他們身邊。 蔓藤凝結成堅韌的繩索,將人緊緊捆住,然後一點一點的從沼澤地裏拉起。 回到堅實的地麵,寧耀給自己和鬱澧都用了一個清潔咒,將身上髒汙的泥水洗去,然後俯下身去看鬱澧受傷的眉骨。 “傷到哪裏了,讓我看看。”寧耀伸出手,想要將鬱澧的長發撩開,察看被遮掩部分的傷勢。 “啪!” 伸出的手被打開,出手之人後退兩步,做出了一副戒備的姿態。 鬱澧的臉色依然蒼白如紙,漆黑眼眸裏卻沒有半點示弱,警惕地看著寧耀。 “你是誰?”鬱澧的聲音幹啞,現在他的聲音並不如現實那樣成熟低沉,尚且帶著部分符合年齡的青澀。 “你來救我的目的是什麽?”鬱澧又問。 “我……”麵對明顯不記得他是誰的鬱澧的提問,寧耀一時之間有些難以解釋,奇怪地反問道,“救人也要有目的嗎?” 鬱澧沉默,最後不知含義的笑了一聲,從懷裏掏出兩個錦囊大小的袋子,拋給寧耀。 寧耀接住了,詢問道:“這是什麽?” “黑色儲物袋裏,是此次宗門大比最終評選時,所需要的妖獸妖丹,我所狩獵收集的妖丹全部放在這裏麵。” “藍色儲物袋裏,是我所擁有的財物。” “我全部身家盡在此處,全部贈予於你,以報答你的救命之恩。”鬱澧說。 “……嗯?”寧耀垂眼看了看那兩個小小的儲物袋。 鬱澧問:“你還有什麽想要的。” 寧耀沒能回答得上來,鬱澧便幹脆利落地轉過身,背對著寧耀離開。 “哎,等一下!你就這麽走了?”寧耀驚了,所幸鬱澧現在也走不快,他能輕鬆的跟上去,“我不要你的東西,你的傷還沒好,萬一又碰到那群人呢?” 鬱澧腳步不停,他的唇線緊繃著,一副難以接近的模樣。寧耀去拉鬱澧的手,被猛的甩開。 封印塔裏的法則繼續運轉,觀察著這一對愛侶,發出人所聽不見的嬉笑。 明明在一個時辰之前還如膠似漆的愛人,一個對著另一個千寵萬寵,有求必應,現在卻是用最冷漠的眼神、最惡劣的態度去對待對方。被嬌慣著長大的美人,又有幾個能承受得住這份落差,不產生怨念? 寧耀的手被甩開,他愣了一下,還是把想說的話給繼續說下去:“停下來休息休息,吸收靈石補充體內靈氣,再給傷口擦點藥治療治療吧?” 眼前那瘦得仿佛營養不良的少年沒有接受這一份建議,經曆了太多被熟悉之人坑害的事情,又沒有足夠高強的實力護身,如今的他隻能渾身戒備,不讓任何人靠近,也不接受任何善意。 “不要多管閑事,”鬱澧眉宇之間滿是冷硬,“離我遠一點。給你的東西你若不要便扔了,那已經不是我的。” 寧耀沒有說話,兩人沉默的對峙片刻,鬱澧再次轉身離開。 寧耀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給自己施加一個跟現實裏的鬱澧學來的隱身咒,繼續跟了上去。 哼,他才不跟小屁孩一般見識,他可是個成熟的大人,不聽這種氣話! 獨自行走的鬱澧靠著一棵樹打坐休息了一會兒,作為整個修真界千萬年都難得一遇的天才,哪怕隻是短短的打坐調息片刻,也成功引納吸收了大量靈氣,這讓他的氣色看起來好了不少。 調息完畢的鬱澧繼續上路,他的劍沒有絲毫靈氣,太過普通,早已在入這個秘境對付妖獸之時就破碎。如今鬱澧隻能從地上撿拾合適的樹枝,來充當自己的武器。 這一場宗門大比最終衡量名次的標準,是根據時間結束之時每個人所上交的妖丹數量和品質所計算,上交妖丹越多,質量越好的人,排名也就越高。 鬱澧並沒有放棄這一次比試,他繼續去尋找落單的妖獸,到大比的時間結束之時,又重新積攢了一批妖丹。 寧耀跟著鬱澧走出這個秘境,看著鬱澧把本次的收獲交給一個中年修士。 中年修士負責清點與統計,每數一下,旁邊飄浮在半空中巨大的卷軸上,對應人名字旁邊的數字便發生改變。 絕大部分人都忙著圍觀自己的名次,隻除了少數的人。 寧耀發現有兩個相貌平凡的人在看見鬱澧出現時,突然變得麵色鐵青,嘴裏還在不停小聲的交流著什麽。 寧耀凝神去聽,聽見了那兩個人所說的話。 “鬱澧怎麽會還活著?我明明親眼看見他掉進那沼澤裏,靈力被封住,他明明不可能爬上來!” “見鬼,他的性子睚眥必報,隻要他活著,就必定不會放過我們,我們必須先下手為強,找個合適的時機……把他殺了。” 寧耀皺起眉,記住那兩個人的臉,同時去看鬱澧的表情。 鬱澧麵無表情,他仿佛沒聽見也沒看見那兩個人似的,站在一旁等待著自己的名次出來。 寧耀悄悄的站在鬱澧身後,擋在那兩個人和鬱澧之間,然後隨著鬱澧的視線,看向那一張排名榜。 如今已經統計的差不多了,寧耀在排行榜倒數第二的位置上,看到了鬱澧師弟的名字。 取得了如此差勁的成績,鬱澧師弟臉上倒是沒有什麽羞愧與尷尬,正一臉傲然的被一群追求者圍在正中間,接受著追求者們獻的殷勤。 而將鬱澧引入沼澤地的二人結束了要如何對付鬱澧的討論,也看向排行榜,其中的一人看清自己的名次後,忍不住露出了張狂的笑意。 “這一次,我必定是第一!”那人哈哈的笑了起來。 而在這轉瞬之間,排行榜上所有人的名字通通下移一位,在那榜首的位置,赫然出現了一個之前沒有上榜的名字。 這個名字,屬於無人期待的鬱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