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建章眼明心亮:“你的意思要把做菜的方法教給別的廚子?” 要真是這樣,他高興還來不及,若別的廚子都會這道菜,那他就不怕人忽然要辭工,也不怕客人點菜人手不夠白遭埋怨。 昔時富月齋有個大廚會一道私菜,很得客人喜歡,後廚裏就他一人會,久而久之,人也就傲起來了,時而上工時辰人先溜,每日說做幾道菜就做幾道菜,還央著漲工錢,為了富月齋的生意,給了他不少臉麵,到頭來還是叫望興酒樓給挖了去,可沒把他氣出個好歹來。 鄭江停大方應答下不忘提醒:“那是自然,為了過個好年嘛,” 廖建章很上道,頓時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無非是現在就想要賞錢:“鄭師傅處處為富月齋考慮,定然是能過個好年的。” 他笑眯著眼,一邊覺著這生意好談,一邊又笑話鄭江停就是個傻大個兒,做事當真是夠衝動的,隻顧著眼前的利,不懂得放長線釣大魚,不過他偏生就喜歡這樣的年輕人,好控製,不像那些老狐狸。 下工後,鄭江停隨著廖建章在賬房裏領了賞錢,對於要賞多少,他心裏當真沒數,等錢到手時,才知足有三兩銀子。 他將銀錢揣好,覺得也值當,今兒新做的兩道菜即使他不教給別人,有心人想要學,用不了多少時間也能學會,等那時候別人分了一杯羹,如何還能拿到這麽多錢。 趁著今兒時辰還早,又賺了錢,他決定趁熱打鐵去村裏,先把種子弄到大柴家裏去。 按照原計劃,他在城門口雇了個牛車,拉著一籮筐的土豆種,又選了幾包不同種類的番茄種,扯了包裝袋,重新用紙裹著。 蔡凜家有牛車,時常又要送柴火到城裏,他老早就在村裏開了條路,牛車能直接到人屋門口。他到時,蔡凜剛從山裏回來。 “你小子怕是算準了我的好日子來的!” 蔡凜幾大步把挑著的柴放到院子裏,上前幫著一把將籮筐裏的土豆抬下車。 鄭江停不明所以:“什麽好日子?” 拉牛車的走後,蔡凜從挑回來的柴堆上拎下一隻灰毛兔:“今兒砍柴的時候弄到的。” 他拍了拍兔子:“瘦是瘦了些,到底也能炒上一小盤。你在酒樓裏幹事兒,今晚這可就交給你了。” 倒是說的鄭江停有些不好意思,上回來他帶了一壺酒,二兩花生,蔡凜硬是要拿出家裏熏的半塊臘肉下酒,這回來又蹭上人的野兔。 “得,別的不行,炒菜問題不大。” 兩人把東西弄進了屋,蔡凜翻著籮筐裏的種子:“這就是你說的那什麽土豆?壓根兒就沒見過。” 鄭江停搓了一把表皮光整的土豆,目光有些悵然:“這是我在走貨時,偶然從一個村子裏弄到的,當時可費了不少銀錢,今晚我露一手給你嚐嚐這玩意兒,看看到底是不是好東西。” 蔡凜原本沒太把鄭江停的話放在心上,覺著借地種糧食挺不靠譜,今朝人把種子真弄到了他的麵前,還是他從未見過的東西,他覺著沒準兒事情還真能成。 夜裏,鄭江停炒了份經典土豆絲和鹽煎土豆,本想再燉一份兒,可是幹燉著也沒意思,得是土豆燒排骨,黃燜雞那才香,若是單做紅燒土豆吧,連豆瓣醬都沒有,寡淡無味,倒是不如不做。 蔡凜為了讓他做菜也是下了血本,連珍藏的豬油都端出來讓他炒菜了。 灶內大火,油鍋下菜,烹香四溢。 蔡凜端著剁碎的青菜在院子裏喂雞,聞到香味兒雞食盆子都端不穩了。 “喲,大柴,今兒家裏吃啥啊,這麽香!老遠就聞著了。” 蔡凜揚起脖子往籬笆外頭瞧,是收了活兒的村民:“隨便炒了點菜,秦大娘可要到家裏喝口熱水。” “不了,不了,我這還得趕著回去咧,天黑了可不好走。”婦人扛著鋤頭笑:“這點兒家裏哥兒也該煮好晚食了,回去晚了可的急。” 蔡凜憨厚一笑:“林哥兒在咱村裏可是頂頂賢惠的。” 一句話倒是說的兩人心情都愉悅。 鄭江停炒好菜出門來,村民已經走遠了,瞧著蔡凜還望著人去的方向,不由得問了句:“誰啊?” “是村裏的秦大娘。” 鄭江停好笑道:“你盯著個大娘看個啥?” “我多瞅幾眼沒準兒能瞅成自己丈母娘咧!”蔡凜仰著脖子:“她家的林哥兒我中意好些時候了,隻可惜我回村啥也沒有,也沒掙多少銀子,秦大娘瞧不上我。” 話畢,他又有些高興,神采飛揚道:“往常秦大娘都不搭理我,今兒尋著咱家的炒菜香,可都主動同我招呼了,我瞧著若是來年能掙點錢,把彩禮備豐厚點,事情還有些苗頭。” 鄭江停眉心一緊,上下打量了蔡凜幾眼,興許是長年風吹日曬,男子皮膚曬的黑黝黝的,即使這樣,卻一眼能瞧出大柴的年紀不大,他不得不問:“你今年才幾歲啊,就尋思著這些事兒了?” “等著開春我都十七了,村裏像我這年紀家中境況好些的都抱胖娃娃了,不尋思這些尋思啥。倒是你,你還比我大一歲咧,親事兒如何還沒定下來?” 鄭江停張了張嘴,又把嘴巴給閉上了,奔三年紀還沒有媳婦兒的他實在無言開口。第13章 做了土豆,蔡凜的野兔隻能掛上灶煙熏保存了,等熏幹以後用來蒸,倒是也別有風味。 兩人擺好了飯,蔡凜早想嚐嚐那土豆的味兒了,不過在此之前,還是忍著饞勁兒先把得到兔毛撐開晾起來,他今兒心裏高興,忍不住就要和鄭江停多叨叨幾句:“今年這麽冷,你說我要是把兔毛送城裏的裁縫鋪子做個小圍脖兒,年關送給林哥兒,你說他會喜歡嗎?” 鄭江停扯起眼皮,十分實誠道:“我又不是他,這咋會知道,你直接去問不就得了。” 蔡凜一把將兔毛收起,大為掃興道:“我說你這人真是,別人說我木,我看你怎麽比我還木。都直接問人家了,那還有什麽意思,人能高興嗎。” 鄭江停懶得跟人扯,夾了一筷子土豆絲,大口吃起來,土豆絲脆脆的,下飯也下酒,若是再能有兩個青椒炒在裏頭味道就更好了。 蔡凜見人吃的香,趕忙一屁股做過去:“怎麽也不等等我。” 土豆做的多,光是吃菜就把兩人給吃飽了,蔡凜肚子撐上了也舍不得放下筷子,硬是又塞了兩塊鹽煎土豆片進嘴裏。 他咂摸道:“土豆絲脆,味道好,解饞;土豆片厚實大塊,太能填肚子了,怎麽會有這麽好的東西,以前咋能沒見過咧!到底還是你幹貨郎好,見多識廣。” 鄭江停放下筷子,身在他鄉吃著熟悉的菜,心中難免感慨,望著蔡凜,他道:“時下你可相信是好東西了吧,既是好東西,想要掙點錢,開始可得先藏掖著。我還是那句話,等這批土豆種出來,到時候分你半塊地的土豆。” 空間能使東西保存不腐不變質,即使放的再久,這些糧食也不會發芽,還保存著剛放進去的樣子,土豆還得放在陽光充足容易通風的地方才容易發芽,發芽以後才好切塊兒種植。 蔡凜聞言神色鄭重起來:“這土豆是好東西,你就不怕我拿去賣咯,或是自己吃了,就放在這裏等發芽,那麽信我?” 鄭江停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還沒說是種什麽東西,你不也把土地先借給我了嗎,你要是吃啊,隻管吃,但是土豆一旦變青和發芽了可就不能吃了,到時候吃出個好歹來。” 蔡凜得到信任憨聲一笑,抓了抓後腦勺:“你信我,我也信你,這好的事兒幫著你幹我放心,到時候土豆種下去,地裏的事兒隻管交給我。這土豆我不亂吃,要是等來年種出來了,還愁不夠吃嘛,當下多留點種子。” “好,就這麽說定了!等土豆一發芽,你就來城裏給我捎個信兒,到時候咱就把土豆種下去。”鄭江停說著,又拿出一開始準備好的番茄種子:“這也是好種子,有三種不同的,到時候你分三個地兒撒下,任其發苗子。” 蔡凜小心的捧著種子,瞧著扁扁兒的小種子,也認不出是什麽種,總之鄭江停說是好東西,他便不敢怠慢:“好咧,那我明兒就給撒地裏。” 把種子送到,妥帖安排好後,鄭江停也鬆快了不少,現在就隻等著土豆發芽了。 晃眼就到了月中,這段日子天氣不錯,日日晴朗,鄭江停在富月齋的日子過的也不錯,他的荷包裏脊打出了些名氣,點的客人不少,日裏除了忙著做自己的菜,還有大廚子來學點心和椰子雞,大廚子都對他客客氣氣的。 這日快要下工的時候,富月齋的柴火用盡,廖建章在後廚斥罵,原長期給酒樓裏送柴火的柴夫上山摔斷了腿,一時間不能給富月齋裏供貨,導致酒樓裏的柴火一下子供應不足。 一時半會兒間也難找著合適的柴夫給酒樓供貨,城裏賣柴火的價格普遍又比柴夫賣的價格高,柴夫若無大單子,送到城裏來賣的柴火又不多,廖建章火氣大,去城裏轉悠了一圈,生意沒和柴火鋪子的人談好,索性把一路上看見的柴夫都喊到了富月齋。 鄭江停瞧著隔三差五就進來個柴夫,擔起一擔子柴火進來,又從廖建章那兒領錢。 一來一去的,每個都是廖建章親自上陣,鄭江停不由得問道:“管事兒也不嫌麻煩,何不讓雜工把錢按照柴火捆數發給他們,也不用您親自守著。” 廖建章道:“我尋思著找個能長期供柴火的,交給下麵的人不放心。” 鄭江停眉心微動,柴夫要是能長期給酒樓裏供貨可比走街叫賣強的多,雖然現在天氣冷了,買柴火的人也多了起來,會比別的時節更好賣些,可終究也得走街串巷的去叫賣,費力氣不說,挨餓受凍也是常事兒。供貨可就不一樣了,長期穩定,銀錢也是穩定的,多勞多得,不怕賣不出去。 “那這柴夫可得好好選,怎麽也得身強體健的,瞧著能幹活兒,又得是近村的,上山砍柴容易,進城也快,再者,家中還得有牛車,拉貨送貨都方便。” 廖建章點點頭:“是這個理兒,可這樣的人不好尋啊。” 鄭江停咂摸著嘴,似是恍然想起什麽一般:“我這兒倒正好識得個有這些條件的柴夫。” 廖建章聞言小眼發亮:“可叫來瞧瞧,倘若合適,也省得費時辰在這裏挑人了。” 鄭江停應了一聲:“得,想必今兒人也在賣柴火,我去給跑一趟。” 廖建章笑眯眯道:“那可就麻煩鄭師傅了。” 鄭江停大抵曉得蔡凜在哪兒賣柴火,他有牛車,不像尋常柴夫一樣會擔著柴火去民巷裏叫賣,小巷子牛車過不了,他都是去寬街一帶叫賣,一般在北街,大戶人家多,出手也闊綽。 富月齋離北街很近,他方才舉著步子過去,就瞧著迎麵而來一個清雋書生,白麵長衫,語色溫和,頗有一種如沐春風的味道,所過之處,引得妙齡姑娘頻頻駐足回頭,待其瞧著書生身旁的小哥兒時,卻又紛紛自慚形穢,收回了目光。 鄭江停原也是不會對個路人留心,隻是跟在書生身旁的是纖哥兒。 “你不在富月齋,如何出來了?” 書生看著身高體闊的男子忽然橫在路中間,擋住了去路,不由得看向一旁的人:“雲容公子,這位是?” 楚纖聽鄭江停熟稔的詢問語氣,心中暗笑,正要同李客生介紹,不料鄭江停先他開口:“我是他大哥,鄭江停,你又是?” 書生聞言,頓時覺著峰回路轉,情敵變親戚,立馬就恭順起來,同鄭江停拘了個禮:“原來是雲榮的大哥,小生失禮了,李客生見過鄭兄。” 鄭江停收起防備之意,點了點頭,暗中感慨還是讀書人知禮數些。 “李秀才,便送到這兒吧,我待會兒同大哥回去。” 楚纖把大哥兩個字咬的有些重,偏過頭衝著鄭江停微微一笑。 “如此也好,鄭兄,小生便先告辭了。”李客生行了個禮,又同纖哥兒道:“雲榮公子,他日再會。” 兩人目送李客生走後,鄭江停迫不及待的詢問身旁的小哥兒:“你同他出來做什麽?” 楚纖抿著唇,眼尾偷瞧了鄭江停一眼,見他虎著一張臉,心下卻在竊喜:“大哥這麽關心我的事?” “正經點,孤男寡男的,我能不上點心,若是個人麵獸心的主兒,你被他欺負了,我如何跟娘交待。” 楚纖略微失望:“原來隻是為了交待。大哥放心吧,我隻是隨他取一副字畫而已,李秀才是縉城頗有名氣的才子,寫的一手好字,素日裏不輕易贈人字畫,我今兒算撿了便宜。” 鄭江停點了點頭,這麽一說還不錯,讀書人好,知禮守禮,長得雖然卻了點男子氣概,但勝在麵貌不錯,氣質也儒雅,若是跟纖哥兒在一起,以後生的小娃娃應該不錯,倒是值得發展。 纖哥兒年紀還小,看男人的眼光定然還不夠全麵,事事還得要他多費點心思。為此,他乘勝追擊問道:“他可是縉城人士,家中是否有房產,父母兄弟幾許,今下是以何為營生?” 楚纖深深看了眼前滿臉正色的男人,胸前團了一口悶氣,氣的他眼睛發熱,轉身就走。 鄭江停見狀著急,追了上去:“我知道你現在不喜歡聽這些,你們這個年紀就愛意氣用事。” 楚纖頓下步子,怒道:“鄭大哥詢問的這般仔細做什麽,是想做主把我嫁出去嗎?我時下是礙著鄭大哥娶妻生子了?” 鄭江停一怔:“怎麽扯到這些上來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語氣弱了些,卻十分篤定:“瞧著你不是挺中意他的嘛。” 楚纖眉心夾緊:“何時看出我中意他了!” 鄭江停暗歎小哥兒心思真是難以琢磨,先前聽富月齋的藝人說兩人挺談的來,時下……:“你跟他一起不是連麵巾都沒有戴嗎。”這不是喜歡是什麽! 楚纖氣結:“我日日見你也不曾帶麵巾,你如何不說我中意……” 後頭的話楚纖沒說完,隻覺得委屈,他從袖中拿出麵巾戴到了臉上,索性疾步而去。 鄭江停傻在了原地。第14章 “鄭江停!你怎麽在這兒,我正要去青梧巷找你咧!” 鄭江停聽見呼聲,回過頭瞧見竟是蔡凜,他從牛車上跳下,衝他憨憨的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