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主一聽,有理。 他連連點頭:“那麽,愛卿以為如何呢?” 便見那官員咬了咬牙,抬頭說道:“齊旻在朝中,有幾個親近的同僚、門生。即便臣不說,皇上應該也清楚。不如就現在,請皇上派禦林軍去這幾人家中搜查,群臣皆留在殿內,待到搜查結束,再放出去。” 一時間,周遭臣子大驚。 這是個什麽法子?把所有朝臣當犯人一般拘在原地,再派兵去抄家? 簡直荒唐至極! 但是眾人都能看出,是這小子兵行險招,知道齊旻必然要倒台,自己又與齊旻脫不開關係,這才提前將齊旻極其同黨賣了,反客為主,在後主麵前討好。 一時間,與齊旻有所關聯的朝臣無不露出幾分擔憂,還有不少人對這人怒目而視,當他背信棄義。 龐紹臉上卻露出了幾分欣喜。 他知道齊旻的人,也不一定幹淨,即便抄不出所謂的通敵證據,也能查出些把柄。他弄倒了齊旻,正好借此機會,將他的勢力連根拔起,也好斬草除根,省得那些人還想著給齊旻報仇。 這麽想著,他一步上前,道:“臣亦以為然。通敵之罪不可小覷,陛下不如照此法一試。” 後主聽到那人進言,本就動了心,聽見龐紹也這麽說,便道:“那便照愛卿所說的去做。” 立馬,龐紹流利地報出了好幾個官員的姓名,都是總與他作對,卻抓不住把柄的。 卻待他說完,那個先前提議的官員又道:“皇上,趙敦庭趙大人雖說是檢舉齊旻的人,但他身為齊旻門生,與齊旻向來交好,也不能將他漏了去。” 龐紹聞言,淡淡看了那人一眼。 便見那人正抬頭看著後主,等後主發話。 龐紹在心裏冷笑了一聲。 還真是個急功近利到沒腦子的人。自己都發過了話,他還要插嘴,想來是想立功想得發瘋,反倒失了分寸。 不過,反正他與趙敦庭的來往沒有留下半點痕跡,唯一一點物證也是栽贓齊旻的那幾封信,早就送到齊旻府裏去了。即便要查,趙敦庭也不怕查,跟著一並查了,反而能給他洗脫栽贓的嫌疑。 這麽想著,龐紹冷冷看了那官員一眼,道。 “臣一時粗心,倒把趙大人忘了。”他說。“既是師徒之誼,那便一並查一查吧。” —— 朝中鬧得厲害,送到王府裏的消息也很快。 江隨舟眼看著局勢一點一點往他布置的方向走去,懸著的心也漸漸放了下來。 天色垂暮時,最重要的消息送了進來。 趙敦庭的府中搜出了書信。 竟是龐紹的,接連幾封信,以龐紹手下侍從的口吻,交代趙敦庭怎麽一步一步陷害齊旻,又讓他如何以探病的借口將龐紹準備好的書信送到齊旻的書房裏。 書信放在房中極其隱秘的暗格裏,事無巨細,一步一步的,都能跟這些時日發生的事對得上號。 趙敦庭看到那書信滿臉詫異,直喊冤枉,但鐵證如山,他無話可辯駁,被當場關進了大獄,將齊旻換了出來。 而龐紹試圖與後主解釋,後主卻一句都不聽,頭一遭發怒,讓人將龐紹拖出了宮去。 江隨舟知道,因為與通敵無關,所以龐紹雖說陷害朝臣,卻不會真的接受什麽實質上的懲罰。 但是,他與後主之間的裂痕,卻會愈加嚴重,直到無可彌合的程度。 這對龐紹來說,是比受罰更嚴重的損失。 江隨舟鬆了一口氣,吩咐徐渡收尾,便離開了他的住處,回了安隱堂。 路過花園時,他讓步輦一轉方向,竟去王府的酒窖之中,取了兩壇好酒,徑自抱走了。 這麽大的好事,怎能不喝酒慶祝? 待回到安隱堂時,四下已經掌了燈。他抱著酒壇下了步輦,正徑直往正房中走,腳步卻頓住了。 他站在院子正中,往北邊望去,便見霍無咎房中的燈火透過窗紗,微微跳躍著。 江隨舟心下微微動了起來。 這種高興的酒,怎麽能自己喝呢? 這麽想著,他腳下一轉,朝著那片亮光走去。第54章 齊旻才被抓進牢中不到一日,便被全須全尾地放了出來。 甚至後主對他這個打小兒就不喜歡的老學究甚至起了兩分愧疚,將他從大獄之中放出來後,竟將他留在宮中,安慰了他幾句才放他回家。 齊旻回到家中時,街上已經華燈初上了。 他一家老小都已經被從大獄裏放了出來,此時正候在門前迎接他。他的幾個好友,也等在他府前,見他從馬車上下來,紛紛迎上前來同他道賀。 大難不死,也算是喜事,齊旻同他們一一寒暄之後,便將眾人一並迎進府中,留他們吃頓便飯再回。 眾官員自然沒有推辭。 齊旻在家中設下宴席,權當與眾人賀喜。他平日裏本就節儉,此番被搜查家宅,也沒抄出多少銀兩來。 因此這宴席準備得頗為樸素,不過席間眾人皆是他至交好友,都知他為人。 眾官員關起門來宴飲,酒酣飯飽之後,說話便漸漸愈發放得開了。 “今日朝堂之上,我才知什麽是人情涼薄。”其中一官員握著酒杯,醺醺然道。 一時間,席間眾人都失了聲,漸漸安靜下來。 這官員兀自道:“齊大人多少也算桃李滿天下,所結識的,哪個不是飽讀聖賢書的文人?但今日這群陷害他的、煽風點火的、趁機撇清幹係的,卻偏偏都是他悉心提拔出來的弟子!” 齊旻雖沒做過一日先生,但讀書人向來重規矩。民間學子若想做官,無不要通過科考,而科舉及第的舉子,向來要感念考官的知遇之恩,故而要對自己的考官以師長相稱。 而齊旻至今,已不知當過多少屆科舉的主考官了。 聽到這話,席間鴉雀無聲。 片刻之後,一官員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鐺地一聲,將酒杯擱在了桌麵上。 “敦庭……!誰能想得到,做下這種事的是敦庭!” 在座的官員,都知道趙敦庭對齊旻最是孝順。當年趙敦庭窮困潦倒,賣了祖宅田產進京科考,卻在城外遭賊人搶奪,進京時身無分文。當時恰是齊旻遇見,接濟了他,才讓他得以在京中立足,參加考試。 而此後,趙敦庭年年如一日地回報齊旻,也是眾人看在眼裏了。 聽到這話,席間眾人的神色都變得愈發沉重。而齊旻沉默半晌,拿起筷子,徑自夾了些菜,送進口中。 “我沒教他一日,他考上舉人,為朝廷效命,全是他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他淡淡道。“我算不得他的老師,他對我也算不得背叛。” 一時間,眾人皆是歎息。 便有人接著道:“今日之事,於齊公而言也是好事,看清了一些人的本性,也算因禍得福。” 旁側的官員讚許道:“是了。單是齊大人手下那個強要皇上徹查齊大人親友的張岩,便是個深藏不露的人。” 周遭幾人紛紛點頭。 卻見齊旻放下了筷子。 “他不是。”他說。 旁側的官員驚訝道:“齊大人的意思是……?” 便見齊旻盯著桌上的杯盞,緩緩道。 “他今日看似落井下石,卻不忘將趙敦庭牽扯進來。若不是他,我此時早已身首異處。他此舉,反倒像是提前知道了什麽,是站出來救我的。” 席間陷入了一片沉默。 “隻是不知,他如何得知,背後站的,又是誰。” 就在這時,有一官員緩聲開口。 “齊大人,我與張岩有些私交,前幾日醉酒,他曾與我說過一句話。” 齊旻看向他,便見他緩緩說道。 “他說……他要為靖王殿下辦一件事,不知生死,但一定要辦。” —— 華燈初上之時,趙府也查抄得差不多了。 官兵散去,趙家上下早抓得抓、遣散得遣散,厚重的大門被緩緩關閉,貼上了封條。 人來人往的趙府陷入了一片黑漆漆的安靜。 就在此時,房簷上竄起了幾個影子,速度很快,如同夜色中的鴞鳥,自黑暗中竄上牆頭,隻一眨眼的功夫,便又隱沒進了黑暗之中。 這是徐渡手下墊後的幾個死士。 黑影閃過幾下,便沒入了一處黑暗的街巷,半柱香的功夫,巷中便已經空了。身著夜行衣的幾人早不知蹤影,唯獨幾個不引人注目的小廝,穿著粗布短打,自鬧市中捧著采購的雜物,徑直進了靖王府。 而誰也沒注意,在他們消失的那處街巷旁有個深不見底的死胡同,往那兒一拐,朝裏走一些距離,便能聞到撲鼻的血腥氣息。 有幾個人靜靜潛伏在那裏,在他們腳下,橫亙著十來具屍體,堆了小山。 這些屍體,正是這幾人的手筆。 微不可聞的腳步聲傳來。 “走了。”那人在屍體前站定,緩聲道。 便見黑暗中那幾個攀在牆上的毒蛇一般的身影聽到這話,都活泛地動起來。其中一個從牆頭上竄下來,一把扯掉了自己的蒙麵,走到屍體邊,隨意踢了踢。 “可算是結束了。”他說。“龐老賊派來的殺手可真有幾分本事。” 便見先前在外望風的那人,也扯掉了自己的蒙麵。 竟是魏楷。 “還要勞動兄弟們,將這些東西處理幹淨。”他看向那些屍體,道。“務必要不留痕跡。” “魏統領放心。”旁側一人道。“咱們辦事兒,您隻管安心。” 接著,幾人便在黑暗中忙碌起來。 先前發話的那個一邊忙,還一邊道:“也不知道將軍怎麽想的,我以為多大的事兒呢,連魏統領都勞動了。” 旁邊一人笑道:“可不,瞧這陣仗大,老子摩拳擦掌的,還以為是要把將軍救出靖王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