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喜不夠嗎?”聞舟堯還是淡笑著。  林俞點點頭,“驚喜啊,從來沒有這麽高興過。”  車窗外刮起了大風,有吹起的碎石枯枝撞到玻璃窗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林俞往外麵看過去,認出背對著車窗的男人,  並不陌生,是木準,聞舟堯的貼身警衛。  林俞也有將近兩年沒有見過他,  再見就覺這人比以往更沉默。  好比此刻,這文物館後門口,他盡職盡責守在外邊,  像一把隨時準備拉開保險的槍,渾身上下都是一種緊繃待命的姿態。  車內的溫度處在一種令人非常舒適的狀態,和外麵的天色隔絕開來。  太多之前忽略的細枝末節此刻一點點聚攏。  林俞是聰明人。  林俞的視線還看著外邊,開口說:“哥,從見麵到現在你怎麽都不肯抱我?”  聞舟堯似乎被他這句微微帶著委屈和埋怨的話問住了,先是怔了好一會兒,然後才無奈笑起來,朝他伸出手,那意思再明顯不過。  “過來吧,哥抱抱,”他說。  林俞果然靠上去,但在接近聞舟堯胸前那一刻,他猝不及防伸手拉開了聞舟堯的裏衣。  然後就被裏麵層層疊疊的繃帶駭住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林俞都沒發覺自己的手在輕微顫抖,越來越厲害,險些穩不住。最後還是頂上一聲似有若無的歎息傳來,然後聞舟堯伸手包裹住他的手。  他說:“就知道瞞不住你。”  “你還想瞞我?”林俞甩開他手,抬頭用一雙通紅的眼睛瞪他,厲聲問:“怎麽回事?”  聞舟堯輕嘖了聲,一把把人拉回來。  林俞眼看著就要撞到他胸前,一隻手猛地撐在聞舟堯身後的椅背上,低吼:“你瘋了?!”  聞舟堯把他撐著的手拿下來,把人抱了個滿懷。  “就想抱著你。”他喟歎一般,下巴在林俞的肩膀上蹭了蹭,開口說:“忍了好久了,就怕被你發現才沒敢。”  說著還輕笑了聲。  林俞進退兩難,不知道他傷得多重不敢用力。  想說兩句狠話忍不下心,就覺得喉嚨堵得特別厲害。  他最終也隻是蹲在聞舟堯腳前,伸手環上去,啞聲喊了一聲哥。  “哭了?”聞舟堯一隻手環過林俞的腰把人往上拉了一點,再往下彎腰,另一隻手直接摟著人屁股把人抱上來。林俞被嚇了一跳,堪堪扒住聞舟堯的肩膀。  等林俞跪坐在聞舟堯兩腿間的座位上,才聽見他說:“別這麽緊張,都好得差不多了。”  林俞這才稍稍放鬆。  “沒哭。”林俞說。  聞舟堯也不非讓他承認,隻是捏林俞的下巴,看著他皺眉說:“瘦這麽多。”  “太想你。”林俞低聲。  靠得這麽近,想念就卷土而來。  林俞嘴裏碎念著想你想你,就忍不住拿自己鼻尖去蹭人臉。  那種跟小狗一樣的動作顯示出情不自禁的親昵和止不住地想要靠近,他哪還有運籌帷幄的林老板的樣子,更不像那個拿著刻刀盡是大家風範的俞師傅。  他就是林俞,那個重活了一回,在一個人身邊長大。  大了大了,見了他哥就沒個樣的林俞。  聞舟堯也是心疼,縱著他,扯身上的大衣把人裹進來貼近了,由著他膩。  一個放鬆了靠著,一個就沒完沒了蹭。  蹭夠了就把頭往人脖頸邊一埋,悶聲:“到底怎麽傷的?”  “都過去了,聽了你自己又難受。”  這是不打算告訴他。  他們沒有在文物館門口待多久,聞舟堯今天頂著聞家的身份來的,有不少人想要認識結交。見著有人從門口出來,聞舟堯就帶著他離開了。  林俞沒打算直接讓他回家裏。  不說他現在身上有傷,回去說不定就是一陣兵荒馬亂,平白不好休養。  結果他還沒安排,木準直接把車開進了市郊的一棟別墅。  林俞看著周遭一看就常有人打理的環境,問聞舟堯:“提前安排的?”  聞舟堯嗯了聲,開口說:“很臨時,不過已經找人打掃過了,這兩天先暫時住在這邊後麵再計劃。”  別墅小兩層,裝修複古繁複,二樓還留有大量文獻書籍,長時間沒人居住也沒給人一種荒涼空曠感。  他們到後不到半小時,就有人頻繁進出往裏麵搬東西。  都是一些必須品。  林俞指揮著人放地方,遠遠見著他哥和木準在院子裏說事情。  這個地方離盛長街比較遠,來回車程得半小時左右,選在這麽遠的地方,林俞不知道是不是他哥故意的,林俞也沒探究。  反正這兩天他也沒計劃走。  過了會兒聞舟堯進來了,林俞端了杯燒好的開水走上去,同時攤開掌心那幾粒白色的藥說:“剛剛來的那個醫生說過了,每隔四個小時吃一次,半小時量一次體溫。”  聞舟堯挑眉掃他一眼,默不吭聲拿藥吞了。  旁邊的木準看著林俞笑了笑。  然後說:“現在有你看著,我也不用擔心他不吃了。”  林俞從聞舟堯手上拿回杯子,看聞舟堯一眼說:“不肯吃藥?”  “別聽他瞎說。”聞舟堯道:“就一次,這藥吃了容易犯困,剛好那會兒有事。”  林俞沒有深究是什麽事。  他看出來了,他哥這次回來得非常低調,醫生等人帶的都是熟人。雖然在文物館露了麵,但是也隻是披了個名義的皮。  關於他的傷,關於這次回來的計劃,林俞到現在都沒有問清楚。  不過好在聞舟堯倒是沒有提出讓他回家去。  一直到了晚間,天黑下來。  吃過飯,房間裏所有東西全部安頓齊全,林俞轉身才發現他哥已經靠著床頭睡著了。  房間裏僅開了一盞小燈,但林俞還是能看見他眉宇間化不開的疲倦。  能一整天先去文物館見他到現在,估計都是強撐下來的。  林俞在那兒站著,站了很久。  最後拿被子輕輕給他蓋上。  樓下木準和幾個兄弟正在吃宵夜,見著林俞下來連忙招呼他一起吃。  “吃過了。”林俞笑著說。然後他招呼木準說:“你出來,我有話問你。”  旁邊的人推了木準一把,他才抹抹嘴趕忙站起來。  今夜天上掛了殘月,在院子裏落了銀灰色的光。林俞站在門外的石階上,看著外麵搖曳的樹影,頭也沒回,直接問:“你跟我說實話,我哥身體怎麽樣?”  木準腳下一滯,抬頭看他,沒開口。  林俞說:“你也不用瞞我,醫生給他換藥的時候我都看見了。”  不止有縱橫交錯已經結痂的傷疤,最致命的是一處槍傷,就在靠近心髒的位置。  林俞都不知道自己當時看見,是花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林俞回頭盯著木準。  木準是和林俞打過交道的,他從來不知道林家那種家庭出來的人,會有這麽攝人的眼神。連他見著的時候,都忍不住心裏發顫。  木準抹了一把臉,然後才下定決心一樣說:“來建京之前聞哥就交代過不讓我們跟你亂說,他的命令我們向來不會違背。不過我猜我不說,你不會放棄的對吧?”  “這個自然。”林俞說:“我哥現在這個樣子,你想讓我不聞不問?”  木準跟著往院子外看了一眼,過了會兒後,隻緩慢開口說了一句:“那一槍挺嚴重的,下了好幾次病危通知。”  林俞心髒一縮,看向木準。  有了這句話打頭,後麵的就很順利了,他說:“實際上聞哥在敦州的計劃四個月前就已經收尾了,當時他們有一項非常危險的野外任務,犧牲了不少人,那些傷也是那麽來的,但還好,都不是特別嚴重。”  聽到這裏林俞當然不會這麽天真的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果然木準接著說:“當時聞老爺子就已經有意將他調至集權中心,命令都已經下來了,但上邊突然亂了。聞家很多年前就陷入過被動掣肘的位置,聞哥不得不留下來清洗斡旋。”  簡簡單單的描述,林俞似乎能看見那洶湧滾動的暗流。  那是他們這種旋渦中心以外的人看不見摸不著的爭鬥,或許不會流血,沒有聲響,但你能感覺得到那種時代流淌也有人為撥弄的力量。  它如此的悄無聲息,但無法阻攔。  “槍傷呢?”林俞問。  木準的眼神陡然間就冷了。  “兩個月前有一場計劃已久刻意針對聞哥的伏擊。”木準說:“你知道有些事一旦插手了就會得罪人。當時聞哥身邊的力量都被調走,盯上聞家,尤其是盯上他的人很多。最令我們沒有預料的是,聞家本家有人裏應外合。”  那是怎樣的驚心動魄,林俞已經有了想象。  有些上位者的冷血和對法律的漠視是普通人不能理解的,就好比三叔如果待在林家學他的木雕,這輩子他都不會發現一個輪船製造業的家族底下,也埋了不少骸骨和齷齪。  林俞掌心傳來刺痛。  低頭才發現不知不覺間,他刺破了掌心。  林俞突然想起自己兩個月前那天晚上做的一場噩夢,他夢見他哥回不來了,到處都是血。那個晚上後半夜他怎麽也睡不著,披著衣服去了他哥的房間。  那個房間還是以前的樣子,楊懷玉定期都會打掃,所有東西都沒有動過。  林俞那天就坐在他哥常坐的那張書桌前,天上的月亮就和今天晚上差不多,彎彎的一輪,雲層遮掩,怎麽也看不圓滿。  他就那樣一直坐到天亮。  現在聞舟堯回來了,完完整整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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