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江停眉頭擰成一團,他自然是相信鄒筠的,說句不好聽的,以前家裏都揭不開鍋了,鄒筠也不曾拿主家的東西,現在日子漸漸好起來,她沒理由去做這些丟名譽的事兒,八成就是讓小人給算計了。 “娘,我知道您定然是不會做這些事兒的,您也別傷心了,主家不明是非,您走了隻是他們的損失,全然不必難過。” 鄒筠得到寬慰心裏好受了些:“眼瞧著年末了,沒了差事可如何過,再者,娘還答應幫纖哥兒留意差事兒的,時下可好,差事兒沒留意著,還把自己的差事兒也弄丟了。纖哥兒身子不好,一入冬可就更難過了,總不能讓他跟我一起去當洗衣婦吧。” 鄭江停在木桌對麵坐下:“娘,時下我有差事兒做,也年底了,您就別想著再出去找什麽差事兒做了,我心裏有了些打算,等開了年,你和纖哥兒的差事兒我一定會安排妥當,就別再操心了。” 鄒筠張了張嘴想要再說什麽,可見著兒子篤定的眼神,話又吞了回去,她瞧著兒子莫名心安,兒子大了,她有依靠了。 她點點頭:“娘聽你的。” 鄭江停站起來:“我買了些肉回來,娘既回家了,不如把肉熏了放上灶吧,備著好過年吃。” 鄒筠聞言臉上有了些喜意,也跟著站起來去堂屋瞧肉,她翻瞧著堆放在桌上的肉,近十斤的豬肉,又有五斤排骨,還有一隻綁著腳的鴨,一時間忘了心中的不快,家裏已經好幾年沒有準備過這麽豐盛的年貨了。 想當初還是鄭爹在世時,過年才能十多斤的肉存著過年,一晃都好多年了。他爹走了以後,日子過的緊巴,他們孤兒寡母的,大年夜裏能有一碗肉就不錯了。 時下有了這麽些年貨,鄒筠也準備好好操持著,今年踏踏實實過個好年。 “這麽些肉,可得看緊了,每年一到年關賊最是橫行,時撬了鎖鑽進屋裏把東西給偷走,去年王掌櫃家裏就遭過賊,一隻熏在灶上的雞就被偷了,王劉氏可哭了好久。”鄒筠笑著念叨:“往年裏咱們家灶上空嘮嘮,也不怕賊進來,今年可也得提著些心眼兒了。”倒真是高興的負擔。 鄭江停在院子裏架起了木頭,點上了鬆柏枝起煙,留了三斤肉做香腸外,其餘的肉和排骨都給串上了去熏烤:“看誰敢來打咱們家的主意,我拳頭可也不是吃素的。” 母子倆正說著話,院門嘎吱響了一聲,纖哥兒抱著兩匹布,提了個簍子探頭進來。 “遠遠瞧著院子在冒煙,我還當起了火。”說著人鬆了口氣:“原來是在熏臘肉。” 鄭江停見人細胳膊拎著的東西挺重,兩步上前去接下了簍子:“又買了些什麽?這麽重實。” “一些鯉魚,我瞧著還不錯就買下了。”纖哥兒手鬆快了不少,抱著布匹到鄒筠跟前去:“大娘,我給你買了兩匹布,你瞧瞧花色可喜歡,若是不中意,我好拿去換。” 鄒筠連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大娘都這把年紀了,能穿幾身衣裳。” 楚纖莞爾一笑:“眼瞧著過年了,如何能不做身新衣裳。” 鄭江停見兩人說著布匹款式的事情,自己也插不上半句話,針線活兒一類的,他沾不了邊兒,索性提著一簍子的魚進了屋。 簍子裏的鯉魚個兒都不大,一斤左右一個,尾巴上還有一抹紅,其實這個個頭的鯉魚不光好看,還很好吃,煮的烤的味道都不錯,瞧著魚都還很鮮活,他幹脆一咕嚕倒進了水缸裏,先養養看,能活到過年最好,不能半路就拿來打牙祭了。第16章 臘月二十四,小年。 年底這月,富月齋的生意格外忙,奔波了一年的達官顯貴少不了應酬,富月齋作為縉城數一數二的大酒樓,自然成了這些客人的首選之地。 廖建章會做生意,一早就算計好了,在年底裏把壓軸的新菜推出,一時間點新菜的客人不計其數,一日就得做上二三十份。鄭江停忙的腳不離地,甚至還有客人想請他進宅子操持年夜飯,雖酬金不錯,但為了跟家裏人過個好年,到底還是給推了。 日裏午後有段休息的時間,年底這幾天卻是沒了,連往日裏打盹兒的時間都拿來準備食材了。 當然,現在折菜洗菜和切菜這些小事兒已經不用他來幹了,廚子得休息好,以備飯點裏不停手的做菜。 鄭江停抓著時間點兒拉住了廖建章,他若是現在還不把辭工的事兒先知會出去,恐怕就走不了了。 廖建章忙的腳板冒火,聽鄭江停說要辭工,一時間就更是冒火了,不過他壓著了火氣,鄭江停現在可不是一個小廚那麽簡單了,心思肯定多了些,對於這些事兒上他頗有經驗。 廚子想辭工,又在最忙缺人手的一陣兒,無非就是想逮著機會長工錢,並不是真的想走。時下年節,鄭江停的菜式又頗得客人喜歡,心氣兒自然就上去了,可惜也不好好想想,這些菜式又不止他一個人會,他也就在年節裏用處大些,原也想著等過了這陣兒跟他提點工錢,以此鼓勵鼓勵後廚的人,結果人先等不及了,這意味可就變了。 他心頭不太爽快,尋思著年後找個什麽由頭把人給辭咯,看誰還敢長那麽多心眼兒想來威脅他。不過那也是後話了,眼下還是得先把人穩住,畢竟這陣子生意好,人手短缺。 “鄭師傅好端端的如何想要辭工,可是後廚的人冒犯鄭師傅了?還是這陣子太忙,鄭師傅累著了?如此我再安排一個雜工同您打下手便是了。”廖建章苦口婆心道:“鄭師傅可不能走,老爺還特地交待了,說著等過兩月給您漲工錢咧。” 鄭江停輕笑了一聲,這老狐狸慣會畫大餅,若是真有心給他漲工錢,何不在過年這月裏提,大夥兒都高興,別人幹勁兒也大些。 好壞也無關緊要了,他是下定了決心要走的,年後土豆就能收了,到時候他既要忙著收土豆,還得找鋪子準備開店的事兒,這邊的工不辭,如何忙的過來。 “多謝管事厚愛,這些日子富月齋對我照顧有加,我十分感激,時下告辭也是為了讓管事心下有個數,我等忙過了這陣兒,年後再走,這些日子裏,也便管事的找下一個廚子。” 廖建章聞言著實有些意外,對方考慮的還挺周全,看模樣還真是鐵了心要走的,如此一來,他還真不好說什麽留著人的話來。也當真奇怪,富月齋的差事兒可是許多人想都想不來的,這好好的突然要走,莫非是別的酒樓過來挖牆腳了? 他消息靈通,也沒得風聲啊,於是試探著問道:“鄭師傅可想好了,這年頭差事兒不好找,當然了,鄭師傅是有本事的人,倒也不愁差事兒,不知現下可有了好的安排,若是還未考慮周全,我這些年還是混了些人脈,也可同鄭師傅牽線一二。” “多謝管事了。我幹慣了貨郎營生,還是打算回去耕種一畝三分地,繼續做以前的行當。” 廖建章稍顯錯愕,好的差事兒不做,竟想著回去種地當貨郎,窮人家出身究竟是窮人家出身,腦子沒多靈醒。既然不是去別的酒樓,那他也沒什麽好說的,隨口附和了兩句:“種地也好,這兩年糧食多貴啊。” 兩方說定後,鄭江停也算是去了件大事兒,做菜也更麻利了些。 廖建章負著手去前廳,剛進去就撞見了從樓上下來的楚纖,兩人打了個照麵後,楚纖將他叫住。 “廖管事,我今日是來同您請辭的。” 廖建章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咋的,你們都是上趕著今日請辭?” 楚纖不明所以:“都?” “怎麽的,雲容公子不是同鄭師傅商量著一起來請辭的?” 楚纖還真不知鄭江停請辭了,他心下有些著急,好好的差事兒給辭了,這是得罪了誰還是有了別的安排,他想去找鄭江停問個明白,廖建章卻攔著他道:“雲容公子為何要請辭?” 廚子沒了可以再找,可像楚纖這樣的藝人卻不好找了,多少客人可是衝著楚纖來的。 楚纖耐著性子道:“我身子一貫不太好,實在有些撐不住,想要回去好好養養。雖說差事兒重要,可身子不行了,也沒法子保證差事兒。” 廖建章也知這個道理,瞧著人麵色如紙,言談間也是有氣無力的,入冬以後的狀態確實是更差了些,他硬要留人也留不住,隻是不知如何跟仇家少爺交待。 未出兩日,整個前廳和後廚的人都知道了鄭江停和楚纖要離開富月齋,一時間眾說紛紜。 仆婦廚娘背著兩人爭辯:“我早說兩人關係不一般吧,先前就瞧著兩人一道上下工,這不,一起請辭了,鐵定是回家成親生孩子了。” “哎喲,成什麽親生什麽孩子,兩人不過是鄰裏罷了,一道有啥好奇怪的。” “要真沒事兒,幹啥好好的差事兒不做了。我瞧著八成有可能是雲容已經懷上了,這是得回家好好養著胎,沒臉麵繼續在富月齋了。” “那也不是沒可能,今兒冬雖冷,可誰像雲容裹的那般嚴實,這富月齋裏的藝人能往少就往少裏穿,誰像他啊,估計就是想掩藏著肚子。” 鄭江停從前廳裏過來,遠遠聽見仆婦們在嘀咕什麽養胎,肚子什麽的,疑惑問道:“誰有孩子了?” 仆婦廚娘們聞言大驚,連連擺手道:“沒,沒。” 鄭江停見一眾人的反應,八成自己是主人公了,他也不在意,反正要走了,管他們做什麽。 正月初一,鄭江停得了一天假,前兒夜裏吃年夜飯又守了歲,一折騰就到了下半夜,想著是過年,還有半個月就不用繼續去富月齋上工了,他索性蒙頭睡了個天昏地暗。 次日,也不知道什麽時辰了,隻覺得窗子透進來的光格外亮堂。 他慢騰騰的起身,推開窗子,庭前屋後白茫茫一片,陽光下折射出道道白光,閃的他眯起了眼。 巷子外頭格外熱鬧,小孩子玩雪放鞭炮的聲音不時傳過來,他卻無心看雪,心下緊緊提著,這一夜雪,還不知道把他地裏的寶貝兒折騰成什麽樣子了。 也顧不上別的,他披了件衣裳,匆匆推開院門就準備去村裏瞧瞧。 方才出院門,他就瞧著楚纖從屋裏出來。 “鄭大哥是要上哪兒去?” “我去村裏一趟。”鄭江停心下著急走,卻也不忘知會楚纖:“娘出門了,你可是要尋她?” 楚纖沒答話,而是將懷裏抱著的東西遞了過去。 鄭江停疑惑的接過:“這是什麽?” 他抱著厚厚一大疊,還以為隻是一塊藍色的厚布,一抖開才發現竟然是件成衣,是縉城裏年輕人常見的款式,裏頭還加了毛茸茸的裏子,光是看著就很暖和了。 瞧著顏色和尺寸,他再悶也知道不是給鄒筠做的,這分明就是男子的款式。他摸了摸內裏的絨毛,道:“娘說你針線功夫極好,我今兒總算是見識到了。” 楚纖被誇心裏輕飄飄的,他抿起嘴邊的笑意,倒也不枉他日裏做了夜裏做,趕在年初的第一天給送來。 他心下有一絲甜意,正想讓人披上瞧瞧,就聽見人興衝衝且帶著些欣慰的語氣道:“李秀才個兒高,穿這衣服應當合適,你年節裏送過去,他收到了必然會高興。” 楚纖腦子一頓,臉霎時間垮了下去。 鄭江停察覺到周圍的空氣忽然冷上了好幾分,心中不由得警鈴大作,難道自己又說錯話了! 他小心翼翼問道:“怎、怎了?”難道不是讓他用一個男人的眼光來看看衣服,再送給李秀才的? 見人不說話,他又問:“那……那不是給他穿的?” 小哥兒依舊沒回話,怒氣卻提升不少,忽然就從他手中奪過了衣服,出其不意的一把給摔到了地上去:“給狗穿的!” 鄭江停大為震驚,他趕忙把衣服撿起掃了掃上頭的雪花:“好端端的如何發起了脾氣。” 須臾間,他似是明白了什麽,看著眼前人生起氣來也很是好瞧的眼睛,試探著道:“我不會是那條狗吧。” 楚纖也是氣急了,罵道:“狗也比你明事些!” 鄭江停頓時沉默了。 他自知理虧,人好心好意給他做了件衣服,他竟想成了別人的,這不是傷了人家的心意嘛,於是好言道:“是我不對,是我不對,你別氣。衣服很好,我特喜歡。” 這些時日受的氣也不少,楚纖不得不承認多多少少也有些習慣他腦子發梗的德行了。 他斂著眉毛:“你又要去村裏幹什麽?” “小事兒,看點莊稼。” 楚纖揚了揚眉毛,存心想著刁難人:“你要是讓我隨你去村裏,我便不生你氣了。” 鄭江停當即反駁:“你去村裏幹什麽,天兒這麽冷,可別又惹了風寒。再者下了雪村裏的路不好走,滿是泥濘,如何好去。” 楚纖拉著臉,扭身就要走。 鄭江停拿他無法:“得得得,讓你去!”第17章 楚纖突突跑進屋裏,裹了一條厚厚的白色圍脖急忙又趕了出去,他絕大部分的日子都是待在城裏,鮮少出去,更別提是去村子裏了。時下能出門,還是和鄭江停,心下自然是雀躍。 兩人一道出了城,這時辰雖然沒有在下雪了,但地上的積雪卻還很多,城外不似城裏,有人大清早就起來把街道上的雪給掃了,出了城門不足十米,路上四處是被人踩過的雪,粘著黃土泥漿,鬆雪變成了冰塊子,踩上去十分容易打滑。 大年初一的,出來的牛車也不多,鄭江停把提著的臘排骨拿給楚纖,讓他在城門口等著,自己去尋牛車。原本急著想去看莊稼,但被楚纖那麽一鬧騰,倒是沒那麽著急了,索性還回去拿了臘肉,大新年的,跑人家裏走不能空著手去。 他尋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個牛車師傅,人並非專門跑牛車而是來城裏備年節禮的,回去在一條路上,順道能拉他們一趟。 牛車師傅隨著他趕過去,瞧著站在城門口頷著下巴半張臉都埋圍脖裏的纖哥兒,膚色竟白得同那新雪一樣,實在是少見的美人,像他們這些鄉下人,更是見得少,即使上了年紀,也為老不尊的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鄭江停一咕嚕跳上牛車,無意間擋住了牛車師傅的視線,一屁股坐下後,抬頭見纖哥兒還在底下,纖纖弱弱的拉著板車扶手想上來,那細長的手指彈琴還行,使力就要讓人幹著急了。 他歎了口氣,蹲到了牛車邊。 楚纖抬眸,看著眼前的大手,略微遲疑了一瞬,將手放了上去,溫熱的掌心一瞬間就將他的手覆蓋。 大手掌裏有一層繭,摸著很是粗糙,楚纖手指輕動,忍不住想摸一下微微凸起的老繭,可礙於兩人時下的關係,到底還是沒敢亂動。 鄭江停稍一使力就把人給拉了起來,牛車師傅一鞭子甩在牛屁股上,壯牛受驚,哞的一聲扯動板車,兩人還沒有坐下,一個趔趄,楚纖撲到了鄭江停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