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奇第二次回來休假是在兩年之後。這一次我們過得很愉快。假期為時一周,我們去了大森林。時值秋季,萬木霜染,阿爾奇的心緒比以前好多了,我們對未來也不那麽擔憂了。倆人漫步在林中,共享著天倫之樂。我盡量避免談及醫院和我的工作,阿爾奇也很少提到法國的戰事。他暗示我說,大概要不了多久我們倆就可以生活在一起了。


    我告訴他我寫了一部小說。他津津有味地通讀了一遍.認為寫得還好。他說他在空軍裏有位朋友,曾經在梅休因出版社當過主任。阿爾奇建議,如果書稿退回來的話,他就讓他的那位朋友寫一封信,我可以將他朋友的信隨同手稿一起寄給梅休因出版社。


    這樣,這部名為《斯泰爾斯的神秘案件》小說手稿又輾轉寄到梅休因出版社。稿子在那裏存放的時間比在前兩個出版商那兒長了些——大約有六個月左右。出於對前任主任的尊重,他們給我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回信。說明盡管小說情節有趣,有發表的價值,但是這種書並不屬於該出版社所出版的讀物之內。我倒覺得這不過是他們的托詞罷了。


    我又試投了一個出版商,結果同前幾次——樣被退了回來。我已經心灰意懶了。這時,出版商博得利·黑德和約翰·萊思新近出版了兩部偵探小說,我覺得不妨試試,便將書稿包好寄了出去,不再去想它了。


    後來,阿爾奇忽然回來了,他被調到設在倫敦的空軍司令部。戰爭已經持續四年了,我對每日醫院的工作和家庭裏的生活已經習以為常,突然要改變習慣了的生活.我真有些不知所措。


    我來到倫敦,和阿爾奇在旅館裏暫時安頓下來。我開始四處尋找帶家具的單元房。我們找到了兩處合適的房子。經過多方麵的比較。最後選中了位於北韋克高台街上的舊式房子。租的是兩間一套的單元房。房間寬敞,家具陳舊。每周租金兩個半金幣。房子的事談妥之後,我回到家裏收拾行李。姨婆哭了。母親想哭但忍住了。她說:“你要跟你丈夫在一起過另外一種生活了,親愛的。祝你萬事如意。”


    “如果你們的床鋪是木製的話,別忘了察看一下有沒有臭蟲。”姨婆說。


    我回到倫敦,跟阿爾奇搬進了北韋克高台街五號。我們那套房子還附設了一個小廚房和一間小臥室。我計劃著要雇一個廚子。但開始的時候是由阿爾奇的勤務兵巴特利特充當。他曾給公爵們當過仆人,戰爭爆發後才從軍。他做事非常麻利,無可挑剔。這套房子有許多不足,最糟糕的是床鋪,上麵訂滿了彎彎曲曲的大鐵釘。但我們的生活是愉快的。我計劃去聽課,學習速記和會計,以填補白日閑暇。至此,我告別了阿什菲爾德,開始了新的生活——真正的婚後生活。


    眾所周知,新婚婦女往往感到寂寞。男人們都有工作,整日在外,而女人一旦結婚往往換了一個全新的生活環境,不得不一切從頭做起,與陌生人接觸。結交新友,尋找新的消磨光陰的方式。戰爭爆發前,我在倫敦也有幾個朋友,不過現在已各奔東西了。


    我多少有些孤寂,懷念著醫院的生活和那裏的舊友,思戀著我那可愛的家。同時我也意識到這是在所難免的。學習速記和會計給我帶來了樂趣。同班的一些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們學習速記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取得很大的進步,常使我自歎不如。可是在會計方麵,我總是勝人一籌。


    一天,在商業學校上課時,老師忽然中斷講課,走出教室。他回來時高聲喊道:“徹底結束了!戰爭結束了!”


    這似乎令人難以置信。並沒有明顯的跡象表明戰事即將結束,人們都以為至少還要拖上一年半載。法國戰場上的形勢毫無起色,戰爭雙方處於拉鋸戰的狀態。


    我茫然地走到街上,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情景使我感到館恐,至今難以忘懷。街道上擠滿了婦女,她們興高采烈地唱著跳著,英國婦女是不習慣在大街上狂舞的,那是符合法國人的性格。今天,她們一反常態,盡情地大喊大笑,又唱又跳,你推我擁,簡直是一場狂歡。那情景有些嚇人,使人不禁想到,此時附近要是有德國人的話,她們肯定會走上前把去他們撕得粉碎。


    我的女兒羅莎琳德是在阿什菲爾德出生的。分娩的那天晚上,母親和護士彭伯頓跑來跑去,忙著將各種必備品準備好。我和阿爾奇不知所措,有些擔心害怕。如同兩個被大人遺忘的孩子。阿爾奇後來告訴我,他當時深信,假如我有個好歹,他應該負全部責任;我也以為自己有可能會死。要真是這樣的話,我會格外傷心的,我熱愛生活。


    我嫁給了我所鍾情的男人,生了一個孩子,有了自己的居所。在我看來這種幸福的生活將會永遠地持續下去。


    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我隨手將它拆開,心不在焉地讀著。信是博得利·黑德出版公司的約翰·萊思寫來的,邀我去出版公司就我寄去的《斯泰爾斯的神秘案件》一稿進行磋商。


    老實說,我早把這部小說忘到腦後了。手稿在博得利·黑德出版公司壓了快兩年。自從戰爭結束,我們有了像樣的家庭。過上了甜蜜的生活,我的寫作興趣和對那部手稿所抱的希望都已經淡漠了。


    我滿懷希望應約而去。他們一定是對我的手稿有些興趣,不然的話也不會請我去那裏。我被領進約翰·萊思的辦公室。他站起身跟我打招呼。他身材矮小,胡子已經白了,舉止溫文爾雅,藍色的雙眼閃爍著狡黠的目光,這本應引起我的警覺。他有禮貌地請我坐下。我環顧四周,屋裏所有的椅子都被那些陳舊的名畫占據,無處可坐。他忽然意識到這一點,笑了笑說:“噢,天哪,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他將一幅肖像畫從一張椅子上搬下來讓我坐。


    接著,他就談起稿子來。一些讀了這部手稿的人認為還可以,也許能賣得出去。隻是有些地方需要修改。比如最後一章中描寫法庭的部分,與實際的法庭相差太遠,這會鬧出笑話。他問我是否可以用其他形式作小說的收場,不然的話就得找一位通曉法律的人協助我修改,但這樣做也不是件易事。我立刻回答說我可以設法做一些改動。除了最後—章外,他還提出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接著,他又談了稿酬的問題,指出因為出版一個無名作家的作品,公司要擔很大的風險,出版這樣的書如何無利可圖雲雲。最後他從抽屜裏取出一份合同要我簽字。我當時沒有想到應該仔細地考慮一下合同的內容。隻想到我的書有希望發表了。幾年來我已經失去了出書的信心,隻是滿足於偶爾發表一首短詩或一個短篇小說。現在出書又有希望,叫我在什麽東西上簽字我都心甘情願。合同規定,隻有當此書售出兩千本以上的時候,公司才支付給我一小筆稿酬。出版商享有長篇連載和改編成劇本的一半版權。這些對我來說都無所謂,隻要該書能夠發表,任何條件我都願意接受。


    我甚至沒有注意到合同中還有一款,規定我以後的五部小說也隻許寄到該出版公司。稿酬隻比第一部略高一點。


    我欣然在合同上簽了字,將手稿帶回家,很快就改好了最後一章。


    從此,我正式開始了漫長的寫作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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