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德林太太翩然走進房間,光彩照人,她身穿一件剪裁合體的赤褐色運動套裝,映襯著她頭發的溫暖光芒。她走向一把椅子坐下,對著麵前的小個子迷人地微笑。


    有一刻某種東西從那微笑中透了出來,它像是勝利,又像是嘲弄,稍縱即逝,但確實有某種東西,波洛對猜測它感到有趣。


    “盜竊案?昨天晚上?真可怕!哦不,我沒聽到一點動靜。警察怎麽說?他們不能幹點什麽嗎?”


    又一次,隻有一秒鍾,那嘲弄出現在她眼睛裏。


    赫邱裏·波洛尋思:


    “你是明擺著不怕警察了,好女士,你很清楚不會去報警。”


    還有那跟著的——是什麽?


    他鎮靜地說:


    “您理解,夫人,這種事需要小心從事。”


    “哦,自然,波——波洛先生——對嗎?——我決不會想到去吐露一個字,我是那麽崇拜親愛的梅菲爾德勳爵,不會做任何事引起他一點小小的煩惱。”


    她交叉起雙膝,一隻高度拋光的褐色皮拖鞋搖搖蕩蕩掛在穿著緞襪的腳尖。她含笑,一種暖意逼人的笑容,帶著完美的健康和深深的心滿意足。


    “告訴我有什麽我能做的事嗎?”


    “多謝您,夫人,您昨天晚上在起居室裏玩牌了嗎?”


    “是的。”


    “我想接著所有的女士都上床了?”


    “不錯。”


    “但是有人回來過取一本書,那是您吧,對嗎?範德林太太?”


    “我是頭一個回來的——是的。”


    “您是什麽意思——頭一個?”波洛警覺地問。


    “我立刻就回來了。”範德林太太解釋說,“然後我上樓按鈴叫我的女仆。她過了很久沒來,我又按了一遍鈴,然後我出去到平台上。我聽見她的聲音,我叫她,她梳完我的頭發我打發她走了,她處在一種神經不安的狀態,弄斷了我一兩次頭發,就在我讓她走的時候,我看見朱麗婭夫人上樓來,她告訴我她剛才下去也是取一本書,古怪,不是嗎?”


    範德林太太說完笑起來,一個大大的,像貓一樣的笑容。赫邱裏·波洛心想範德林太太一定不喜歡朱麗婭夫人。


    “像您說的那樣,夫人,告訴我,您聽見您的女仆尖叫了嗎?”


    “哦,聽見了,我聽見那聲音來著。”


    “您問過她了嗎?”


    “是,她告訴我她以為她看見了一個飄浮的白衣人——真是胡扯!”


    “朱麗婭夫人昨天晚上穿的是什麽?”


    “哦,您想是也許——是,我明白了。她就是穿了一件白色晚禮服。當然,是這回事。她一定是正好看見她穿著白衣服在黑暗裏,這些女孩真迷信!”


    “您的女仆已經跟了您很長一段時間了嗎?夫人。”


    “哦,不是,”範德林太太的眼睛睜得老大,“隻有五個月。”


    “我想現在見她,如果您不介意,夫人。”


    範德林太太揚起眉。


    “哦,當然不。”她相當冷淡地說。


    “我想,您理解,問她幾個問題。”


    “哦,可以。”


    又是一陣微笑。


    波洛站起來鞠躬。


    “夫人,”他說,“我衷心敬佩您。”


    範德林太太第一次顯得有些吃驚地向後一退。


    “啊,波洛先生,您太好了,可是為什麽?”


    “您是,夫人,那麽地無懈可擊,那麽地自得。”


    範德林太太笑容微微有些不穩。


    “現在我想,”她說,“我是不是該把這話當作一句恭維。”


    波洛說:


    “這話可能是,一句警告——不要用傲慢對待生活。”


    範德林太太笑得更加燦爛,她站起來伸出一隻手。


    “親愛的波洛先生,我祝您成功。謝謝您對我說的所有那些有趣的話。”


    她出去了,波洛對自己說:


    “你祝我成功,是嗎?但是你十分肯定我不會成功!是的,你十分肯定,這,叫我非常著惱。”


    他有些性急地拉鈴,問利奧尼小姐可不可以來見他。


    她站在門口躊躇的當兒,他欣賞地打量著她,黑色衣裙配著她梳得整整齊齊的波浪式的黑發,謙虛地低垂著的眼瞼分外端莊,他會意地點點頭。


    “請進,利奧尼小姐。”他說,“別害怕。”


    她進來,安安靜靜地站在他麵前。


    “知道嗎?”波洛忽然改變了語氣說,“我發現你長得很好看。”


    利奧尼立刻有了反應,她從眼角向他投去飛快的一瞥,輕輕地說:


    “謝謝先生。”


    “你能想像嗎?”波洛說,“我問卡萊爾先生你是不是很漂亮,他回答說他不知道!”


    利奧尼輕蔑地揚了揚頭。


    “那個影子!”


    “這話形容得好。”


    “我不信他一生中看過任何女孩子,那個人。”


    “可能吧,遺憾,他錯過了很多,但是這房子裏有其他人更有品味,是不是?”


    “真的,我不知道先生在講什麽。”


    “哦,是的,利奧尼小姐,你知道得很清楚,昨天晚上你講了一個小故事,說你看到了一個鬼。我一聽說當時你站在那兒手抱著頭,我就知道這裏沒有鬼的事了。如果一個女孩受了驚嚇,她的手會放在胸口,或者放在嘴上以止住一聲喊叫,但是如果她的手放在她的頭發上,那就大大不同了,那意味著她的頭發弄亂了,而她正急忙把它恢複原狀!現在小姐,告訴我真相,你為什麽在樓梯上喊叫?”


    “可是先生這是真的,我看見一個高高的身影,全身穿著白的……”


    “小姐,不要侮辱我的智力,那個故事,對卡萊爾先生夠用了,但是別用來對付赫邱裏·波洛。真相是你被人親吻了,是那樣嗎?我要猜一猜是誰,是雷基·卡林頓先生吻了你。”


    利奧尼毫不難為情地對他眨眨一隻眼。


    “enbien(法語:那好吧),”她說,“一個吻算什麽?”


    “那麽是什麽?”波洛殷勤地問。


    “你知道,那個年輕先生他從背後走近,攔腰抱住了我——自然我嚇得叫了起來,要是我知道是——哎,自然我就不會叫了。”


    “那自然。”波洛同意。


    “但是他來得就像隻貓一樣。接著辦公室門就開了,來了秘書先生,那位年輕紳士溜到樓上去了,留下我像一個傻瓜。自然我得說些什麽……特別是對……”她爆發出法語:“unjeunehommmeca,tellemenmeilfaut!(法語:又是對那樣一位規規矩矩的年輕人)”


    “所以你發明了一個鬼?”


    “先生,我確實隻能想出來這個,一個高個身影,全身穿著白的,飄浮在空中,這真荒謬,可我還能說些什麽?”


    “確實如此,小姐,一切都得到解釋了,一開始我就懷疑是這樣。”


    利奧尼挑釁似地掃了他一眼。


    “先生很聰明,也很有同情心。”


    “如果我在這事上不給你任何尷尬,你能為我做點什麽作為回報嗎?”


    “再願意不過了,先生。”


    “你對你的女主人的事知道得多嗎?”


    女孩兒聳聳肩。


    “沒多少,先生,當然,我有我的看法。”


    “哪些看法?”


    “嗯,女主人的朋友逃不過我的眼睛,都是軍人,或者海軍,或者空軍。也有其他朋友——外國紳士,有時候非常秘密地來看她,女主人很漂亮,可我想這不會長久的,年輕男人,他們覺得她很有吸引力,有時候我想,他們說了很多,但這是我猜的,女主人對我並不信任。”


    “你是讓我理解女主人是一個人在做事嗎?”


    “是的,先生。”


    “換句話說,你不能幫助我。”


    “恐怕不能,先生,如果能我會的。”


    “告訴我,你女主人今天心情好嗎?”


    “絕對好,先生。”


    “有什麽叫她高興的事嗎?”


    “自從來這兒她一直很高興。”


    “得了,利奧尼,你一定知道。”


    女孩肯定地回答:


    “是的,先生,我不會弄錯,我了解夫人的各種情緒,她情緒很高。”


    “誌得意滿?”


    “就是這個詞,先生。”


    波洛陰鬱地點點頭。


    “我發現了——有點難以忍受。不過我想這是不可避免的。謝謝你,小姐,沒事了。”


    利奧尼挑逗地看了他一眼。


    “謝謝先生,如果我在樓梯上遇到的是先生,我肯定不會叫的。”


    “我的孩子。”波洛帶著尊嚴說,“我年事已高了,我怎麽會去做那種輕浮的事呢?”


    但是伴隨著一兩聲輕笑,利奧尼飄然出去了。


    波洛在房裏慢慢走來走去,他的臉變得嚴肅焦慮。


    “現在,”他最後說,“輪到朱麗婭夫人了,她會說什麽?”


    朱麗婭夫人從容不迫地走進房間,她大大方方地點點頭,接受了波洛拉開的椅子,用低沉、有教養的聲音答話。


    “梅菲爾德勳爵說您想問我問題。”


    “是,夫人,是關於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是嗎?”


    “您打完牌後做什麽了?”


    “我丈夫說太晚了,不夠再來一盤,我上樓去了。”


    “然後呢?”


    “我睡了。”


    “這是全部?”


    “是,恐怕我不能告訴你更多了。什麽時候發生的……”她猶豫著,“這樁竊案?”


    “就在您上床以後。”


    “我知道了。什麽東西被偷了?”


    “一些秘密文件,夫人。”


    “重要的文件?”


    “非常重要。”


    她一皺眉,說道:


    “它們——是很值錢嗎?”


    “是,夫人,它們值一大筆錢。”


    “我明白了。”


    有一陣子安靜,波洛接著說:


    “您的書是怎麽回事,夫人?”


    “我的書?”她抬起迷惑的眼睛看著他。


    “哦,我想範德林太太說三位女士退出後一段時間,您又回去拿了一本書。”


    “是,當然,我拿過。”


    “那麽,事實上您沒有直接上樓了。您下樓是什麽時候?您回到過起居室嗎?”


    “是,是這樣的,我忘了。”


    “您在起居室裏聽到一聲尖叫嗎?”


    “沒有——唔——我想我沒聽見。”


    “說真的,夫人,您在起居室裏不會聽不到的。”


    朱麗婭夫人轉過頭堅定地說:


    “我什麽也沒聽見。”


    波洛揚揚眉,沒有說什麽。


    沉默變得不愉快了。朱麗婭夫人突然問:


    “有什麽行動嗎?”


    “行動?我不懂,夫人。”


    “我是說竊案,警察一定會做點什麽。”


    波洛搖頭。


    “沒有報警,我在負責。”


    她盯著他看,她憔悴的臉拉長、抽緊,她的眼睛幽暗而探究,試圖看穿他的無動於衷。那雙眼睛最後垂下了——失敗了。


    “您不能告訴我采取了什麽行動嗎?”


    “我隻能向您保證,夫人,我沒有動過一草一木。”


    “不去抓那個賊——或者——通知報紙?”


    “追回文件是主要的,夫人。”


    她的態度變了,變得漠然、倦怠。


    “是,”她冷淡地說,“我想是這樣。”


    又是一陣停頓。


    “還有什麽,波洛先生?”


    “沒有了,夫人,我不能說得更詳細了。”


    “謝謝。”


    他為她開了門,她走出去,沒有再看他。


    波洛回到壁爐前,仔細地把壁爐架上的小擺設重新放好。梅菲爾德勳爵從落地長窗中進來時他還在做這個。


    “怎麽樣?”後者問。


    “很好,我想,事情正在露出它們的原狀。”


    梅菲爾德勳爵呆呆地看著他,說:


    “您在開玩笑。”


    “不,我不是說笑,但是我有信心。”


    “真的,波洛先生,我不懂您。”


    “我不是您想的那樣一個江湖騙子。”


    “我從沒說過……”


    “是,但是你想過!沒關係,我沒被冒犯,有時候裝一點腔是必須的。”


    梅菲爾德勳爵看著他,疑團滿腹,赫邱裏·波洛是他不理解的人。他想不把他放在眼裏,但是某種東西警告他這個滑稽的小個子不是像他看來那麽無用的。查爾斯·麥克勞林不會認不出來能力,當他看準時。


    “好吧。”他說,“我們由您控製,您下一步想幹什麽?”


    “您能送走您的客人嗎?”


    “我想可以安排……我可以解釋說我要為這事到倫敦去一趟。他們會願意離開的。”


    “好極了,就這麽辦。”


    梅菲爾德勳爵猶豫不決。


    “您不是說……”


    “我相信這是最好的處理。”


    梅菲爾德勳爵聳了聳肩。


    “好吧,如果您這麽說。”


    他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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