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無能!”他道。“屬下已經派人再去尋了,今夜定然能讓弟兄們歸隊!”  龐紹盯著他,片刻之後,冷笑了一聲。  “你確實無能。”他說。“不過,那些東西,想必更無能。”  那屬下渾身一震。  便聽龐紹緩緩出了口氣,道。  “不必尋了。”他說。“到這個時辰,能回來的,早就就回來了。”  那下屬的頭埋得更低了。  “自去領罰。”龐紹說完,轉身進了房。  隻留下那下屬在階下連連磕頭:“謝大司徒賞,謝大司徒賞!”  房門打開,明亮的燈光在他身上照了一瞬,又隨著闔上的門扉,將他留在了黑暗裏。  而房中,幾個龐黨官員紛紛站在座前,看著龐紹。  便見龐紹自在上首坐下。  “有本事。”他說。“此前,我從沒見過如此有本事的人,今日,也算是見識到了。”  旁邊一官員忙上前問道:“大司徒,您手下的殺手,竟是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龐紹不語。  那人見他默認,原地兜轉了幾圈,遲疑道:“不應當啊!大人,您豢養的殺手本領幾何,咱們都知道,從沒有失手的時候,這次竟全軍覆沒,是在是……會是誰呢!”  龐紹聞言,緊緊盯著桌上跳動的燭火。  “也不是全無用處。”他說。“至少證實了我的猜測,證明早有人盯上了趙敦庭,在他的府上動了手腳。”  旁邊一個官員忙道:“可是,沒抓住人,便無法證實做下此事的是誰啊!今日之事,一切都是這般水到渠成,做下此事之人,卻隱藏其後,讓人根本找不到他的蹤跡。”  便見龐紹沉默良久,手落在了桌上的茶盞上。  “猜測不需要證據。”他說。“我心中清楚是誰,就夠了。”  他的手指在茶盞蓋上緩緩打著轉,側過頭去,目光落在了正南側。  那是清河坊的方向。  “誰一開始推波助瀾,誰最終得意,又是誰與我暗中較勁,和我結下了梁子……我心裏清楚得很。”他緩緩說道。  他聲音平緩,半點不見咬牙切齒,卻讓周遭人的脊梁骨都泛起了涼意。  眾人聽他這話,都知道他是不打算明說了。  誰也不敢問,唯有一個官員小心地上前,轉移話題道:“是了,大司徒心如明鏡,下官們便安心了。隻是,皇上那邊……有什麽我們能做的呢?”  皇上今日對大司徒發了這麽大的脾氣,滿朝文武全都知道。  甚至皇上今兒個連舅父都不叫了,破天荒地頭一次直呼大司徒的名姓。  誰都知道,大司徒而今這般聲名赫赫、威風凜凜,可全仰仗著坐在皇位上的那位,心甘情願地對他言聽計從。  便見龐紹冷笑了一聲,拿起茶盞,揭開了蓋子。  “今日之事,本就是趙敦庭與齊旻有所齟齬,戕害他時,借了我的名頭,妄圖栽贓在我頭上。不過事實而已,如何對聖上說,還要我來教你們?”  幾個官員紛紛躬身,朝他行禮,表示自己明白該怎麽做了。  龐紹垂眼,喝了口茶。  隻一口,他便放下了茶杯,垂眼靜靜看著杯中蕩漾的茶水。  “上好的明前龍井,好端端地沏毀了。”他道。  旁側忙有侍從上來應聲。  便見龐紹將茶盞擱在了桌麵上,當啷一聲。  “去問問誰沏的。”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糟蹋了這麽好的茶,該拿命來抵。”  ——  江隨舟醉倒之後,便趴在桌上不起來了。  霍無咎搖著輪椅行到他身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將他扶起來,便見江隨舟眼都睜不開,身上更沒勁,順著他的力道,便往他身上一歪。  從趴在桌上,變成了靠在他手臂上。  霍無咎像被人點住了穴道,一時間僵在原地,整條胳膊一路麻上去,一直帶著左側的心口都沒了知覺。  他原想揚聲將孟潛山叫進來的話也停在了喉中。  許久之後,他緩緩低下頭,看向了靠在懷裏的江隨舟。  燈光將他的睫毛照得微微泛著金光,他的嘴唇染了烈酒,泛著盈潤的水光。  霍無咎的喉頭上下滾了滾。  就在這時,靠在他胳膊上的江隨舟似乎覺得不大舒服,身形動了動,便紮進了霍無咎的懷裏。一聲無意識的低哼,從他喉中輕飄飄地落進了霍無咎的耳朵。  霍無咎的耳朵燒了起來。  那原本麻作一團的心口,忽然衝起了一股火焰,猛地直燎進了他的腦中。  轟然一聲,似乎燒斷了某根弦。  霍無咎握著江隨舟手臂的手卸了兩分力道,微微顫抖起來。  他忽然清楚地意識到了一件事。  江隨舟的確對他沒什麽非分之想,但是他似乎……  他緊緊盯著江隨舟。  他似乎不知何時,早對江隨舟起了肮髒的心思。  他從小混在男人堆裏,連打帶鬧的,想必應當對這樣的心思多有惡心。但是,他現在心裏,卻隻剩下恍然的近鄉情怯。  他從沒什麽特別喜歡的,向來對什麽都淡淡的。  他從沒有過這樣洶湧的獨占欲和鋪天蓋地的喜愛,甚至因為這些情感來得太凶,反倒讓他在不敢置信之中,手忙腳亂地生出了畏懼。  原來人在極度喜愛的事物之前,都會變成懦夫。  他低著頭,靜靜看著那個人,燈光之下,像是成了一座雕塑一般,半點不敢亂動。  一直到他懷裏的江隨舟動了動。  霍無咎似乎才反應過來,已經極晚了。他抬眼看向門口,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沒讀過聖賢書,不懂什麽叫暗室不欺,沒人教過他,在無人的地方,更要壓抑自己的本性,去做應做的選擇。  惡龍今夜想要守著他的寶藏。  他收回目光,手臂一收,竟是徑直將這人抱在懷裏。他略一俯身,竟徑直抱著江隨舟,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他剛能起身,行走費勁得很。  但是,他緩慢卻平穩地抱著江隨舟,緩緩走到了床榻邊,將他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挨枕頭的那一刻,江隨舟朦朧地睜開了眼睛。  看見是霍無咎,他露出了個慢半拍的笑容。  “霍無咎。”他聲音輕極了,幾乎隻有嘴唇在動。  “我不會讓你把我殺死的。”他早醉得暈頭轉向,居然將自己的真心話對著霍無咎說了出來。  但衣帛摩擦之前,霍無咎卻隻聽了個頭尾。  “霍無咎,我不會讓你死的。”他聽見江隨舟這般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霍無咎:他愛我這件事,臣妾已經說倦了第56章   江隨舟第二日醒來時,入目便是一方陌生的帳頂。  他正要翻身坐起,卻又覺得頭疼得厲害,略微一動,便是一陣暈眩。  他皺眉在床上緩了片刻,直到眼前不再那般天旋地轉了,才緩緩坐起了身來。  便見四下大亮,陌生中透出幾分熟悉,竟是霍無咎的房中。  這是……?  江隨舟一時有些暈了,低頭扶著額頭半晌,才稍找回了些許記憶。  自己昨天夜裏是在霍無咎這兒喝酒來著,不過那酒性子烈,他這身體酒量又差,喝到一半,便醉暈了。  這會兒任憑他怎麽想,也想不起之後發生了什麽。  所以……他昨天晚上在霍無咎這兒睡了,還把人家的床占了?  江隨舟正暈著,便聽臥房裏側的門扉被人打開了。那是洗漱幹淨了的霍無咎,麵上帶著清冽的水汽,搖著輪椅往裏走。  “醒了?”他聽霍無咎的問道。  江隨舟抬眼看他,便見霍無咎雖麵無表情,卻是神清氣爽的,在輪椅上坐得端正。而他歪在床榻上,怏怏地靠在床頭,氣氛怎麽都有點不對勁。  “昨天夜裏喝多了,竟不知在你這兒過了夜。”江隨舟單手按著額角,說道。  霍無咎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沒事。”  接著,他便搖著輪椅到了外間,揚聲將孟潛山喚了進來。  孟潛山早在外頭守了一夜,聽著霍無咎的聲音,連忙推門而入,張羅著讓人將早備好的醒酒茶端進來。  江隨舟由他伺候著喝了醒酒茶,終於不那般暈了,起身換好了衣袍,便見李長寧帶著魏楷從外頭進來了。  見他坐在霍無咎的床榻上喝茶,那二人皆是一愣,接著,李長寧便匆匆垂頭裝沒看見,還不忘拽了一把跟在後頭一個勁兒地看江隨舟的魏楷。  “方才小人到主屋中去,沒見著王爺,沒想到王爺竟是在夫人這兒。”李長寧上前躬身道。  江隨舟淡淡地嗯了一聲,道:“無妨。今日湯藥的劑量若不許調整,便教人直接去熬了就行。”  李長寧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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