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盡染摸到貓咪柔軟的腹部,那是動物們從不輕易示人的要害部位。  秋洛卻一點反應也沒有,甚至翻了個身,任由他在肚皮上揉來揉去。  這是全心全意信任自己嗎?  林盡染忽而感到一種久違的平靜,那些被黑暗所啃噬的焦灼和絕望,仿佛得到了安撫。  至少在這一刻,還有一隻貓咪陪伴在他身邊。  沒過多久,女傭準時敲了敲門,在得到準許後,推著餐車走進房間。  看到小黑貓竟然睡在家主的床上,女傭震驚地張了張嘴:“先生,貓……要不要抱回貓屋?”  林盡染:“不用,隨它。”  女傭更震驚了,她沉默地布好早餐,將碗筷遞到家主手裏。  “喵~”好香!  秋洛嗅著飯香從被子裏直起身,兩隻前爪扒住餐桌的邊緣,尾巴晃悠悠甩來甩去。  琥珀色的貓眼睜得溜圓,視線隨著林盡染右手的勺子來回掃視。  “喵!”它那份呢!  女傭忍住笑意,把準備好的高級貓罐頭打開,倒在它麵前的瓷盤裏,連聲哄道:“貓貓快吃吧,很好吃的。”  秋洛沒有在意自己的名字從“貓”進化到了“貓貓”。  它嫌惡地瞥了一眼貓罐頭,而後全神貫注盯著林盡染餐盤裏香嫩的牛肉粒,還有白軟無刺的鱈魚。  林盡染吃飯細嚼慢咽,動作優雅而緩慢。  秋洛盯了一會兒,朝他挪近些,再挪近些,罪惡的毛爪試探著伸向對方盤裏的肉。  它亮出尖利的指甲,紮了一小塊牛肉粒,迅速扒拉到自己盤子裏。  整個犯罪過程悄無聲息,手段老辣,一看就是沒少幹過壞事的。  一旁看到全過程的女傭,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去,捂著嘴也不知該不該出聲。  這貓居然敢公然欺負家主眼瞎偷吃?!  接二連三得手後,秋洛瞅著對方盤子裏少了一半的肉,有點不好意思再伸手了,可是自己肚子還沒填飽呢。  “咕嚕……”黑貓肚子十分應景地響了一聲。  秋洛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再次把魔爪伸向餐盤最後一塊了!  恰此時,一隻手掌準確地落到貓腦袋上,輕輕摸了摸。  秋洛爪子一頓,糟糕,被發現了?  頭頂忽而傳來一聲低沉磁性的輕笑,語調舒緩而溫柔:“讓廚房再拿一盤肉來。”第5章 日漸親密  秋洛抖一抖耳朵毛,回頭瞅了瞅林盡染,從它的視角,正好瞥見一個瘦削的下巴,和嘴角抿起的一線微弧,很快又收斂不見了。  這家夥還挺上道的。  看在美食的份上,秋洛十分大度地原諒了對方摸它頭頂的舉動男人的頭可不能隨便給摸,當然,自己摸別人的不算。  小黑貓美滋滋飽餐了一頓,總算彌補了從垃圾箱裏扒剩菜的悲催經曆,從此在“未婚夫”家裏過上了作威作福的日子。  唯一苦惱的是,它該如何讓林盡染帶它去秋家呢?  秋洛百無聊賴地趴在寬大的紅木書桌上,伸著爪子打了個哈欠。  眼盲後,林盡染甚少出門,除了重要的決策,連公司也很少親自去,日常事務就開視頻會議解決,大部分時間都關在房間裏,黑燈瞎火就是一整天。  除了陰陽怪氣的林二叔,偶爾有林家其他的小輩,試探著前來問候,都被林盡染不留情麵地轟走。  漸漸也沒人再來自討沒趣。  倒是林盡染養了隻會傷人的黑貓,甚至還與貓同吃同睡,這件事不脛而走。  甚至有人私下懷疑是黑貓不詳,林盡染的性情才會變得日益喜怒無常。  告別光明的日子,陽光也變得可有可無,他索性連窗簾都不開,整個臥房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藥苦味。  別說林盡染這個陰鬱的病瞎子,就是秋洛這樣心態良好的四好青年,長時間呆在這樣孤僻陰暗的環境裏,都要給憋得抑鬱了。  秋洛有手有腳,偶爾還能出去溜達溜達,享受一下女傭小姐姐們的按摩服務,可無論它怎麽拉扯林盡染,對方就是不願出去。  仿佛離開了這間他熟悉的陰暗屋子,偌大一座莊園,沒有一處令他有安全感。  “交給你打理的那家上市傳媒公司,最近似乎業績下滑得厲害?”林盡染懶懶靠坐在真皮沙發椅上,手指漫不經心地勾著貓尾巴,輕輕摩挲。  眾所周知,貓和貓尾巴是兩種生物,秋洛見他玩了半天,才發現那是自己的尾巴,立刻無語地抽了回來。  他對麵站著林氏集團一分公司的經理,是林家旁係的堂兄弟,與林盡染同輩。  那人盯著桌麵上攤開的一份股價下跌的簡報,以及錄音筆,忐忑地擦了把汗:“林總,這個……您也知道最近外麵媒體多有風言風語,不過下個季度一定會實現盈利的。”  林盡染慢慢斂去笑意,黑沉沉的眸子毫無焦距地落在對方身上,冷冰冰地道:“你的意思是,你的業績下滑是我的責任?而不是你夥同空頭機構,故意做空股價套現,損公肥私?”  經理臉色煞白,宛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心都涼透了他本以為自己做的隱蔽,沒想到林盡染眼都瞎了,居然還安插了這麽多眼線!  “林總,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林盡染冷笑一聲,隨意擺了擺手,直接給對方的前途下了判決書。  經理麵如死灰離開房間時,門口站著一位身材豐腴的金發貴婦,身後跟著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  貴婦掩嘴輕笑:“盡染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李經理這麽多年為集團兢兢業業,如今不過犯了一點小錯,就要被你驅逐?”  青年嘟囔了一聲:“媽,這也不算小錯。”  貴婦瞪他一眼:“我跟你大哥說話,你少插嘴。”  秋洛隨意瞥他二人一眼,得到的人物信息十分簡單,林盡染父親的續弦妻和小兒子。  林盡染剛回從國外回來那幾年,沒少受這位後媽欺負,他掌權後,第一件事就是把後媽和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統統給排擠出了董事局。  如今這位小弟連零花錢都得看林盡染的臉色,哪裏敢在他麵前囂張?  唯獨這後媽還在林家死撐著不肯放手,隻要林老爺子一天還躺在病床上沒有入土,至少在法律上,她還是這裏的女主人,林盡染就不得不對她有所顧忌。  林家這些不死心的親眷,在林盡染的打壓下苟延殘喘,如今終於等到了這個敵人雙眼失明的報應,那些蠢蠢欲動的小心思立刻卷土重來。  哪知林盡染根本不理會後媽的挑釁,滿臉嘲弄,一開口便直擊要害:“二弟近來這麽閑,不如去澳洲進修幾年吧,學不成就別回來,有一技傍身,免得將來碌碌無為。”  秋洛看著貴婦驚怒交加,又不敢發作的臉色,十分好笑,那青年更是回嘴都不敢,拉著母親便走。  外間隱約飄來女人的罵聲:“他的眼睛不可能恢複的!一個瞎子,能猖狂到幾時?”  秋洛回頭,看著林盡染麵無表情的臉若有所思,秋家和林家的家庭關係可謂天壤之別,這一大家子哪裏像親人,全部視林盡染為仇敵。  難怪他連房間都不想出了。  待人都走了幹淨,林盡染陰沉沉地坐在那裏,捧著手裏翻譯成盲文的文件發呆。  秋洛默默走到他身邊,直立起身,伸出前爪拍了拍對方腦門。過去他沒精打采的時候,大哥就是這麽安慰他的。  林盡染一愣,貓爪被他抓在手心,指腹撫過又軟又彈的肉墊,嗓音沙啞:“你打我?連你也覺得我不近人情,冷血無情?”  秋洛腦門緩緩冒出一個問號,這家夥的理解能力真叫貓捉急。  林盡染細細感受著貓咪後頸毛茸茸的觸感,也不知在對貓說話,還是自言自語:“你不懂,有人跟著我,是因為我能給他們想要的,一旦我失去權勢,那麽,所有人都會棄我而去。”  “我必須讓他們都懼怕我,無論屬下還是敵人,但凡我露出一絲軟弱,下場不會比躺在病床上等死的父親好到哪兒去。”  秋洛沉默地歎口氣,你好歹還是個人,可他連人都不是了。  他倆一個瞎子,一個“啞巴”,連相互安慰都做不到。  秋洛安安靜靜陪坐在林盡染身邊,看他渴了要喝水,便把茶杯推過去,見他走路要絆倒,便出聲喵喵叫。  日常生活對於一個瞎子而言實在有諸多不便,比如如廁和洗澡。  林盡染出門在外連輪椅都不肯坐,更別說讓傭人給他把尿了,便是洗澡也要堅持自己來,不許其他人在旁邊看顧。  但秋洛可不是其他人,如今它已是林家大宅的一霸,它要去哪裏,就連林盡染都管不了。  為了防止林盡染在衛生間滑到摔壞腦袋,不能帶它去秋家,每天洗澡,小黑貓就一定要跟著往裏擠,林盡染攆了好幾次,愣是在要在旁邊看。  後來便也習慣了。  淋浴間裏,淅淅瀝瀝的熱水從花灑裏噴薄而出,房間彌漫著朦朧的白霧。  林盡染脫了外套,隻穿一件單衣,修長的手指落在水晶紐扣上,自上而下一粒一粒解開。  他長期呆在陰暗不見光的室內,皮膚較常人更為白皙,胸口薄薄的肌肉隨著呼吸起伏。  從肩頸到腰際,線條流暢而冷冽,被浴室的暖光燈一照,泛著一層溫潤的光,柔和了眉宇積年累月的沉鬱。  秋洛蹲立在洗手台上,揣著兩隻前爪,腦袋一頂貓咪防水帽,活像個黝黑的老農民,在觀賞自家地裏長的玉米苞。  眼盲後,其他感覺反而變得異常敏感,仿佛是察覺貓咪盯著自己看,林盡染不自在地轉了個身。  小黑貓立刻啪嗒啪嗒挪動腳步,跳到馬桶蓋上,繼續緊迫盯人,貓眼睜得溜圓,眨也不眨地看著對方脫衣服。  黑貓探頭.jpg  聽到動靜的林盡染:“……”  也不知道這貓哪裏來的奇怪癖好。  他扶著淋浴間的磨砂玻璃跨進去,然後快速關上了玻璃門,把黑貓擋在外麵。  秋洛靈巧地順著壁櫥跳到淋浴間,前爪扒住玻璃邊緣,掛在玻璃門上,探出貓頭往下望。  那憂心關懷的模樣,仿佛看護生活不能自理瞎兒子的老父親。  熱騰騰的水流衝刷著修長的身軀,驅散一身寒氣,林盡染閉目,仰著頭,濕淋淋的劉海被手指梳向腦後,露出光潔的額。  額角隱隱有一片青紫,是撞在桌角留下的,他身上還有許多磕碰和擦傷的痕跡。  它們平日裏嚴密地包裹在筆挺的西裝裏,唯有此時,才顯露出被光明拋棄的端倪。  林盡染摸索到開關閥,水聲漸收,虛空裏抓了半天,他才想起忘記把浴巾帶進來。  忽而,一條綿軟的毛巾從天而降,正好蓋在他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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