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休意好奇地伸手摸了摸那一點細細的血痂,紅褐黑色,還有點硬硬的,他從來、從來沒有機會在自己身上摸到血痂這種東西,因為先天血不凝,在真實世界裏他隻要被劃傷,那就必死無疑。“少主,以後不管書裏書外,你都不許去替別人擋傷!你要是在書裏擋習慣了,有朝一日回到真實世界,你萬一沒反應過來又條件反射地去擋傷,那可怎麽辦!”“我長這麽大,自有分寸的。”秦休意起身下床,“哎,無陵呢?他睡哪了?我找他去。”“你還找他!”西川措現在對蕭無陵非常不滿,它衝過來咬住秦休意的袖子:“少主,別去!少主你有血不凝,從小就是被尊主和尊夫人寵大的,在魔界時,咱們誰還不是上趕著幫你擋傷的,生怕你有個好歹!他倒好,這才認識第一天,就叫你擋傷去了!這要是真實世界,你…你就……嗚哇!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不是無陵的錯,是我自己把他拽過來的……”“你都受傷流血了還幫他說話!嗚嗚。少主,那個仙君長得就有這麽好看嗎?我是小鬆鼠,看你們人都長得差不多。少主你要是喜歡美人,咱們魔界那麽大,你想要什麽樣的美人沒有!”秦休意翹著二郎腿坐在床上,托著下巴仔細咂摸了一下:“還真沒有。,等你哪天看到一隻超凡絕美的小鬆鼠,你就懂我了。反正我就是喜歡他。走啦,我去瞧瞧我的小仙君在幹嘛。”剛邁出一步,袖子又被咬住了。秦休意有些奇怪:“措措?”措措低著頭,瑟縮成一團,悶悶地說:“少主,你之前不是問我仙君為什麽要這樣玩兒命地修煉嗎,對不起,我那時怕你傷心,沒有說實話,隻含糊地跟你說仙君可能是有什麽執念,其實……”秦休意:“其實?”措措耷拉著尖耳朵:“仙君…心裏有人了,這麽多年,他就是為了那個人才這樣一直苦修。少主你…你別去了。”秦休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半晌,他撓了撓頭,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那…那個人是誰啊?”表麵聲音雲淡風輕,心中心跳在打雷。西川措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仙君也沒有說過,隻是有人好奇他為何這樣拚命修煉,他承認過他是為了一個人。”“哦,那也沒啥呀,可能是純潔的師徒情啊、師兄弟啊、好朋友一生一起走啊,什麽的……”西川措給了他一個“你自己信嗎”的眼神。它伸出小爪子,搭在秦休意的衣擺上,切切地懇求著:“少主,我們不要喜歡他了好不好?”秦休意歎了一口氣,措措以為少主是同意了,從小到大他家少主對大多東西也就是圖個一時新鮮,等那陣新鮮勁兒過去了就會好的,措措隻是怕少主還沒過去這個勁兒,就先被仙君傷害了……然而秦休意一張口,卻是:“不好。”西川措垂著小爪子手,怔怔地愣在原地。秦休意伸手摸了摸它:“措措,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你也知道我有血不凝,千防萬防,可能下一瞬就防不住了,如果,下一刻就是永別,我臨死前一定會忍不住想,我生前曾遇見一個很喜歡的人,可我卻沒有勇敢地去追過,沒有把這份喜歡的心情傳遞給他。到那時,我一定會很後悔。“我不想後悔。“至於他會不會喜歡我,那又是另外一件事了。”秦休意隨意披了件外衣準備出門,西川措跳下床:“那…少主,我陪你去吧。”“措措,你看到對麵宮殿那盞燈了嗎?”“看到了。”“如果你跟著我去找仙君的話,你就會變得比它還亮。”西川措:“……”最終,秦休意一個人笑嘻嘻地走了。此處是靈書院附近的秦國宿宮,專供秦國皇子們休憩。秦休意把此地的五大總管都招來,要找蕭無陵。然而太子遇險時眾人手忙腳亂,誰有空注意一介白衣蕭無陵,五大總管沒一個答得上來。秦休意想了想,他這太子人設裏,好像還有個暴脾氣,一發怒,底下人的做事效率就會翻高十倍。這設定筆仙寫都寫了,不用白不用。果然,秦休意清了清喉嚨,剛大聲斥罵了兩句話,就有小廝稟報:“找到人了!”“別把人驚醒了,告訴我在哪,我親自過去。”秦休意說完就走。底下人瑟瑟發抖,誰也不知道這位蕭某某什麽來頭,值得太子殿下深更半夜親自登門,他們可沒給這位貴客仔細安排,隨便就住到了下人住的破木柴房……此刻,秦休意站在一間破木柴房,看見蕭無陵和其他十五人擠在一起,破柴房裏,深夜冷雨,他那一塵不染的仙君蜷縮成一小團,縮在一垛柴草堆上。秦休意的臉登時黑得比這夜色還黑。“殿…下,殿下恕罪!老奴立刻去請他出來……”“怎麽請!”老奴:“抱…抱他出來?”“你們還敢上手抱了?!”秦休意怒瞪他們一眼,扭頭大步走進去,走路生風,氣勢雄偉,宛如一個暴戾太子攻,正要去解救被欺壓的清冷小美人受。秦休意一鼓作氣走到蕭無陵身邊,彎腰,伸手,公主抱,一氣嗬成……咦?抱…抱不動?噗通一聲!不僅沒抱動,還連帶著秦休意本人一塊兒摔在草垛上。他又忘了他的太子人設:文不成武不就,根本抱不動武功精湛的蕭無陵!現在他整個人都壓在蕭無陵身上,直接就把蕭無陵給壓醒了!蕭無陵睜開眼:“……”秦休意:“…………”柴門外,一群奴仆眼觀鼻鼻觀心,都當沒看見。蕭無陵:“殿…下,這麽晚了……”秦休意敏銳地捕捉到仙君的聲音不對勁,太虛弱了!這也是他為何這麽晚了還要來找無陵的一點緣故,秦休意心裏隱隱有點放心不下,因為當時在山洞時,他昏昏沉沉間記得蕭無陵喂過他一顆藥丸。身體康健之人是不會隨身帶藥的。此刻秦休意一摸蕭無陵的袖子,很快就摸到一個小瓷瓶,拿出來搖了搖,果然,空了。當時剩下最後一粒藥,蕭無陵給他吃了。而蕭無陵身中蠱毒,每每發作,疼痛不堪,那些藥是用來緩解的,偏偏今夜又是個雨夜,陰寒難忍……“無陵,無陵!你撐著點。外邊都愣著幹什麽!宣太醫”今夜的太子宿宮徹夜燈火,快天亮時,蕭無陵的疼痛才稍稍好一點,他睜開眼睛,手指一動,摸到了一個毛絨絨的頭……是秦國太子。“無陵?無陵!你醒啦!”蕭無陵微一點頭,聲音有些沙啞:“多謝殿下關懷。蕭某有先天寒疾,讓殿下見笑了。”秦休意心想你那可不是先天寒疾,是有人給你下蠱。但這話他無法說出口,隻能道:“天還沒亮呢,你快再睡會吧!”“好。”好雖然是好,但秦休意觀察到蕭無陵根本沒睡,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枕頭:“哎,你是不是睡不著啊?”“殿下。”蕭無陵默默指了指他們倆、同榻共枕,“這樣,於禮不合。”秦休意生怕他好不容易拐上`床的仙君受跑了,趕緊道:“你睡不著就老實說睡不著,不要整這麽多虛禮借口。你要是真睡不著,我給你講個睡前故事怎麽樣?一個神話故事!很好聽的。”蕭無陵聽出他在拐帶話題,便順著應了一聲:“好。”天微微亮起,夜的濃黑一層層褪去,泛起一抹澄澈的瓦藍色。秦休意和蕭無陵躺在一起,窗外涼風一縷縷地吹進來,發梢拂動著飄搖,時不時在風中片刻地纏繞繾繞,忽近忽遠、若有若無,一觸又立刻分開。秦休意枕著雙臂,眼睛微眯,聽窗外高樹上幾隻鳥兒啾鳴,聽了兩三聲,他緩緩張口,講故事:“從前,魔界有個小魔尊,非常調皮,他爹看到他就生氣,聽說仙界有一座學府,名叫天學閣,出過很多優秀子弟,於是就把小魔尊送去讀書。“小魔尊一開始很不開心,老是哭著要回家,但是他很快就在天學閣裏交到了新朋友,大家一起上學玩耍,他又變得很開心了。有一次,他看到師兄師姐在玩飛鏢,他覺得很帥,也去學,一不小心,那飛鏢就在手指上劃了一下,流血了。“誰也沒有在意這麽一點點的小傷口,小魔尊自己用小白布隨便包紮了一下,就去睡覺了。“那天夜裏,小魔尊的舍友起夜解手,忽然聽到房間裏有滴嗒、滴嗒,水滴的聲音,便覺得很奇怪,提著燈到處看,是哪裏漏水嗎?“舍友尋著聲音,找啊找,最後找到了小魔尊的床頭,提燈一照!這不看還好,一看嚇死人!滿床都是紅紅的血,一大灘一大灘,床單已經被血浸的濕透了,正滴嗒、滴嗒朝地板滴著水。“很快,天學閣就派人通知了小魔尊的爹媽,他爹拿出一朵天穹雪蓮,拯救了小魔尊的命。醫師告訴魔尊一家,小魔尊有先天疾病,血不凝,隻要劃出任何一點小傷口,都無法止血,會一直流、一直流,直到死。雖然天穹雪蓮可以愈合人身上的任何傷口,但是,這種雪蓮極其珍貴,三千年才開一朵,目前,全三界也隻有九朵。“小魔尊的爹媽都很厲害,修為大圓滿,他們很快把全三界的九朵天穹雪蓮全部摘下來,帶回魔界,給小魔尊備用,他們很害怕小魔尊會死,恨不得把他塞回娘胎裏保護起來,於是他們給兒子造了一處繭房,裏麵所有的東西都是軟軟的,桌子、椅子、盤子、碟子、筷子,沒有一個東西是硬的,確保小魔尊絕對絕對不會被劃傷。“從此,小魔尊就從天學閣裏退學回家,無時不刻都要待在那個繭房裏,唯一和他作伴的是一隻渾身毛絨絨的白鬆鼠。不許修煉、不許出門、不許和旁人接觸,再沒有騎馬射箭玩飛鏢、上山夜獵飛天劍,這一生隻要安安心心地待在那隻繭房裏就好了。“漫長的歲月過去了,百密終有一疏,小魔尊還是會在繭房裏出意外,有一次是吃上火了,流鼻血,有一次是睡太遲了,牙齦出血……小魔尊的爹媽看著不斷減少的雪蓮都快瘋了,他們決定必須要在雪蓮吃完前,找到徹底根治血不凝的辦法。“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終於在一本失傳古籍上找到了:三界之中,潛藏著一處神秘而危險的秘境,名叫心魔沼,一個人一生隻能進去一次。沼澤裏種著無數稀世珍草,其中有一種花叫天方紅蓮,若在患者三百歲之前給他服用此花,即可治愈血不凝,年齡越早越好,逾時則無效。“但想要進這秘境裏摘花,就必須通過心魔沼的十方幻景。傳聞,唯有世間心性最堅者,才能通過十方幻景。“小魔尊的爹大魔尊心想,自己修為是大圓滿,乃三界最強,正是世間心性最堅者!於是他縱橫三界,找到了這處秘境,去闖了那十方幻景“走到第九重幻景,筋脈全碎,修為全廢,差點沒命回來。“大魔尊回到魔界,重續筋脈,從築基期開始重練修為,練回最高級大圓滿,但是心魔沼一生隻能去一次,所以,他再也沒有機會了。所幸,小魔尊還有一個很厲害的娘,娘的修為也是大圓滿,她充分準備了一百年,才去心魔沼闖蕩。“但結果還是一樣,走到第九重幻景,十二根肋骨全斷,再往下走就要命了,可娘還想繼續走,最後被爹拉回來的時候,幾乎已經要沒有呼吸了。休養了十年,身體才恢複如初。“小魔尊爹媽的機會都用完了,他們再也不能去心魔沼了。於是大魔尊徹底公開心魔沼秘境的地點,向全三界放話,誰能從心魔沼裏摘下天方紅蓮,他願意將整個魔界拱手相送!“這一下子驅使了很多人去闖蕩,但是他們大多人連第一重幻景都過不去,時間一久,大家也都看明白了,十方幻景,唯有世間心性最堅者才能過去,大圓滿頂級修為者都闖不過去,他們這些普通修為的人,又怎麽可能闖的過去。漸漸地,就沒有人再去心魔沼了,而那時,小魔尊在他的繭房裏度過了他兩百歲的生日。“之前古籍上說了,就算摘到心魔沼裏的天方紅蓮,也必須趕在患者三百歲前服用,否則就無效。小魔尊還剩一百年,他不想在繭房裏度過自己最後的人生,他想要出去。“爹媽歎了一口氣,隻好讓他出來。小魔尊就在魔界到處玩,駕魔獸、闖鬼林、跑去人間跟人打架,一旦出現劃傷,就吃一朵天穹雪蓮,在他兩百五十歲的時候,終於,九朵雪蓮全部吃完了。他永遠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會先來,所以他跟自己立誓,每天都隻做自己最喜歡的事、追自己最喜歡的人。即使下一秒意外來臨,也絕不後悔。”故事終了,一室安靜,清晨微熹,風裏捎著兩個人淺淺的呼吸。蕭無陵躺在秦休意身邊,沉默了好半晌,問:“他今年幾歲了?”“今年呀,小魔尊兩百九十九歲啦。”蕭無陵不知為什麽一聽到這個數字就極度不舒服,像某種懸在心頭刻骨難忘的倒計時。遽然間,全身的骨頭又冒出一股冰冷的寒意,逼得他牙關打顫,渾身發抖,蕭無陵不自覺地將自己蜷成一團,無法控製地抽搐起來。……又發病了。又在他麵前。那種徹骨的寒意幾乎將他的心智全部摧毀,蕭無陵感覺自己瑟縮成了一團醜陋的毛團,生來就隻會發抖、打顫,貼緊身邊最溫暖的地方,死死攥住不放。腦海中的意識迅速渙散,隻感覺有人在他身邊無陵無陵地叫著他……這次發作來勢洶洶,太醫來施了針,完事後,秦休意抱著全身冷汗的蕭無陵,輕輕給他掖好被子。蕭無陵剛被蠱毒折磨完,又開始被噩夢折磨,眉頭緊鎖,雙手緊緊捏著被子,囈語不斷,聲音嘶啞地聽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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