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一次…… 蝴蝶煽動了翅膀,將曆史進程打亂了。他即便再籌謀布局,也擋不住已然不信任後主、想要玉石俱焚的龐紹了。 他輕輕地抽了兩下鼻子。 “但是……”他後腦被霍無咎的手心熱乎乎地按著,聲音也有些嗡嗡的。“要不得半月,南景便要亂起來,甚至即便此時圍城殺了龐紹,也難擋他的計劃。” 卻聽霍無咎沉吟了片刻,像是做下了什麽決定。 “我有辦法,弄得來兵馬。”他說。“信不信我?” 江隨舟片刻沒有說話,也沒動。 卻聽霍無咎似有些不耐地嘖了一聲,語氣竟多了些輕快,像是真的什麽都不怕似的:“問你話呢。” “可是……” “沒有可是。”霍無咎說。“你隻管說,信不信。” 這全然是在脅迫了。 江隨舟頓了頓,心不甘情不願地低聲道:“信你,好了吧?那你接下來怎麽打算……” “這你就別管了。”霍無咎說。 說著,他輕輕放開了江隨舟。 來自臉側和腦後的熱量驟然消失了,竟讓江隨舟莫名生出了些無依無靠般的空落落的感覺。 他抬頭看向霍無咎,就見霍無咎也在低頭看著他。 “既然信我,就回去睡覺。”霍無咎說。 江隨舟道:“可方才是你逼我說的……” “回去睡覺。”霍無咎重複道。“我出去一趟,明早睜眼時,我就給你答複,可好?” —— 霍無咎好說歹說地將江隨舟騙了回去,接著便帶上魏楷,直奔婁鉞的將軍府。 他根本沒有在江隨舟麵前表現得那麽氣定神閑。 他闖進了婁鉞的府邸,直奔他的住所,將已經入了睡夢的婁鉞一把拽了起來。婁鉞正睡得迷瞪,便見霍無咎人高馬大地站在他的床前,毫不客氣地罵道:“還睡?龐紹老賊都端了你的老窩了,還睡!” 婁鉞隻覺是發了夢魘,直到聞聲趕來的婁婉君匆匆點起了燈,將房中滿臉焦急的魏楷和直在房中兜圈子的霍無咎照了個明明白白,他才意識到這是真的。 “怎麽了?龐紹什麽?”婁鉞連忙翻身坐了起來。 “靖王才得的線報,他派去嶺南的那個方兆和,已經把你留在嶺南的那些兵馬策反了!”霍無咎道。“要不了半月,他們就能找到由頭,打到臨安來了。” 婁鉞更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了。 “龐紹圖什麽啊!”他急道。“皇上這般聽命於他,他還不滿足?” 霍無咎無暇解釋這些時日以來龐紹與後主漸深的嫌隙,隻言簡意賅道:“表象而已。他如今怕是想一箭雙雕,一則清除敵黨,二則改朝換代。” 婁鉞嚇懵了。 “那如何是好!”他道。“即便你在,這五萬兵馬想要與我那三十萬大軍對抗,簡直杯水車薪!更何況嶺南到臨安並不遠,沿路又全是州郡市鎮,哪裏是能打仗的地方!” 到了那時,即便贏,這仗也至少要拖個一年半載,到那時,要死多少人? 婁鉞不敢想。 “所以,要先下手為強。”霍無咎道。 婁鉞忙問道:“你有辦法了?” 霍無咎沉吟片刻。 “冒險而已。”他說。“而今之計,隻有借北梁的兵了。” 婁鉞聽到這話,便知他已經與北梁有所來往,頓時鬆了一口氣。 “那便好。”他說。 卻聽霍無咎說道:“但是,我要借你些兵馬,要輕騎兵,腳程快的,越多越好。” 婁鉞不解:“為何?” 霍無咎看向他,嗓音沉沉的:“北梁之人,也不可盡信。” 婁鉞一驚:“你是說……” 他遲疑著說不出話來。 他原就有些沒想到,以霍無咎的本事,怎麽會輕易被人俘了去?要麽就是南景提前有所準備,要麽就是霍無咎身後……有人背叛他。 霍無咎既這麽說,想必便是第二種了。 便見霍無咎點了點頭:“猜測而已。” 一直在旁側靜靜聽他們二人對話的婁婉君不由皺眉道:“那你去,豈不是去送死?” “所以我要帶兵。”霍無咎說。“需你這幾日向江舜恒提議,隨便找點借口,往江岸處送些兵馬。數量不大,他不會攔你。屆時我引兵前去,埋伏在南岸,他們若掉以輕心,便可先擒賊首,其餘兵馬,便任我調度了。” 婁鉞卻道:“可是,你怎麽就確定他們會帶兵渡江而來?” 便見霍無咎抬頭看向他。 “他們定然會來。” 旁側,婁婉君沉吟著道:“他們若要助你,便一定回來;他們若想殺你……也不會放過機會,對嗎?” 霍無咎緩緩點了點頭。 婁鉞想了許久,深吸了一口氣:“我便按你的安排形事。” 卻聽霍無咎道:“還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做好。” 婁鉞問道:“什麽?” 霍無咎看向他。 “我此去生死未卜,京中也不見得就太平。”他說。“龐紹緊盯著靖王府,江岸若是打起仗來,京中也不會沒有聲息。” 婁鉞點頭。 “你手下剩下的兵馬,定要將皇城守住,不可放出任何一個要緊的人。”他說。 婁鉞應聲:“這你放心,但你需快去快回。周遭郡縣都有守軍,屆時若馳援臨安,也不見得能守住多久。” 霍無咎點了點頭,接著道:“還有靖王。” 婁鉞不解:“靖王如何?” 霍無咎看著他,目光沉沉,是前所未有的肅然和認真。 “保護好他。他如果被傷到分毫,我要你的命。” —— 第二日一早,朝陽升起,臨安城中仍舊一派安詳富麗,半點不見暗潮洶湧。 朝堂上也是一樣。 婁鉞仍舊愛鬧事,且還改不了他指手畫腳的性子。前兩日彈劾完了龐紹,今日又大肆批評大景北境守備空虛,以為依傍大江的天塹就可高枕無憂,實則外患難平。歸根結底,就是龐紹懶政,說不定還有侵吞國帑之嫌。 後主總聽他罵龐紹,時日久了,不僅厭煩龐紹,也厭煩了他。 他被婁鉞的大嗓門吵得頭痛,幹脆道:“所以,婁卿想要如何?” 婁鉞腰背挺直,聲如洪鍾:“當然是要加強守備,以備不虞了。” 後主隻覺頭疼。 他雖每日隻曉得風花雪月,卻也清楚自己兜裏有多少銀子。這些銀子要養他宮中的美人,養他富貴優渥的生活,還要養他圍場裏的珍禽異獸,哪兒有錢再去養些沒用的兵馬啊? 他揮了揮手,道:“那就從愛卿你的兵馬裏出吧。城外不是正有你五萬兵馬嗎?撥出五千來,先送去好了。” 婁鉞麵露不悅:“可是……” “沒可是。”後主半點不妥協。“朕也變不出兵來。反正你的這些人馬,早晚是要送到有用的地方去了,如今送去,還省你些糧草錢。” 婁鉞訥訥地不說話了。 這事便就這麽定了下來。 城外熱火朝天地點起了兵,而靖王府內,江隨舟也知曉了霍無咎的計劃。 但霍無咎卻沒全告訴他。 他隻說,他飛鴿傳書,給江北的守軍李晟送去消息。再過數日,李晟便會點好十五萬兵馬送過江來。 他此番,便是隨婁鉞手下的兵馬前往江北,將那十五萬大軍拿到手裏。此後,便由婁鉞圍城,他帶兵增援,待二十萬人馬圍住臨安之時,便是龐紹與江舜恒身死之日。 屆時,他們便可快速拿下臨安,再疾行至嶺南,將那三十萬人馬堵在嶺南,剿殺龐紹之子和叛將,屆時,整個南景,便會落入他們手裏了。 江隨舟思來想去,也看不出這計劃有什麽破綻,但是…… 他心下卻總有點不安。 既然霍無咎調兵那麽容易,為什麽之前沒有想出這麽簡單的計策?既然他已經行動自如、沒人能抓得住他了,他為什麽還要潛入婁鉞手下的那五千兵馬呢? 他心下總有些疑慮,越到霍無咎啟程的日子,便越不安心。 一直到臨行前一日,他從衙門裏回來,已然要入夜了。 他回了安隱堂,卻沒往正屋走,在院中停了停,還是往霍無咎的房裏去了。 霍無咎正坐在那兒,看著魏楷清點行裝。 他們要帶的東西不多,收拾起來也輕鬆。看著江隨舟進來,霍無咎抬頭看向他,便衝他招了招手。 “來。”他說。“什麽事?” 江隨舟道:“我就是來看看……” 霍無咎起身過去給他倒茶,卻被江隨舟止住了動作。他抬頭看向霍無咎,沉默片刻,還是道:“我還有些不放心……” 霍無咎笑了笑,輕鬆道:“不放心什麽?二十萬人呢,即便龐紹手裏的兵再多出一倍來,也沒什麽怕的。” “但我怕的是……”江隨舟皺眉。“我隻是猜測,但是,梁朝的兵馬,能否全然相信?” 霍無咎微不可聞地頓了頓,但轉瞬即逝。 他笑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