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慧啊,  最近難得見你出來。”有人說。  禾慧是老太太閨名,如今除了多年前就相識的,已經不會有人叫這個名字。老太太穿盤扣短衣,  滿頭銀絲抹了油梳理得一絲不苟。  笑說:“今兒天好,出來溜達溜達。”  一群人正說著話,遠遠就聽見街頭傳來小汽車的引擎聲,  不過兩分鍾,  一輛黑色汽車就出現在眾人視野。  老太太跟著就站起來。  後麵有人說:“這是林俞吧?”  “是他是他。”有人跟著說:“林家現如今最有出息的就是這小子吧?才多大啊,我上個月在外麵見著他,身後跟了好些個人,開車的聽說還是個助理什麽的,我們也不懂。”  然後就有人笑老太太:“還以為您真出來曬太陽的,感情是來等孫子。”  “他去看他大哥了。”老太太說:“本來說好幾天前就該到家,  結果中途轉車直接去外地辦事了,鬧到今天才回來。”  當下就有人說:“這大哥是聞家那孩子吧,這幾年都沒怎麽見到了。聽說這聞家在西川那可是經常上報,家大業大的。”  “那孩子忙。”老太太不欲多說。  聞家老爺子幾年前來建京一趟,這周邊的人明裏暗裏就打聽人情況。  聞舟堯橫豎自家孩子,再怎麽也輪不著外人惦記。  正說著,車就到跟前了。  結果最先從車上跳下來的,並非林俞,反倒是也有快三個月沒見到的林爍。  這一年的林爍已經是高高大大的模樣,同樣外地學習,不比大哥一年到頭回不來一回。這小子本以為是個到了外麵就野得沒邊的性子,結果在外兩三年,卻出了奇的戀家,逮著機會就往家裏邊跑。  老太太笑得牙都不見了,笑眯眯問:“你倆怎麽一起回來了?”  “奶奶。”兩人都親熱叫了聲,湊到老太太邊上,林俞攙著老太太胳膊肘說:“我這次剛好從二哥那邊路過,他知道了非要跟著回來。”  “明明是你不厚道。”林爍說:“你要早說你去渠州,我就跟著去了,我也好久沒跟大哥碰過麵了。”  “你去幹什麽?”林俞白了他一眼。  老太太由著他們鬥嘴,祖孫三個慢慢往家裏走。  快到門口了,老太太問林俞:“你大哥還好吧?”  “挺好的。”林俞點點頭:“就是訓練辛苦,他們去的地方條件都不好,一斷聯就好幾個月。這次也多虧三叔,碰巧到了他回校的幾天。”  “現在辛苦是正常的。”老太太歎氣:“他那條路哪有不辛苦的。”  林爍跨進門口問林俞:“你還沒說你這次去渠州都幹嘛了呢,路上問你還不肯說,大哥是不是偷偷給你什麽好處了?”  林俞繞後佯裝踹他,“自己想去瘋就直說,你去,看哥會不會把你踹回來。”  林俞揣著某個秘密,但麵上顯得格外平常冷靜。  好似他真的隻是去看了一圈他哥,然後還有心思跑出去處理事情才繞回來。殊不知,沒有這幾天的耽擱,他怕所有想念,跨過兄弟界限的情緒會掩不住從眼睛裏跑出來。  一邊享受著突破關係的甜,一邊謹慎保持著自己的內心。  他在倉皇中情不自禁奔向了他哥,也在分離後收斂心緒習慣沒有他的生活。  他不打算主動揭破什麽。  前世的種種因果,根源就從他無所顧忌跟家裏出櫃那刻開始釀成。他知道自己承擔不起那樣的代價。  即使在這樣的顧忌下,暗藏的那絲密,依舊像引人上癮的迷藥,對他有著致命的吸引。  他一頭紮進,但卻從未覺得後悔。  回來後和聞舟堯的聯係也並不多,通訊大多時候都難,所以就保持了好些年前出門寄信的習慣,那些生活點滴,躍然紙上傳達到眼前,將過去幾年的空白一一填補。聞舟堯的字總是帶著些落拓不羈,力度穿透紙背,有時訓練匆忙,紙上三言兩語足夠林俞翻看很久。  林俞覺得他哥是懂他的顧忌,所以字裏行間除了日常不曾有過其他。  唯一那次,他確定了去往敦州的時間,來信告訴家裏。  末尾留了一句:“寫到這兒好像也沒想好帶什麽給你,突然想起幾年前在院子裏你常坐的樹下埋過一壇青梅酒,是給你的成年禮。年歲已至,代相思。”  這根本不像他哥平日裏會說的話,林俞卻拿著信紙發怔了一整個下午,末了,眉眼含笑,小心翼翼把信放到抽屜最裏邊的夾層中收起來。  晚上就興衝衝跑院子裏掏酒壇子。  把他哥交代的不能喝多什麽的完全忘了,也沒想著這是他哥埋的,好不容易說想他了,也該給人留點,一個人就給喝了個底掉。  第二天被楊懷玉拉起來,大驚小怪道:“這是應酬了?年紀輕輕不學好,咱們可不興酒桌文化那套!”  林俞笑著和楊懷玉說,他覺得味道不錯。  然後挨了楊懷玉沒好氣兩巴掌。  時間到五月中旬的時候,林柏從手裏有個藝術館的活兒忙不過來,讓林俞幫忙去收尾。  林柏從近年大型項目都接得少,目前手裏這個《崢嶸歲月》刻畫的是早年間改革剛開放那會兒的市井風貌,到目前為止已經做了有三個月了,僅是雕刻師就用了不止上百人。  林俞放下手頭的事兒,選了個周末過去。  兩百多平的工作場地,負責各個環節的人來來往往。  林俞遠遠的就見著林柏從在跟人談事情,就沒上去打招呼,在場地上轉了一圈。  角落裏有兩位師傅正為了邊框選材爭論。  見著林俞過來,就喊:“俞師傅,你給評評理?”  林俞聽見了,笑了聲說:“評理不敢。”他拿起旁邊的樣板端詳了會兒,“柚木確實比檜木要合適一些,柚木色澤細膩,更適合人物背景。檜木相較而言更厚重大氣……”  林俞還沒有說完,就聽見後邊傳來一句:“這就是老林你兒子吧?”  “是。”林柏從的聲音跟著響起來,笑著對林俞說:“小俞過來。”  林俞轉身看著林柏從帶著人走過來。  他放下東西迎上去。  “爸。”他喊了聲。  目光投向林柏從身邊的兩人。  一個年紀和林柏從不相上下,這會兒欣慰地看著林俞對林柏從說:“老林,你這兒子真是年少有為,我可是老早就聽說了。”  林柏從客套:“他呀,整天就瞎搗鼓他自己那點事兒,小打小鬧。”  林柏從給林俞介紹:“這是建京文藝理事會副會長李建雄,叫李伯伯。”  “李伯伯好。”林俞說。  林柏從當即又指著旁邊另外一位年輕人說:“這是你李伯伯的兒子,李隨聲,剛從國外留洋回來,比你大,喊哥就可以。”  林俞見著眼前這白淨的年輕人,拿出平日裏對待客戶的態度,笑著伸手說:“隨聲哥,你好,名字不錯,很好聽。”  李隨聲整理西裝,非常西式地禮貌回握,笑道:“你好。”  口音還有些不純,想來在國外待的時間不短。  李建雄在旁邊道:“小俞啊,我這兒子在國外留學把腦子都快讀壞了,盡跟我說些不著調的東西,讓我頭疼得不行。這樣,你們今天既然碰巧撞上就當熟個臉,沒事帶著他到處轉轉,感受感受國內的文化氛圍,你伯伯我感激不盡。”  林俞說:“您客氣,都是小事兒,我們今年的生意正巧跟國外有點合作,說不定還是我討教隨聲哥呢。”  李建雄安排了兒子,忙自己的去了。  長輩離開,林俞隨便說了兩句也轉頭就忙起了手頭上的事情,一直到天快黑了,見著還一直安安靜靜等在邊上的人才想起來有這麽個人。  一時間還真有點抱歉。  “不好意思。”林俞摘下手上的袖套,走過去說:“我事情多的時候就容易忘事,請你吃飯吧。”  “我請你吧。”李隨聲這人有著西方人非常紳士的那套作風。  跟著林俞往外走的時候,還真心誇獎道:“我很少見到國內有像你這樣沉得下心來的人,你認真做事的時候,非常有魅力,不像剛剛成年。”  這麽直白的誇獎,林俞也沒不好承接,笑說:“謝謝。”  出門繞路去吃飯,為照顧李隨聲口味,林俞找了一家擅做清淡菜的店。  真的深入聊了聊,林俞才發現李隨聲不單單是出國讀書。  他在國外有自己的事業,還是做電子的,雖然剛剛起步,但大學開始跟同學創業,也算是靠自己一點一點打拚起來。  林俞把菜單放到他麵前示意他點,問說:“那怎麽會想起回國?”  “我爸讓我回來的。”  林俞:“他不支持?”  “不是。”李隨聲抬頭,笑得有些複雜:“因為,我告訴他自己喜歡男人,而他覺得我有病。”  林俞一怔,頓了兩秒:“那為什麽告訴我?”  “那你會覺得我不正常嗎?”他問。  林俞搖頭:“不會。”  “你看。”李隨聲聳了下肩膀,笑:“我也覺得你不會。”第59章   林俞新開的一條售貨線,  請了李隨聲做方案指導,他答應得爽快。兒子有了正事做,不再動不動就給他說什麽性別自由,  愛情自由,李建雄對林俞那是千恩萬謝,覺得林家小子本事的確大。  周末的華南路,  林俞站在路邊看著工人運貨上車。  隨手遞了一瓶水給旁邊的李隨聲說:“你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能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  一個弄不好,  你爸到時候還覺得是我幫著害你。”  “能拖一天算一天吧。”李隨聲擰開蓋子,走到旁邊陰涼處站著,“一天三次相親,  他大概覺得找個女人後我就能正常了。不過,  還是得謝謝你把店裏的休息室借給我,  沒你這邊的事幫忙遮掩,  我現在恐怕連家裏的門都出不了。”  林俞往身後的門看了一眼,轉回頭說:“我不常在這邊住,  休息室也一直空著,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再說,  你的方案用處很大,  如果不是知道你更喜歡新興行業,我其實不介意長期合作。”  林俞說到這裏衝他揚揚眉,“待遇從優。”  李隨聲笑了聲。  這人笑起來氣質顯得很溫和,  轉而眼裏又帶點狡黠。  “也不是不可以啊,免費都行。”李隨聲說:“前提是,考慮考慮我?”  林俞麵上波瀾不驚。  他說:“這種話一次兩次還行,次數多了就顯得特別沒有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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